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雨》Amoq

5、回忆

　　初三的时候，李清梦进了重点班，因为作文写得好，常常被当范文，老师会让她站在讲台念给大家听。
　　因为长得也清秀，鹅蛋脸，明眸善睐，小鼻子，不算厚的嘴唇，但是粉嘟嘟的也平添了一份可爱，她也常常被选中在国旗下讲话。
　　被捧着长大的孩子，自有一份自信和活泼，因此也能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一团。
　　那时的李清梦，也同样被很多男生悄悄地喜欢，江宇恒也不例外，但当时他的喜欢和众多男孩子的喜欢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她是个漂亮夺目的女生，是可以炫耀的早恋的对象。

　　父母对他爱管不管，他也自甘堕落，老师多次打电话给他们，他们对他也只是一顿打。
　　有时候回家坐公交遇上下雨天，人拥挤在车上制成沙丁鱼罐头，地上横着雨伞上流下的水，混在不知道是谁的鞋底嵌着的泥沙。学生不知天高地厚地大肆笑骂，下班族皱着眉头满脸不耐烦地沉默。他看着玻璃车窗雨水流下的痕迹，瞬地与另一条痕迹汇合，好似各自都有轨迹，那他的轨迹在哪呢？

　　江宇恒不喜欢下雨天的，下雨天父亲会待在家里，母亲也会因为聚不齐牌友而不出去，两个没有爱的人，像两根干燥的火柴，一摩擦，就迸溅出互看不顺眼的火花，一旁无辜的他总是会遭受这样的怒火。
　　终于有一天，他忍受不住自己跑了出去，连伞也没拿。
　　一脚踩到没有很好嵌合的砖，陷入污水，打着伞的行人也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个不打伞又颓废低着头的少年，人流从少年两边绕开，他突兀地空出来，好像天地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第二天，老师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写作业叫他母亲来学校，他母亲看到他，话也没说就打了他一巴掌，“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么没用的废物，整天不让人省心。”
　　有路过的同学梗着脖子经过他，装作好似没用兴趣的样子，但是走过他后，又不住地回头跟身边的人嘀嘀咕咕。
　　江宇恒已经麻木了，这有什么呢？是啊，这有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呢？

　　他没回教室，想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填下肚子，他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摸了摸口袋，摸出个五毛钱，连买最便宜的辣条都要一块钱。
　　他坐在小卖部旁边的台阶上，树叶还残留着昨夜下雨留下的雨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细碎的光芒，透过青翠的树叶，落在地上，像碎了一地的星星。
　　“同学，”一双细白的手深到他面前，抬头是一个女生柔软皙白的脖颈，女生好像呼吸有点不稳，半张着嘴露出糯白的贝齿，微微泛红的脸颊好似娇嫩的玫瑰花瓣，她眼里闪烁着的光，好似星星在人间的秘密住所。
　　“你要吃蛋糕吗？”

　　可能是因为长身体的原因，李清梦总是感到饿，所以她经常会带一些小零食到学校吃。
　　这天她买了自己最喜欢的布丁蛋糕。
　　体育课的时候，老师带着同学们做完准备活动，待会要跑圈，李清梦不喜欢跑步，就偷偷跑到一半溜出来，打算下课点名的时候再回去。
　　她想回教室把小蛋糕吃了，踩着地上墙壁隔出的阴影，好像踩在钢琴的黑键上。
　　在靠近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骂的话简直不能入耳，她简直不能想象被骂的人会是什么心情。接着是一声很清脆的巴掌声，那力度让她的心都跟着疼了一下。
　　她偷偷躲在墙后面看到一个男生，很瘦，身上的校服洗得很旧，帆布鞋也很脏，好像被踩很多次一样，头发长长的遮住他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是他。李清梦知道他，但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同层楼一个班的男生，听说总是逃课打架，十分乖戾。
　　等女人走了，那个男生站了一会，走出走廊，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担心发生什么，也就立马跟了上去。
　　在小卖部门口，男生在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
　　五毛钱，连小卖部的一包辣条都买不到。李清梦担心地想。
　　他顿了一下，又放回去，慢慢踱到小卖部旁的楼梯上坐下。
　　李清梦想起她的那个布丁蛋糕。
　　快把它拿过来。这样想着她立马转身跑回教室。
　　“同学，”因为快跑，她的脸颊有些泛红，她顺了顺气，接着说：“要吃蛋糕吗？”
　　他的眼睛被过长的刘海遮住，看得不太分明，但脸部露出的部分还是可以看出是挺清秀的男生，就是整个人气质过于阴暗，像密封的暗室一样。
　　见男生不接话，李清梦有点困窘了，“布丁蛋糕，”她摸摸头发，“那个，很好吃的。”

　　“清梦，我就猜你在小卖部这儿，”有一个女生跑着喊她，“要下课点名啦，你还不回来！？”
　　“啊！我忘了，我马上回去！”

　　李清梦把布丁蛋糕像烫手山芋一样放在江宇恒旁边，“你别难过，吃蛋糕会让人幸福噢。”
　　少女如风，带着特有的香气，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尾勾起的弧度，轻轻勾着男孩的心。

　　后来，江宇恒开始留心关于李清梦的一切。
　　他不是忽然想要关心一切的，只是像那天他在台阶上吃布丁蛋糕，吃第一口前并没有太多想法，但是吃了一口，觉得又绵又软又甜，让人忍不住再吃一口。
　　他知道她喜欢早点来学校，喜欢踩校工还没来得及扫干净的落叶，发出清脆的声音；喜欢课间趴在教室门口的栏杆上跟同学聊天；喜欢上午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去小卖部买零食；讨厌上体育课，会偷偷溜走，到学校后面的绿道听mp3……
　　他答应老师好好对待学业，不再随意在外面游荡，但要求要坐靠走廊外面的那一排，因为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李清梦从这个走廊经过去给老师搬作业。

　　就这么迎来了中考，他知道李清梦肯定要上市重点高中。估算了下自己的分数，他的理科在短期内已经赶上来了，但文科类的科目，因为基础比较差，分数不算高，合算下来将将够到那个分数线。

　　但中考的时候还是出现了意外，考试的最后一天，还剩最后一科历史。
　　考试前，他班主任叫他过去接电话，说是他妈妈打来的。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感情上告诉他不要接，不要接，考完再打回去，他在中考，有足够分量的理由去解释，考完再打回去也不迟。
　　但是他还是接过话筒，“喂？”
　　“喂，小恒啊，你快过来你家路口那，你妈妈被车撞了。”
　　他骤地握紧话筒，“可是，可是……”
　　“你爸爸打电话他不接啊，阿姨急着有事，你快过来吧。”
　　“我在中考啊。”他垂下头，前不久剪的头发又长长了，遮住他视线的前方。
　　回答他的只有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死了算了，死了算了。他甚至偏激地想。

　　当别的学生按捺着快要解放雀跃的心考最后一场试时，他面对着医院刺目的白和他母亲的尖酸刻薄。
　　“你这个儿子还是有有用地方的嘛，比你那死鬼老爹要靠谱一点。”
　　他母亲只是看起来被撞得比较吓人，但其实没有大碍，在医院静养几天就好。
　　江宇恒憋了一口气，就像呕吐前，有什么噎着，鼓满了胸腔，他缓缓吐出一句话：“今天我中考。”
　　“啊？今天你中考呀，那你快回去吧。”他母亲只是惊讶地张张嘴，接着说：“不过你也考不上什么高中吧，不如早点找个打工的地儿，赚点钱。”
　　他豁地起身，身下的椅子发出很大的声响。
　　“哟，你生什么气嘛，你妈我说得不对嘛？”
　　江宇恒攥紧拳头跑出医院，在一个垃圾桶旁边忍不住干呕起来。
　　垃圾因为天热，发出酸臭难闻的气息。
　　炙热的阳光，好像要把他也融化在这垃圾堆一样。

　　最后虽然他历史没考，但理科的高分还是让他上了初中本部的高中。
　　听说参加竞赛能拿奖金，他就一心扑在各自竞赛上，带着他这原本属于犄角旮旯里的高中，出了好多风头。
　　见过阳光的人，不会甘于黑暗，因为心里有想守护的人，他也不会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