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春江》屯里来的张大宝

4、第四章 离开

　　来人穿着一双白底龙纹的靴子，是个清隽挺拔的高个儿青年。他皱着一双好看的眉毛，伸手拍了拍靴子侧边的灰尘，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林春江。

　　程明月一眼认出这青年就是汝阳王之子，对二姐倾心已久的信王钱宗绰。当今圣上膝下并无皇子，对这个侄子宠爱非常，等闲人不敢得罪他。

　　当然，自家二姐并不在等闲人之列，好几次让他下不来台不说，当着圣上的面也敢给他难堪。如今想来，却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那徐大人对二人一一见过礼。

　　他对信王毕恭毕敬，并不奇怪。可怪的是林春江明明官阶在他之下，且不领实职，他却也十分礼让，程明月看在眼里，心中疑惑，林春江怎么与这人也有些交情？

　　“徐敏之，你胆子大得很啊？皇叔说什么来着，程家家眷不株连。你倒好，逼着几个弱女子自戗明志。”钱宗绰并不正眼瞧他，“怎么，本王入宫和皇叔讲讲？”

　　徐敏之？程明月大惊失色，怪不得他右脸那个样子。这就是那个在白龙山上曾坐得第三把交椅，却将自己的拜把兄弟人头当做招安投名状的徐敏之？早听得他阴狠毒辣，果然……

　　“微臣不敢，”徐敏之不卑不亢，说道，“微臣奉命抄没程府的家产，那各位小姐身上，头上，佩戴的饰物自然也算，并非有意为难。”

　　“若是这样算起来，他们所穿所戴，岂不是要全部清缴？你叫她们如何出门去？”钱宗绰哼了一声，“不过是欺无人为程家人开口罢了，狗仗人势的东西。这玉佩是皇叔亲赏给三位小姐的，闹到御前去，你们也讨不得好，趁早别难为他们罢。”

　　说罢，他朝着祝都头飞起一脚，骂道：“本王的人，也是你碰得的？”祝都头不敢躲，生受住那一脚，心中恨毒了，却还得附和道：“殿下说的是，小人刚刚定是猪油蒙了心，这手竟是不听使唤。”

　　他说话愈发难堪，在场几人都皱起了眉毛，不乐意瞧他那狗腿的模样。只有程娇卉对他恶哼一声，显然是出了一口恶气。

　　“徐大人，现在可以放人走了吧？”林春江说道，“您要是执意为难，信王殿下必定要告到御前去。不如行个方便，也给林某一个面子。”

　　“既然殿下和林大哥开了口，便这样罢。”徐敏之意外地爽快，仍瞧着程明月，似乎有话要说。

　　“你瞧我姐姐做什么？”程娇卉见来了靠山，便恢复了骄横地本性。

　　“你瞧三妹做什么？当着林兄的面，这么瞧人家没过门的妻子，不合规矩吧？”钱宗绰说道，他心许程宝珠，即便屡屡受挫，心中也以对方未来的夫君自居。他叫程家姐妹时，也以大姐三妹相称，也早当林春江是自己连襟。他口中说着别人不合规矩，自己却是逾矩至极。程宝珠刚才便脸色不好，若是往日，大约早踹上去了。

　　“微臣不敢，只是总觉得三小姐眼熟，许是在哪儿见过。”徐敏之口称不敢，眼睛却没挪开过。听得“未过门的妻子”一句，眼神变了了一瞬，又恢复如常，程明月几乎疑心自己是看错了。

　　她向后又退了几步，说道：“我未曾见过徐大人，您记错了。”

　　林春江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前面，说道：“明月并不常出门，徐大人或是认成了别人吧。”

　　隔了个人，程明月仍仿佛能感受到徐敏之的目光。只听他道：“小弟不才，见过的人脸便不会忘记，不曾错过。”

　　程明月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人，也不想和这种毒辣的小人扯上关系，急匆匆地便要走。若不是林春江和信王来的及时，他定是要纵着祝都头羞辱自己全家。依着两个姐姐的性子，今日不闹出人命来必不能了。谁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这人要寻由头报复呢？

　　因为钱宗绰在场，几人再没受什么为难，顺利地出了大门。程明月眷恋地回头，却见有人已搬了梯子，要去下那“敕造镇国公府”的牌匾，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如今他们这行人，除了五岁的表弟全是女流，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且不说别的，娘亲还是人事不知，如何走得了路呢？

　　她这般想着，却见林春江招手叫来了车夫。是了，他总知道如何解人燃眉之急。就算他对人人都妥帖周到，程明月也感激极了，她心里实在太冷，急需这一点暖意。

　　钱宗绰道：“林兄果真妥帖人，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还想得这些。我只想着自己骑马来得快些，却忘了这老的老的，小的小，没个马车怎得好。”

　　林春江扶着程锦缎与程明月上车，说道：“汝阳王老殿下把您关在府上，今日能偷溜出来已是万幸。若不是殿下，单凭林某，怕是不能这样顺利，实在不须妄自菲薄。”

　　程明月和大姐搭把手，将娘亲半抬半抱上车，听到这话，心中不是滋味。汝阳王与爹爹向来交好，如今把信王关在家里，就是怕儿子为了心上人涉险。连他都如此避嫌，遑论旁人。

　　“嗐，老头儿精得很，你送信过来，我翻墙出去，他哪里不晓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皇叔若是追究了，便骂我忤逆打几棍子了事。”钱宗绰道，“若说程叔叔通敌，我必是不信的，只是我看了卷宗，着实是铁证如山……”他偷偷瞧了瞧自家心上人的脸色，也想扶她一把，程宝珠一手撑车轴，翻身便上了车，他那左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他自己却不觉得，索性半蹲下，把两个孩子抱上了车。

　　在外头传来的零星炮竹声中，马车摇晃着动起来，程明月挪开眼睛，轻轻掀起帘子，望着越来越远的家，不，现在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不只是家，娘亲与她辛苦打理的家，她的生活，她的未来，一切的一切，全都毁了。爹爹当真犯了糊涂吗？

　　她将嘴唇咬出了血，她不信！爹爹一定是冤枉的。

　　不能就这样算了。程明月暗暗发誓，她要还爹爹的清白，她要回来，她要找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把新仇旧账一同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