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医贤弟》晓时不识鹿

6、不以为耻（1）

　　不到戌时，丞相府内已是丝竹繁盛，鼓乐齐鸣。宾客之多，从门望去，客桌从远处的主宴堂一直摆到靠近门口的天井，目光所及之处皆坐的满满当当，北面靠墙还搭了一个戏台，正演着什么，供宾客观赏。
　　但真正身份尊贵的客人却是跟寿星一起坐在主宴堂里，里面的欢笑声从堂内一路传到堂外，惹得坐在露天客桌的宾客伸长了脖子，只望能沾上一点内堂的荣光。
　　萧家只来了萧青崖跟萧写意，坐在露天酒席的最角落。
　　昨日徐离白染走后，萧蔚然很是闹了一场，声称自己被两个大的骗了过来，但在萧写意的镇压下也不得不接受了事实，委委屈屈住下了，但要他去寿宴打死都不愿，于是萧青崖只能留下萧琴萧瑟照看着，只带了萧写意。
　　二人在门口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徐离白染，还被门房当作偷了请帖来混吃的，百般不愿才将二人带到了角落，随便上了几盘小菜。
　　萧大公子提著就各尝一口，“这丞相府就是不一样，连小菜都比咱们家的咸。”
　　萧写意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反而堵得慌。
　　从前萧木虽然只是御医，非官场之人，但由于其高超的医术和清高的作风，达官贵族们谁都想来与其结识，毕竟官当的越高越怕死。之后由于医治陛下多年顽疾有方，受御笔“圣手忍心”四字，当上太医院院判，更不得了，三五天就要被归月皇传去诊脉。由于陛下对其的信任，诊脉时便要聊天，一聊天没准就会谈到些国事，官员升迁等问题，这“手边风”若吹起来可比后宫的“枕边风”有用，因此萧府当时可谓门庭若市，故意把自己弄病想来跟萧木聊几句的不在少数。
　　当时徐离谨还是吏部尚书，每天忙于各地的重大案件，还要处理案件背后的关系，没空把自己弄病。他能认识萧木还是因为两家早已从上一辈便交好，他跟萧木从小一起长大，虽志向不同，但早已是知根知底的挚友。
　　原本两家势均力敌，说不上谁高攀谁，没想到现在他们萧家沦落到来参加寿宴都只能吃咸菜的地步。
　　“徐离家的未免太瞧不起人了，不如早点回去，我下厨也比吃这冷菜强。“萧写意将萧青崖手中的筷子抢过扔到桌上，起身就想走。
　　“哎，别着急。”萧青崖将人拉住，“瞧这场面，他是丞相之子，估计是被缠住了，再等会儿。”
　　萧写意皱眉还想说点什么，同桌的有人插嘴道：“这位公子，你想见徐离少爷，待会儿等他出来送客就能见到了。虽然无法单独见面，瞻仰一下徐离少爷的威容还是可以的。”
　　旁边坐着几个衣着朴素的青年，才坐下时萧青崖看几人聊得开心便没有出言打扰，这下对方主动开口，萧青崖忙抱拳道：“多谢几位公子提醒，还未请教几位大名？”
　　另一个青年摆摆手，“我们算什么公子，不过是跟着我家大人来混吃的，“他朝里间抬抬下巴，”我们家大人今年刚进吏部做了个小官，正跟着大官儿们跟丞相大人敬酒呢。“
　　“丞相大人做寿果然气派，连我们这作轿夫的也愿意给口酒喝，去旁人的席可是连坐都不让坐呀！“
　　其他几人边附和边都闷了口酒，赞叹的啧起嘴，“好酒！“
　　最先开口的那人打量起萧青崖二人，“看你们仪表不俗，应该也是读书人吧？怎得沦落到跟咱们坐到一处？“
　　这下萧写意实在绷不住了，没想到徐离府的人竟将二人看作跟轿夫同等的角色，他压住最后一口气朝萧青崖道，
　　“兄长还想等下去吗！？”
　　“不着急，不着急，” 萧大公子丝毫不觉受辱，安抚地拍拍萧写意的手被，摇起折扇，跟几位轿夫攀谈起来，
　　“我二人从小地方过来投奔远房大伯，我那大伯是个礼部的小官，跟几位的主子一样，在里边排着队呢，我们也不方便跟着，来角落里躲个清净。”
　　几人客气几句，想给萧青崖倒上酒，被萧写意阻止道，“我兄长不会喝。”
　　轿夫们看着萧青崖这瘦削的身板，理解地撤回酒壶，也不生气。
　　萧青崖继续道，“原来几位兄台竟是吏部的老爷府里的，听说丞相大人就是吏部出身，比起其他部门，应当与吏部最为亲近。兄台家的大人真是谋了个好差事。”
　　萧大公子想说人话的时候那是真会说，最先开口的轿夫一听便咧开了嘴，还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果然是读书人，懂得这些背后的弯弯绕，我也是跟其他兄弟们聊过才知道，按我家大人那品级，在别的部，连那门都摸不着呢！”
　　他得意过又皱起了眉头，“就是最近…”
　　话音未落，主屋门口忽然热闹起来，在天井中坐着的人们纷纷朝出来的一行人看去。
　　先出来的是几位醉醺醺的官员，一出来就不断有人凑上前去打招呼。其中一位好像长须上沾了点酒水，迎上来的人连忙掏出一方锦帕，替那位一寸寸擦干，怕是比对自己老母亲都孝敬。边走边有更多人加入，就这么从正厅一路欢送到正门。
　　萧写意道，“看那位的官袍不过是个侍郎，怎的就那么大场面？”
　　“那位是如今朝中风头正盛的吏部侍郎，郭仁义郭大人。“轿夫成天在王都各府邸间穿梭，不仅认人贼快，对各类小道消息更是精通，立即炫耀似的介绍道，”近几年郭大人破了好多案子，大伙儿都说他是公正严明的好官，圣上都器重得不得了，当然很多人想去结交啦！”
　　“我们家大人就是在他下面的下面的下面…做事！“另一人补充道。
　　萧青崖咸菜吃多了有些口渴，正看向桌上的茶壶。萧写意注意到他的神色，立马添满一杯热茶递到萧青崖手边，“若是真公正严明，应当得罪了不少人，又怎会有那么多人追捧？”
　　萧青崖低头喝茶，藏住嘴角赞赏的笑意，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些。
　　几人睁大眼，互相看看，“这…说得倒在理…”
　　“兄台方才说最近有何事？“萧青崖接着追问。
　　几个轿夫互相看看，推出最先搭话的那位。那人故作神秘的四处张望一番，才凑近了小声道，
　　“看你们才进王都不懂，这也是我们家大人偶然跟我们说起的。你也知道，丞相大人出身吏部，对吏部的大人们的确亲近。但，哎，也跟刚才那位郭侍郎郭大人有关。有传言说，郭大人风头太盛，不知怎的，惹了丞相大人不高兴。不过，嘿嘿，都是传言，你知我知哈。”
　　萧写意看他那故作神秘的样子觉得好笑，暗道你们家大人都敢跟你们讲这件事，说明这已经不是什么要紧的机密，估计都已经是官场中大家公开讨论的话题了。
　　“那是自然。”萧青崖却十分当真，伸出食指在桌上画了个小圈，画完后在中间一点，“今日几位兄台所言之事，绝不会传出这张饭桌之外！”
　　几个轿夫见他如此上道，相当满意，再开口已换了称呼，“好说好说，两位老弟从外边过来也不容易，我们在王都混那么久，指点一二是应该的嘛！”
　　萧青崖立即为几个轿夫添上酒，一副拜把子的架势，“多亏遇上几位老哥，不然我跟我这弟弟一头雾水地在王都乱逛，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呢！“
　　“嘿嘿，客气客气！“
　　萧写意忽然有些明白，萧青崖是如何横行多个匪寨的了，也不知认了多少便宜的老哥老弟。
　　“快看！”
　　人群又是一阵喧闹。只见郭侍郎那波人之后又走出了一行人。这行人奇怪的很，没穿归月的官袍，却穿着鲜亮的紫色长衫，为首的一位续着长须，拿着浮沉，一派仙风道骨。
　　都是拜把子的关系，轿夫不用萧青崖开口，主动解释道，“那是紫苏阁的人。“样子比方才还神秘。
　　萧写意回头跟萧青崖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道士？”
　　“嘿，有意思吧。“那轿夫互相交换个眼神，有的撇撇嘴，有的摇摇头，似乎都有些不屑，但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萧青崖将几人的神色一一看过去，“我归月向来百家争鸣，连我们那小地方也有不少寺庙，道观。丞相大人有心修道，是好事。”
　　“兄长说的没错，”萧写意也知必定有料，配合地搭话，“看这几位道长的打扮做派，必定是功力深厚，否则也不会如此受丞相大人推崇。”
　　几个轿夫互相看看，都摇摇头，不想多谈的样子。为首的轿夫犹豫几下，忍不住叹道，“两位老弟到底不是王都人。”
　　“哦？还请老哥赐教？”
　　也许是被萧大公子纯粹求知的眼神打动，为首的轿夫最终被其余几个推了出来，
　　“老弟说错了两处。“
　　见萧家二人都真诚地看着他，他将面前地酒杯往前一推，
　　“第一处，修道的并不是丞相大人。”
　　萧青崖一怔，“那是…”
　　轿夫指了指那酒杯。萧青崖二人看过去，精致的酒杯中装着没来得及喝的清酒，映出头上的满月。
　　归月以月为尊，说到满月，只能是指…
　　“陛下？”萧青崖小心道，暗想给官场的人抬轿的轿夫还真不一般，都会打哑谜了。
　　轿夫显然很享受这种出哑谜的感觉，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大概五六年前，皇帝陛下身体不适，但不知怎得，就是不愿看那个什么，御…”
　　萧写意皱起眉头，“御医。”
　　“对对，有给太医院做事的兄弟们说，是之前他们太医院的老大，就是那个陛下很信任的萧国医，得罪了陛下，从那之后，陛下就很少看大夫。”
　　另外一人补充道，“那件事已经很久远了，两位老弟不用知道那么细。你挑重点的说。”
　　萧家二人表情微妙。
　　“总之陛下就不怎么愿意看大夫，但这龙体有恙总得解决，也不知怎么，就请了几个道士进宫，之后就传出那道士的仙丹给陛下治好了的消息。”
　　“那几个道士就是这个紫苏阁的，从此以后，这个谁都没听说过的道观整个搬到了王都，他们阁主几乎日日都要陛下召唤，比后宫的娘娘们都得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