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恋》空山心雨

41、第四十一章

　　陈深抬头看了眼窗口，他没有纵身独自逃跑，而是拿着刀片使劲割唐山海身上的绳子。这是唐山海没有意料到的，陈深竟然为了自己放弃逃跑的最佳时机，“陈深，你还不赶紧走！别管我了！”陈深没有搭理唐山海依然在割绳子。
　　一把枪抵在了陈深的脑袋上，陈深停下手，陈唐二人又重新被捆上了。
　　“就是这个唐山海，最狡猾，我们要是晚一步就让他跑了！”一个学生指着陈深气愤地说。
　　“就是，就是，好好收拾他，免得他再要逃跑。”说着学生们一涌而上，对陈深拳打脚踢。
　　陈深被打得鼻青脸肿，却不吭声，旁边的唐山海实在不忍，一个翻身趴在了陈深的身上，喊道：“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学生们根本不听，还是继续打，把唐山海也打得鼻青脸肿。
　　陈深趴在地上喊道：“别打他，冲我来！”
　　学生们把唐山海拉到一边，说：“你着什么急，打死你们头儿再来收拾你！”唐山海被推倒墙角，看着陈深已经奄奄一息，赶紧喊道：“你们别打他了，我给你们双倍价钱。”
　　学生们停了手，说：“那你说怎么才能拿到钱？”
　　唐山海见学生们停手了，松了一口气，咽了咽口水，说：“你们这样，派一个人去瑞蚨祥总店，用那里的电话，给唐太太打电话，就说她定的旗袍做好了，让她去取，然后我给你们写封信，你在瑞蚨祥的更衣室等她，把信交给她，她自然会送钱给你们！”
　　学生们一听，问道：“给唐太太写信，为何要你写？不是唐山海写？”
　　唐山海无奈地瞪了眼陈深，说：“我们头儿不识字，往常的书信都是我代写。”学生们研究了一会儿，觉得可行，就暂且答应了。晚上，留下另外两名男生看守，其他人都走了。
　　唐山海翻滚到陈深旁边，用脚轻轻碰了陈深几下，呼唤道：“陈深，陈深，你有没有事？”
　　陈深悠悠转醒，看着眼前的唐山海，露出关怀的眼神，勉强扯出一抹微笑，道：“暂时死不了。”
　　“你再挺挺，天亮了他们就能联系到碧城了，碧城会带钱来救我们的。”
　　陈深又一笑，道：“这帮学生，下手也太狠了。”
　　“你还好吗？”唐山海凑近了陈深，看见陈深嘴里淌出血来，十分担心。
　　“还好！要是不受这些罪，他们也就没命了。不过唐山海，你家有那么多大洋吗？”
　　“没有！”唐山海回答得干净利落。
　　陈深呆呆地看着唐山海，“那你让碧城怎么办？”
　　“我们家现在只有两根小黄鱼，希望碧城大方点儿，都能带来。”唐山海叹了一口气，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行动处第二日就发现陈深和唐山海同时失踪了。因为第二日是行动处例会时间，即使二人出任务也会及时回来参加例会。扁头和张行急得满头大汗，跟毕忠良回话：“处座，我们头儿，哪里也找不到，是不是出什么秘密任务了？”
　　毕忠良坐在会议室的主座上，看了二人半天，说了句：“会议暂停，把所有人撒出去，找！”
　　随后行动处全体出动，寻找两个消失的队长。毕忠良亲自到监听室，查阅了昨夜二人家里的电话录音，没有任何异常。
　　徐碧城一夜未合眼，她早知道唐山海出事了，因为唐山海从来没有夜不归宿，即使出任务也是提前跟自己报备。徐碧城在写字台边坐了一夜，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话。徐碧城慌了，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唐山海，石门仓库早已是军统弃用的联络点，没有唐山海，徐碧城是无法与陶大春联系上的。
　　徐碧城在屋子里乱转，看见柜子里唐山海整齐的西装和一条条的领带，唐山海的铺盖，唐山海的牙缸牙刷，唐山海新换的门锁，屋子里到处都有唐山海的气息，可就是人不见了，徐碧城胡乱洗了一把脸，赶紧到行动处，想打探一下消息。
　　当她知道陈深也失踪的时候，徐碧城就更慌了，她隐约感觉到唐山海的消失说不定与陈深有关，她仔细翻看报纸，看见了上面又一个大汉奸被干掉，就是昨夜，她知道八成是唐山海做的，那为什么不回家呢？难道山海受伤了？徐碧城越来越慌乱，她强作镇定，想了想，赶紧叫了黄包车，到家里，守在电话旁。徐碧城想，如果唐山海受伤了，肯定是会回家的，或者给自己打电话求救，打到处里太危险，应该是会打到家里。
　　徐碧城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话，心里乱七八糟，满脑子都是唐山海。她现在才意识到，唐山海在自己的生活里、工作上、甚至于心里都已经如此重要。如果哪天突然他不在身边，徐碧城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继续在上海潜伏下去，如何继续为党国工作，缺少了唐山海，徐碧城突然觉得自己居然无依无靠，甚至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
　　突然，电话响了，徐碧城几乎是扑了过去，努力平静了自己的语气，还是颤颤巍巍地说：“喂？”
　　“请问是唐太太吗？”
　　“是，我就是。你是哪位？”徐碧城心理紧张极了，但她知道不能多说多问，因为唐山海说过，他们的电话是随时都被监听的。
　　“我是瑞蚨祥的伙计，您定的旗袍已经做好了，请过来取吧。”
　　徐碧城高兴极了，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定旗袍。“好，我马上过去取。”
　　徐碧城放下电话，把手枪里装满了子弹，放入了手包，快速离开家，拦了黄包车直奔瑞蚨祥。她顾不得是否会有危险，是否是陷阱，只要是有一丝希望，她就会拼命去寻找唐山海。
　　徐碧城屏退了常接待她的伙计，在瑞蚨祥里转来转去，转了半天都没有什么收获，她想起了那个更衣室，那是令她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所以她随便拿了件成品连衣裙走了进去，拉上帘子。
　　徐碧城把裙子挂在墙上，掏出手枪，左手刷一下拉开了里面货仓的帘子，一个男子正站在里面，年龄不大，看见她的手枪显然有一刹那的慌乱。
　　“你是谁？”
　　“你是唐太太吗？”
　　“我是，你找我什么事？”
　　男子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徐碧城，徐碧城左手接过来，打开看，右手仍举着手枪朝向那人。
　　看见了唐山海那熟悉的笔体，徐碧城差点激动得哭出来，但是她必须镇定，信上说：“唐太太，请准备2000大洋速来赎唐山海和陈深，切勿让人跟踪。陈深。”明明是唐山海的字迹，却为何以陈深的语气？徐碧城也来不及多问，抬头说道：“钱怎么给你们？”
　　“唐太太，把钱准备好，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
　　“不行！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徐碧城心想，把钱给了你们，你们不放人怎么办。
　　男人想了想，说道：“那好吧，你明天到这里等我们。”
　　“见不到人，我是不会给你们钱的！明天早上8点见。”徐碧城说完举着枪退出了更衣室。
　　这一夜徐碧城彻夜未眠，即使她把剩下的经费和自己的私房钱都拿出来，也不够换成2000大洋。再说她也不敢去兑换，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一定是被毕忠良监视的，山海说了不能让人跟踪，一定是有道理的，不能让他们发现异常。徐碧城的嗓子肿了，牙龈也肿了，连右侧的腮腺也肿了起来，到处都疼，急火攻心。
　　天亮了，徐碧城也来不及多想，拎着瑞蚨祥的布口袋，里面放着两身旗袍，旗袍里裹着家里全部的金条和钱，急匆匆来到瑞蚨祥。昨天那个男子果然守信用，带着徐碧城上了一辆车，车牌是挡住的，蒙上了徐碧城的双眼，把她带到了关押陈唐二人的仓库。
　　徐碧城怀里紧紧抱着布口袋，被扯掉了头套，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陈深和唐山海一边一个坐在地上，全身被粗麻绳捆着。她刚要扑到唐山海那里，唐山海冲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人你也看到了，快把钱交出来吧。”
　　徐碧城打开了口袋把旗袍拿出来，使劲抖了下，金条和纸币都抖落在地上，“这么短的时间我凑不够大洋，我们家只有这些钱，都给你们吧。”
　　一个学生上来查看了地上的金条和纸币，转身对其他学生说道：“这些连200块大洋都换不到。”
　　“我只有这些，你们是土匪吗？一夜之间，让我去哪里找那么多大洋？”徐碧城显然有些激动。学生们凑到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阵子，带头的男人说：“这些太少了，你只能带走一个人。”学生们想这些钱也能买不少武器了，送上门来不要白不要。让她带走一个汉奸，剩下的一个就枪毙，这样既有了钱又能杀汉奸岂不是两全其美。不过他们也有分歧，争论的焦点是200大洋，放了作为队长的“唐山海”他们有点亏，而放了跑腿儿的“陈深”又怕唐夫人不同意。所以他们骗徐碧城，指着唐山海说：“唐太太，你先把这个陈深带回去，继续筹钱，筹到了剩下的钱，我们再放唐山海。你看怎么样？”
　　徐碧城愣在那里，明白过来，唐山海和陈深现在是互换身份。徐碧城犹豫了，她知道剩下的那个将极其危险。如果只能带走一个，她是带唐山海还是带陈深呢？
　　徐碧城双手紧紧握着，极其纠结，她看看唐山海，自己怎么能不救丈夫和搭档？她又看了看陈深，伤得仿佛更重一些，昏昏沉沉地靠在木头箱子上，往日情分历历在目，怎能弃他于不顾？徐碧城左右为难了好久，眼圈都红了，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你们把我留下当人质，让我丈夫出去筹钱行不行？他认识的朋友多。”
　　“不行。”学生们不想伤害徐碧城一个女人，留下她毫无用处。
　　唐山海一直看着徐碧城，缓缓地露出一抹微笑，他很感谢徐碧城没有直接带着陈深离开，而是犹豫不决，这说明她也想过救自己。唐山海笑了，原来自己在徐碧城心中不是一点分量都没有的，至少能跟陈深较量一下，不管是以丈夫的身份还是以搭档的身份。这就足以使唐山海心满意足了。他不愿意徐碧城再在纠结中煎熬，他用下巴指了指陈深对徐碧城说：“唐太太，你把你丈夫带走吧，他伤得比较重。等你筹够了钱，再来赎我。”
　　徐碧城掉下了眼泪，摇了摇头，“不，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
　　“我孤身一人没关系的。”唐山海微笑地看着徐碧城，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安慰。
　　学生们已经迫不及待，催促道：“你到底带哪个？”
　　徐碧城又看了眼陈深，确实他伤得重，在唐山海鼓励的目光下，徐碧城走向了陈深，学生们把陈深腿上的绳子割开，徐碧城搀扶着陈深缓缓走出仓库的大门。大门关上的一瞬间，徐碧城目不转睛地盯着唐山海，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唐山海冲她露出一抹微笑。
　　徐碧城和陈深被扔到一个街角，车飞驰而去。徐碧城赶紧拦了一辆黄包车把陈深送到医院，自己揣着手枪又到了被扔下那个街角，因为是被蒙着头，根本找不到那个仓库的位置，她又到了瑞蚨祥，更衣室里等了半天毫无收获。徐碧城回家了，趴在床上呜呜哭起来。她后悔极了，她就这样带走了陈深，抛弃了唐山海。唐山海会不会被他们处死了？她又联系不上陶大春，没有人帮她，徐碧城无助地坐在地上，靠着床边，哭累了就发呆。
　　陈深醒来后拔掉了手臂上的针管，推开了护士，赶紧去了地下交通站，寻求帮忙。他知道自己得救了很可能换来的是唐山海的被害。
　　唐山海目送徐碧城搀扶着陈深离开后，心里轻松了许多。他知道自己在徐碧城的心里始终赶不上陈深重要，虽然难过但也释然了许多。只要陈深活着，徐碧城就没事，自己只能听天由命了。整整一个下午，学生们拿到了钱忙着去黑市买武器了。
　　到了晚上，学生们兴高采烈地拿着新买的武器摆在仓库的地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激动万分。
　　一个学生踹了脚唐山海，说道：“你有没有妻子？”
　　唐山海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没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碧城从来就不是自己的妻子。
　　那人用新买的枪指着唐山海的太阳穴，说：“那你也怪不得别人了，谁让你当汉奸，又没有人家那样的好妻子。”
　　“是啊，我没有那个福气。”唐山海苦笑了一下。学生们都对唐山海刮目相看，枪指在头上毫不畏惧，死到临头也不求饶。
　　唐山海闭上了眼睛，谁知那把枪卡了弹，怎么扣动扳机也不出子弹。学生们围了过来，研究着。随后又去查看其它的武器，很多枪他们都不认识也不太会用。
　　一个学生问道：“陈深，你会不会修枪？你要是把这几把枪给我们修好了，我们就让你多活几天。”唐山海睁开了眼睛，说：“你们得把我手放开，我试试。”学生们毫不犹豫地割开了唐山海手上的绳子，把枪拿了过去，还有两个学生举着汉阳造指着唐山海，怕他耍花样。
　　唐山海看了看地上的武器，说：“你们以后多买手枪，买那么多步枪干什么呀？携带又不方便。”
　　“废话，步枪不是便宜嘛！”
　　唐山海摇了摇头，看了看手枪，说：“你们被骗了，这些枪都是过时的，还是改造的，都是战场上废弃的。”
　　“别管过不过时，只要能杀鬼子杀汉奸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