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礼帽猫

3、第 3 章

　　宋欲眠从公厕出来，身上穿着的白衬衫似乎被撩起一个角搓洗，皱皱巴巴的，洇了水，近乎透明地粘附在腰际，勾勒出肌肉美好的弧度和纹理。

　　“你洗什么衣服？”候在门口的宋潜明知故问，话里话外都透着心虚。

　　“你说呢？”宋欲眠拽了拽衬衫下摆，湿漉漉的触感让他不适。

　　“不关我的事啊！”宋潜就等着他的质问，立马举双手发誓自己是清白的，“我来的时候遇着个傻逼，非要拉着我打架，就是他泼你衣服上的。然后你这不是催的急，我也来不及再换了。”宋潜冲他吐苦水卖惨，生怕大佬以为自己办事不利。

　　宋欲眠随口问：“哪个傻逼？”

　　“龙他。”宋潜道，“你不熟也应该听过的，早些年咱们院里的……没了姐姐那个。”

　　“嗯……”宋欲眠喉结滚了滚，不动声色地顺着说，“那个小胖墩？放狠话说见你一次揍一次那个？”宋欲眠瞥见眼宋潜眼角的淤青，嗤了一声，“人不错，说话算数。”

　　“……”宋潜捧着自己的玻璃心，假装听不出嘲讽。

　　“已经不胖了，”他喝了两坛醋似的，酸溜溜道：“身材比我还好呢。”

　　宋欲眠想象不出记忆里那个包子脸圆眼睛、一笑就抿出颗小虎牙的胖胖憨憨的男孩，抽枝拔节后会是什么模样，于是敷衍地嗯了声。

　　宋潜是宋欲眠的表哥，大三个月。小时候他试图和宋欲眠摆哥哥的谱，被宋欲眠拖到水库一好顿收拾。

　　北区水库本身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宋潜甚至觉得在在那里待久了头晕恶心。

　　尤其当时正是龙他的姐姐刚出事那时候，全院的孩子们都对北区的水库避之不及。所以宋欲眠作势要把宋潜往水里按，宋潜哭得妈都不认识的。

　　打那以后宋潜对自己的狗腿子定位就很明确了。

　　“那你接下去要干什么？”宋潜问，宋欲眠平时神神秘秘，整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这段时间还得加上个神出鬼没，不知道在躲谁。

　　宋潜本着对弟弟的关爱，夹杂着一丝微妙的幸灾乐祸，问道：“你到底躲谁呢，是不是犯了什么事了？”

　　宋欲眠没说话。宋潜以为自己猜对了，小心翼翼地问：“……进局子那种？”

　　“别打听。”宋欲眠道，“除非你想和我一样。”

　　宋潜闭嘴。

　　还是算了吧，他可不想跟个在逃犯似的。

　　“你现在去哪，我送送你。”宋潜说，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缺钱就说啊。”

　　宋欲眠没回话，掏出手机发消息，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的敲打。

　　手机是个老式的物件了，现在大多数人都拥有腕式通讯器，方便便宜。宋欲眠在某些方面有种特殊的固执，比如每年在北区的水库待上一个星期，再比如绝不换掉他用了十几年的手机。

　　宋潜盯着面前这个人侧脸。微低的头，半长的头发散落，下巴尖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是苍白的，手背和脖颈的血管透着青色。若是世界上当真有小说中那类贵族式的吸血鬼，八成长这个模样。

　　宋潜对自己的表弟发自内心的怵，小时候觉得他简直不像个人类，哪有那么冷冰冰的小孩子，长大了习性倒是逐渐像个人了，就是气质还挺非人的，容易让人联想到小说里某些伪装成人类的暗黑生物，随时能把人皮撕下来那种。

　　“不缺，去网吧。”宋欲眠头也不抬地回答。宋潜瞄了眼屏幕，联系人头像是个只手，托着面眼睛样式的镜子。应该是大隐于镜里的持镜牧师。

　　“这附近的极寒就不错，环境特好。我借你会员？”

　　“不用，”宋欲眠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你回家吧，我自己找个就行。”

　　“我得去那种不查身份证、没有摄像头的网吧。”

　　龙他出门浪了一圈。小说里纸醉金迷的桥段大概都是假的，不然为什么只要有营业执照的销金窟都拒绝他这种包子脸未成年进入。

　　他打了一圈电话，也没个人出来陪他。李由说今天班主任像个疯子，没人敢触他的霉头。

　　龙他于是找了家常去的网咖窝着。他在极寒定了个VR包间，打开大隐于镜，登录李由的号。

　　龙他有个毛病，他对真相有种异样的执着。这种执着驱动着他寻找过自由人区的每一个角落，也驱动着他时常去北区的水库，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即使差点走进水里淹死自己，也没能阻止他。

　　他清楚这样的弊端，比如真相并不美好的时候，追逐的人会被伤害。然而他忍不住，不折腾明白心口就跟梗着根刺似的。

　　囚雷谷里的小镇就是现在梗在他心口的那根刺。

　　他前不久刚地毯式搜索了一遍自由人区，现在站在无尽教堂里，茫然不知还能去哪，于是挨着NPC坐下，思索自己怎样才能有所突破。

　　“我们为什么信神，我的孩子？”NPC持镜神父站在万千平面镜组成的回廊，对着往来的光影布道，“因为人不可信。”

　　他手里拖着个银色的眼睛形状的镜子，上下各四根睫毛，夹着尖锐的瞳孔，“看见”经过的一切事物。

　　“虽然神也不一定可信。”他继续说。

　　镜子眨了眨眼睛。

　　“但未知的神总比已知且无救的人更令人期待，一步未知的前路总不似已知且平庸的未来那般无望。”

　　龙他抬头看着神父，神父有所觉似的低下头，无神的眸子对上他的双眼。

　　“不要被已知的平庸拖累。”他念出最后一句。

　　龙他托着腮看了一阵儿，还是打算去闪电之家转转。

　　闪电之家里的人永远不多，毕竟这里实在无甚用处。为数不多的玩家见证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小矮子武士旁若无人地在屋子的角角落落里敲敲打打。

　　龙他试图找到某个暗藏的机关。终于，他转到第八遍时，站在白裙少女旁的炼金术士烦了，问他：“你在找什么？”

　　名为“爱&不问理由”的小矮子武士故作深沉：“我在找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哦。”名为“我醉欲眠”的炼金术士礼貌点头，“你是指你的脑子吗？”

　　龙他：“你他妈什么意思？！”

　　“如果你指的不是你的脑子而是传送阵，那你白忙了。”我醉欲眠说着，往白裙少女面前走了两步，宝石蓝长袍绣金线的衣角随着步伐翻滚。

　　龙他盯着那片衣角。不得不说，大隐于镜在细节方面十分用心。

　　“你凭什么说我白忙了？”他不服气，“你能保证传送阵不存在吗？”

　　“存在。”出乎意料的，我醉欲眠并没有否定他，而是前脚掌点了点脚下的地板，“就在这里，只是我们没有权限，所以才看不见。”

　　“你怎么知道？你一直站在这儿，该不会也是在找传送阵吧？”龙他忍不住问，“你看到……囚雷谷里的东西了？”

　　我醉欲眠挑了挑左边的眉毛：“我就是知道。顺便说一句，我可没有像你这样傻乎乎地到处找。”

　　“那？”

　　“我打算黑进游戏程序。”

　　龙他：“巧啊兄弟，我其实也是。”

　　“别闹，”我醉欲眠道，“我才认识你不到五分钟，就能看出你没有这个智商。”

　　龙他刚想反驳，却发现我醉欲眠那张捏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帅脸突然扭曲了。空气中泛起无形的波纹，如同水波动荡，晃散了一潭光。

　　“嚯，你行啊兄弟！”龙他激动道，“是不是要全面攻陷了？”

　　“再等一会。”炼金术士表面上看静立不动，一派平静，任谁也看不透屏幕后面的刀光剑影。

　　龙他在一旁候着，闲得慌。他向来不是个能安静下来的性子，加之对面前的人和境遇满心好奇，忍不住没话找话：“你脸捏的不错啊。”

　　“谢谢。你捏的怪猥琐的。”

　　“这其实不是我的号。”龙他为自己辩解，“我的号那是相当英俊。”

　　我醉欲眠语气平坦，面无表情：“哦。”

　　“真的，我的号还很有名呢。”龙他继续辩解，带了两分炫耀：“我的ID是龙他爸爸，听说过吗？”

　　我醉欲眠听到龙他ID的瞬间给出反应，虽然只是转动眼珠，让目光落在龙他脸上，但相比之前的面瘫脸，已经算得上个鲜活的表情。

　　“……没有。”他说。

　　龙他那孔雀开屏的张扬性格，怎么能容忍同服还有人不认识他。他当即开始吹牛逼式自我安利：“那你可太孤陋寡闻了，连咱们服的都市传说都不知道，想当年我在无名街区谁都见了得喊声爸爸……”

　　“龙他，”我醉欲眠打断他，“闭嘴。”

　　龙他一梗：“你凭什么让爸爸闭嘴。”

　　“凭你太吵，过于傻逼的言论会影响我发挥。”我醉欲眠不耐烦。

　　龙他想口吐芬芳，但鉴于自己面前是个能黑掉游戏程序的大佬，忍就忍了吧。

　　“你什么时候搞定？”龙他安静了不到一分钟，“是男人就快点，行不？”

　　“看来你对‘快’很有经验。”我醉欲眠道，“你着急的话就行行好，离我远一点。”

　　“去你妈的。”龙他撇嘴。

　　我醉欲眠：“你不着急也行行好，离我远一点，别吵。”

　　敢嫌弃爸爸吵！龙他觉得这位真是欠教育。

　　然而没等他表达自己的不满，所处的空间猛然开始了动荡，像是海底地震连带起来势汹汹的海啸，空间翻涌着，浮现出了一个极速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绽出剧烈的白光。

　　龙他被强势卷入，开始了让人头晕目眩的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