《月下云开》一只梧桐

18、恶灵上身

　　恶灵本只是天地间一团精神凝结的气，是人死后难以释怀的痴念所致。但这痴念实在是弱小，对人通常造不成什么威胁。强大一点的，如顾宁意，借着阴间之门大开时化了形，已是恶灵中凤毛麟角的存在了，可即便如此，她跟在齐疏同身旁月余，也不能让他感受到丝毫她的存在。

　　可恶灵上身，便是另外一回事了。这种恶灵的执念极深，轻易不会散去。若恰好碰上了血脉相连的亲人。在这亲人意识薄弱，灵魂动荡之时，便可乘虚而入，将他人的身体据为己有。

　　听说陈衍的师伯曾利用恶灵上身研究起死回生之法，可这恶灵本就是执念和怨气所化，已不具备寻常人的七情六欲，自然就不能用正常的伦理道德和三纲五常做约束。也就是说，起死回生之人，只剩下执念操控的一具身体，凭着最原始的欲望去做事，而不能融入到正常的人类社会中。研究被迫中止不久后，陈衍的师伯自尽于供奉历代祭司的灵堂。

　　只留下一封信，说他配不上陈国祭司一称，他因自己的异想天开而残害了无辜人的性命，只能以死谢罪。并要求陈家后人，但凡见到恶灵为祸人间，需尽早除之以绝后患。

　　如果一个人只凭着一口执念去生活，会如何呢？

　　那年她和陈衍追捕的恶灵，是位年过花甲的老妇，亦是邻近村落有名的长寿老人。老人的儿子经商，一日跟着商队去运货。行至滁州附近，遭遇了一伙儿恶匪，那群人越货杀人，老弱妇孺皆不放过，手段残忍至极。老人的儿子身处异乡无辜惨死，怨愤难平，死时积累了一腔恨意。

　　老人掰着指头算着儿子回来的日子，却只等到了一盒骨灰，当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这一晕，向来硬朗的身体突然垮了，村里人请大夫来看，说是中风之象，需要好好休养。可短短三日，竟休养出了油尽灯枯的意思。

　　当天晚上，村长和几个村民就守在屋门口，几个住的近的亲戚连夜赶过来，在屋里陪着。过了没多久，屋里响起老人痛苦□□的声音，是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哼哼唧唧的鼻音，似断非断。村长感慨了一句，这再硬朗再长寿，到天该收的时候也是拦不住的。感慨完，便张罗几个人准备起来帮忙。突然听得屋里传来凄厉的惨叫。他吓出了一声鸡皮疙瘩，寻思这是哪家的娘们，哭丧也不是这么个哭法呀。

　　他急忙招呼几个村民往屋里去，刚掀开门帘却被一个骤然窜出的黑影重重撞倒在地。村长当即气的破口大骂道：“是哪个瞎了眼的王八？” 说完揉揉摔疼的屁股回头去看，却发现那黑影早跑没影了。问随行的几个人，都说跑的太快了没留意到是谁。他啐了口唾沫骂倒霉，寻思赶紧收完丧回家洗洗睡了。几个村民把他扶起身，掀开门帘进去，却见到了有生以来最可怕的景象。

　　满屋皆是触目惊心的红，刺鼻的血腥味中，堆叠的尸体肠肚横流。他吓得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尾椎骨传来钻心的疼，一股酸味沿着食管涌上口腔，烧的他抓心挠肝的。他颤颤巍巍的转身欲跑，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慢慢回过神来，壮起胆子看向屋内。原先屋里一共四个人，可现在这地上就三具尸体。杀人的肯定是跑了，那么...刚刚他迎面撞上的是....他感觉到一阵寒意沿着脊梁骨爬上来，再不敢停留，带着几个村民连滚带爬的跑了。

　　后来有胆大的人进去收尸，发现当晚屋里的四个人，独独那老人不见了。一个垂死的老人起来杀了三个年轻力壮的，还在院中一窜就消失了，这简直让人无法相信。一时间，村中闹鬼的消息四散传开。

　　随后，陈衍接到消息，觉得和恶灵有关联，便带着月亮赶过去。
　　他们循着线索追了七天七夜也没见着踪影，只是觉得那恶灵在不断把他们往北引。这么追也不是个办法，陈衍推断恶灵要去滁州寻那些恶匪报仇，索性带着她直奔滁州守株待兔。那时他们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恶灵，还不知道入体的恶灵可以化执念为力量，且越是靠近死亡之地，执念越深力量越大。

　　那天本来有个月明风清的夜。陈衍挑了块干净地方，架上火烤兔子。月亮蹲在火堆跟前守着架上美食，外层烤的滋滋冒油，油顺着兔腿滴下来，落在火堆里，激起缕缕白烟。陈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些粗盐粒，均匀的铺洒在兔肉上。一时间，香味四溢。

　　月亮盯得眼睛发直，擦擦口水，再盯一盯，突然觉得有层阴影自兔子屁股一路爬到了兔头。她抬起头来，发现原是几片乌云飘来，隐住了大半的月光。一阵阴风迎面吹来，带起了面前火灰，月亮慌忙站起来，呛得直咳嗽，眼泪鼻涕混作一团。泪眼朦胧间，却看见有个佝偻人影自林中蹒跚而来。半截月光打在那人影上，身体松松垮垮的，随着移动身上的骨头咯咯作响，一颗头半歪着一只手呈鸡爪状，走近了，月亮看清她面目僵硬，嘴向一侧提起，是中风之症。

　　陈衍悠悠把兔子翻了个面，头也没抬的对她说：“速战速决，回来这兔子就烤好了。”

　　她点点头，一个疾驰向前冲去。五指成爪，直冲那恶灵眉心。她双手一带一提，想将那恶灵从老人躯体里拉扯出来，可这一层黑气方才露了头，竟似弹簧般霎那弹了回去。只见那老人诡异一笑，一双黑色瞳孔突然放大，幽深的如同无底的黑洞，它的喉咙中传来卡有余痰似的“嗬嗬”声。两只手抱紧那颗歪着的头，竟一点一点扭了回来。

　　月亮翻滚上前，再一次试图抓出那恶灵。但恶灵只单臂一挥，竟将她击飞了出去。她重重跌落在地，向后翻滚缓冲力道，还未等她停稳，那恶灵竟紧接着跟至她身前，一掌又袭来。她立刻举起右臂格挡，未料想到那恶灵力大无穷，一掌下来，剧痛钻心而至，她清楚的听到自己右臂骨的断裂之声。恶灵一掌的势头却不减，越过她的右臂，直向面门袭来。月亮被迫仰躺在地，用左手对上它的掌，她正拼尽全力支撑之际，忽然有绳子套上恶灵的脖子，猛然将它向后扯去。

　　是陈衍。

　　月亮一拍地面起身，急追而上，再试图伸手抓那躯体里的恶灵。可触手的一瞬间，竟听到了老年人痛苦挣扎的嘶吼。她犹豫的瞬间，恶灵已经扯断了绳子，又一掌向她头顶袭来。有人扑过来把她护在怀里，两个人向一侧翻滚了几圈，险险的避过这一掌。随后陈衍将她向侧面狠狠一推，方才滚过的地方，恶灵的掌已经牢牢的印在了地面。

　　她听到陈衍怒极的喊声：“你在做什么？！不要命了！”

　　“我...”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到恶灵忽然一个转身，向陈衍的方向疾驰，一掌即将成型。月亮双目霎时泛红，仿佛有股急流冲的她大脑一片空白。她咬紧牙关扑上去，一掌重重压在那恶灵的天灵盖，狠狠一提，竟提出了捆绑交缠的两个灵魂。她的脸刹那惨白。

　　陈衍的手搭在她肩上：“恶灵入体，和原主已经纠缠的难舍难分，月亮，你是在帮她！”

　　月亮将掌心缓缓收拢，将一对儿灵魂越压越小，老人的尖叫和恶灵的嘶吼此起彼伏，随着被她压的越来越小的形态而逐渐扭曲交融到一起。她只觉得耳膜要被震裂，手抖得厉害，动作却不停。恶灵挣扎的很厉害，她几乎用了全身的力量去镇压，不过才一半大小，她已经濒临奔溃。突然的，手里那一团恶灵化作一只手的模样，一掌穿了她的心。

　　几乎同一时刻，月亮狠狠的将那恶灵捏成两半，张嘴吞了下去。
　　内心灼烧的厉害，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两股力量拉扯，一股在撕裂她的伤口，一股在拼命的愈合。她的身体在在一阵抽搐痉挛后，倒在地上再不能动。她挣扎着看了看陈衍，看到他飞奔而来的身影，随后的世界便被一片漆黑覆盖。

　　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响起，让月亮从漫长的回忆中醒过神来。

　　原是瑟缩在帐篷一角的小男孩爬过来，捧起饭碗开始狼吞虎咽。一双澄明的眼睛警惕的盯着她，像一只流浪的小兽骤逢人间暖意。小小的脸上蹭的灰一块黑一块。他的模样，和帐外那些灾民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加乖巧安静，让人不由得生了恻隐之心。

　　月亮把一碗水轻轻的推向他的方向，却不靠近。
　　直候到他吃完了，她静静的收起了碗筷，掀开门帘离去。

　　“张统领。”
　　“月姑娘，有什么事请说。”
　　“以后这顶帐篷就给这个男孩留着，只他一个人住。另外，我不在的时候，请安排一个士兵看着点这里，不用限制他的出行自由，只在他离开营地时通报我一声便好。”
　　“好，我马上安排。”
　　“如此便谢过张统领了。”

　　转过身，她缓缓放下笑意盈盈的嘴角。手不自觉地摸到心脏位置。
　　她得和成渊商量一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