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医贤弟》晓时不识鹿

42、往事如烟（1）

　　宫内宫外再没人提紫苏阁三字。与其直接相关的，上至语天意的阁主，下至紫苏阁内看门的小厮，一日之间都没了影儿，虽然没有任何一位官员受理此案。
　　让秦解忧略觉遗憾的是，大皇子秦扬用受江湖方士蒙骗的借口将自己摘了出来，归月王也无心继续调查，将自己当朝要大臣一起合练春宫图的事闹大。除了与紫苏阁直接相关的人，都没受任何影响。
　　铲除归月王身边小人的功劳，秦解忧大方分给萧青崖六分，自己领两分，另外萧家老二老三各一分，萧蔚然因此跟她闹了许久。
　　其实她自己也只敢要一分，多要的那分是要给眼前这位心灵手巧的美人，秦解忧在宫内唯一认可的小姐妹，陆小白。
　　“多亏小白姐，设计让那对野鸳鸯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否则看这朝野上下的怂样，师傅这局还不知该如何收尾。”
　　秦解忧边欣赏陆小白做绣活儿一边找她聊天。
　　陆小白边听她唠叨边做完一个图样，淡淡撇她一眼，示意她小点声，同时将线剪断收好尾，起身把绣盘收进柜里，
　　“还不是公主殿下你天天在我这念叨，女儿家也能怎么样怎么样。我怎敢不舍命陪君子呀？”
　　秦解忧娇憨地眨眨眼，“那我说的对不对，这颗毒瘤是不是在咱们的妙计下被拔出了？”
　　陆小白认真想了想，“说到底，殿下与我不过捡了便宜，最厉害的还是萧家的两位公子。”
　　秦解忧听见她这番话神色微动，陆小白看见了，“莫非这萧家并非普通人家？”
　　秦解忧眉目间泻出几丝郁郁， “我也是叫老殷打听出来的，以前的，萧国医那件事，小白姐还记得吗？”
　　陆小白一震，“那个…被…满门抄斩的太医院的国医，萧木？”
　　秦解忧敛眸，“正是…也是那位在我幼时不慎被蛇咬伤中毒后，救了我性命的萧国医。”
　　“我受伤时才四岁，还不记得事，但奶妈告诉我正是萧国医，遍寻药方，救了我性命，又养了三年，身体刚养好，就听说萧国医被灭门的事，父皇也不准我再说报恩之类的话。我只记得‘圣手仁心’的萧国医，竟被查出通敌谋逆，证据确凿，没过几天便判了…多亏徐离丞相求情，才留下了几个子嗣，没想到竟是师傅一家…”秦解忧满面都是伤感，“怪不得，师傅无法行医…”
　　陆小白直直望向秦解忧，“此事…”
　　秦解忧不等她讲，猛地单手拍桌，“此事定有隐情！”
　　陆小白尽力回想着，“当年萧国医的事在后宫也传开了，娘娘们都在感叹，说那个一心一意救人的大夫，怎么就被定谋逆。这种事，我们做宫女的也不好打听，我就没细问。”
　　秦解忧凑到陆小白身边，迫不及待地要分享那段往事，“我都让老殷打听好了，当年的事，还要从太后奶奶的病说起。”
　　“太后奶奶年轻时受过伤，落下病根，多年久治不愈，太医院只能用一些固本培元的方子缓解症状，但平日生活上终究不便，因此自萧国医掌管太医院后一直在研究太后的病情。”
　　归月的太后因身体不好一直闭门养病，几乎不见外人，连皇帝，皇子，还有秦解忧这个公主都只在大日子里去请安，生怕扰了老人家清静。说句不肖的话，几个后辈连老人家长什么样都忘了。这时从秦解忧口中听到跟太后有关的事，陆小白眼中的好奇更甚。
　　“萧国医，”秦解忧提起这三个字，语气立即柔软了，“这世上恐怕没有他不想治的病，没有他不想救的人。多年遍寻医书，就在太后奶奶的病急剧恶化，快坚持不住时，终于让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个解法。便是那个解法，要了萧家满门的性命。”
　　她神情中多了些自嘲，“小白姐不如猜猜看，到底是什么解法，反而会让救人命的大夫被治罪？”
　　陆小白心中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是什么？”
　　等了半晌，秦解忧不仅不答，反而低下了头。
　　陆小白柔唇微启，轻声道，“是不是，跟陛下有关？”
　　秦解忧长叹口气，“太后奶奶之前因为立皇后的事，跟父皇有些嫌隙，不过这么些年，至少在表面上还算平静。可这个解法，怕是把两位的关系彻底撕破了。”
　　“萧国医从归月之外找到的解法，便是，换血。“秦解忧顿了顿，“与近亲换血。”
　　这诡异的解法将陆小白惊得瞪大了眼睛，秦解忧停下来让她缓缓。
　　归月的大夫们有自己一套传统的体系，但秦解忧喜欢游走于市井，并不是没听说过关外二国的一些神秘的方式，什么蛊术，巫术，妖术，都有所耳闻。刚听说这种办法也相当震惊，不过想想也接受了。
　　陆小白好容易从这等惊世骇俗的医术中缓过来，深想一下，却更加脊背发凉。
　　跟谁换，不用秦解忧提。当时秦解忧几个都还小，太后要换也只有跟自己的亲儿子，归月的陛下。
　　“这…这是要陛下，以命…”
　　“不是。”陆小白说不出口，秦解忧却已开口否决，“据打听，当年萧国医的法子并不是要一下子全部换掉，而是一点点从供血者的体内收取鲜血，用某种草药保存下来，待收集够了，再输送到受血者体内。”
　　陆小白想到那个拿着神功谱一心想成仙的归月皇，
　　“陛下…恐怕不会…”
　　秦解忧并未否定。
　　陆小白：“可是，萧国医只是…只是提出了一个为太后娘娘治病的法子，用不用都看陛下决断…不愿意便罢了，又怎么闹出了谋逆的罪名呢？其实正好相反，既然萧国医正大光明的提出了，便更加证明他行事磊落，一切都据实以报，连欺君的罪名都谈不上。”
　　秦解忧点点头，脸上却更添悲悯，
　　“若止步于此，倒的确如小白姐所说。”
　　“可惜，据说萧国医当时坚持要劝说父皇，用此法救治太后。”
　　陆小白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再精妙的医术，又怎么大得过天威？这实在是…闻所未闻。”
　　“照常人的思维，的确太过离经叛道。哪里有为了救一个人，伤害一国之君的道理。即使是太后奶奶的一条命，也抵不过父皇的一滴真龙之血，何况还要连续取血数月。但萧国医又岂是常人。”
　　“小白姐，我让老殷去查当年的卷宗，你猜萧国医当年被审时怎么说的？”
　　陆小白苦笑着摇头，“公主别为难奴婢了。”
　　秦解忧看向门外的蓝天，仿佛在看着那位注定不容于世的天才，眼中泛起柔和的光，“他说，太后的命，君主的命，天下任何一位百姓的命，都没有贵贱之分。只需取些血，便能救一条命，这是在占阎王爷的便宜。”
　　陆小白惊得说不出话。
　　皇帝被称为真龙，真龙天子理应照拂天下万千百姓，但百姓也理应臣服于天子，这是像陆小白这样的百姓从小信奉的道理。
　　要将真龙天子的命拿来跟其余人的性命比贵贱，她连想都没想过。一国之君，生杀予夺，取任何人性命都在弹指之间。这烈日跟蝼蚁，也是能相提并论的？
　　秦解忧伸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我刚听说时也吓了一跳，不过仔细想想，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人与人之间的确也没什么不同。萧国医…真是老天爷赐给归月百姓的大礼。”
　　陆小白噌地站了起来，慌乱地往门外看了看，紧紧关上了房门，再转过头来，脸上是一片苍白，
　　“殿下，这种话千万别再说了。”
　　秦解忧撇撇嘴，“我知道。也就跟小白姐说说。只要小白姐不跟别人说，就没人知道，父皇便怪不到我头上。”
　　陆小白无奈道，“你这小丫头…还是说回萧国医的事吧，莫非就因为这段话，萧家便被….”
　　秦解忧点头：“朝野上下都强烈驳斥，徐离丞相当年作为萧国医的好友，带头揭发，说萧国医受了之前收留的弋凤的女子怂恿，图谋不轨，才想出这等法子。父皇下令搜查萧府，果然找出些书信城防图之类的证据。”
　　“此案由徐离丞相亲自审问，审出来后去向陛下与太后求情，饶了我师傅三兄弟的性命。”
　　“可除了他们三个，萧家其他人都…”
　　秦解忧眼中愤愤，“说到底萧国医也是为了救人，徐离丞相身为萧国医好友，不帮忙也就罢了，竟然还带头揭发，实在气人！”
　　陆小白却道，“若萧国医真有谋逆之心，丞相大人倒是忠义两全，作为臣子，揭发了有害归月的事，作为好友，又保住了萧家的血脉。”她看秦解忧委屈地咬着唇，笑着解释，
　　“不过这都是假设萧国医谋逆是真事。若不是真事…”
　　秦解忧：“这老头暗地害了自己好友一家，明里又跑到父皇面前求情，救下最没有威胁的三个孩子，真真是最奸诈狡猾的老狐狸！”
　　“可是…”秦解忧骂完又沉吟一阵，“好端端的，他干嘛要将人大夫一家置于死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