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肆》应吾生

8、白露

　　序

　　“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而已。”
　　——战国·楚·宋玉《对楚王问》

　　一、
　　公元前300年，九月，白露。
　　“小兔崽子！你听听你弹的是什么，啊？！！！”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指头指向了不远处正在吐舌头的小姑娘，“你！你要气死我啊！”
　　“阿爹，我弹得不好听吗？”小姑娘存心要气自己的阿爹，故意把手放在面前的瑟上随手拨弄了两个音，“我觉得挺好听的呀？”
　　老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给我老老实实地练习指法，练不够五十遍不许吃饭！”
　　小丫头不满地嘟起了嘴，眼睁睁地看着门扉关上，四周重归寂静。
　　“其实很好听啊……”人走了小丫头还在嘀嘀咕咕地吐槽。
　　“确实很好听。”
　　“真的吗！……啊！！！”小丫头一转身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鬼鬼鬼……鬼啊！！！！”
　　房门被重重地踢了一脚，老爷子雄浑的声音传来：“别说是见了鬼，你今天就是见了皇帝陛下，也得乖乖给我练琴。”
　　“呜呜呜……”
　　“嘘~”雪白长衫的少年伸手捂住了小姑娘的嘴，“不要再叫啦，我才不是鬼呢。”
　　“嘤呜呜呜……可……可是你的头发是白色的，书上说了，妖怪和我们不一样。”小丫头嚎啕大哭，“别吃我！”
　　白露苦恼地绕了绕自己的头发，无辜地说：“可我这是天生的呀。我不是妖怪，我是二十四节气之一，我是白露，由天地之灵凝结而生，和妖怪是不一样的。”
　　“诶？真的？”小女孩睁大了眼睛，立刻止住了泪水，“你和我们不一样哎。”
　　“是啊，因为我不是人类，你会因此排斥我吗？”
　　“当然不！”小女孩破涕为笑，“我愿意和你做朋友，你说我的琴弹得很好。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愿意接受我，我也愿意接受你……”
　　“死孩子，怎么还不弹！今晚是不是不想吃饭了？”老爷子暴躁地再次踢了踢门。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急忙动起了手，一时“叮叮咚咚”的琴声很是悦耳。
　　小姑娘手虽然在动，不过嘴上还是没休息，低声和白露交谈：“我叫李夕缨，外面那个是我爹爹，他总是喜欢逼迫我和别人一样，但是我只想弹我自己喜欢的旋律。”
　　白露砸吧咂吧嘴，闭上眼睛听乐声——
　　“人类还真的是很会享受呢。”

　　二、
　　公元前290年，九月，白露。
　　“李大人，今日真是叨扰了。”
　　“哎~不不不，是麻烦管大人了。”
　　“那请管大人自便。”
　　“好。”
　　管啸作揖，挥退了身后的小厮，慢慢参观起了李府。转到后山的时候，伴随黄色落叶的拂风沙沙声，一曲悠扬悦耳的曲子传到了他的耳中。管啸心中一动，寻声而去。
　　在后山的一个小山包后，一个女子正闭眼享受地弹奏着一首首乐曲。管啸轻轻地倚靠着大树坐下，听着，也笑了起来。
　　直到女子弹了个尽兴要收琴而归时，管啸才急匆匆地起身上前作揖道：“姑娘好琴艺。”
　　已及笄的李夕缨急忙回礼，脸上满是羞赧：“大人。小女李夕缨，参见大人。”
　　“姑娘，我是管青云，你的琴弹得真好听。”
　　“真……真的？”李夕缨眼前一亮，“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管啸脸上也染了笑意：“自然，姑娘的琴音不带任何俗气，自有一番清雅。”
　　从小到大第一次被长辈认可，李夕缨激动得双颊嫣红，拉着管啸东拉西扯，没一会就混熟了。听到管啸也懂音律，李夕缨激动得不得了，直嚷嚷着要合奏一曲。
　　被闹得没了办法，最后分别的时候管啸笑着说：“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与李姑娘共奏。”
　　“嗯！”
　　“那李姑娘早些休息。”
　　“管大人再见！”李夕缨拼命挥手，直到管啸的身影再看不见，李夕缨才直挺挺地躺在了草地上，捂着脸说：“好激动啊……”
　　白露缓缓走来，坐在了李夕缨身边，“这么开心？”
　　“当然啦！”李夕缨一下子坐起来，“他可是第一个夸我的人诶。”
　　“可我也夸过你啊？”白露满脸委屈，“也不见你这么高兴啊。”
　　“可你不懂音律，”李夕缨指责道：“我觉得你只是在安慰我。”
　　白露讷讷地闭了嘴，心里小声地吐槽：可我听得出来好听啊……

　　三、
　　秦国对楚王的妥协退让并不满足。楚顷襄王十九年（前280年），秦将司马错攻楚，楚割让上庸、汉北地；第二年，秦白起攻楚，取邪、邓、西陵；顷襄王二十一年（前278年）白起更进一步攻下了郢都，顷襄王只好跟那些执政的贵族们一起，狼狈不堪地逃难，“保于陈城（今河南淮阳县）”。
　　“夕缨，快走啊！”李大人拉着要往回跑的女儿大吼，“快点！”
　　“不行啊爹爹，我的瑟！”
　　李大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国都没了你还要什么破琴呀！”
　　李夕缨用力挣开父亲，坚定道：“瑟即是我，我即是瑟。”语罢朝着逃跑的人们相反的方向跑进了李府，将自己端正摆放在桌上的瑟小心翼翼地包好抱起来才转身往外跑。郢都城内一片混乱，李夕缨茫然地左顾右盼：“爹爹？”
　　门外哪里还有李大人的影子？

　　四、
　　前278年，九月，白露。
　　一女子穿得破破烂烂坐在街边，手里的琴却是十分崭新，有的地方甚至隐隐泛着柔和的光泽。女子双眸眯起，嘴角挂着恬淡的微笑，却是在卖艺。
　　女子琴艺高超，日下流行的曲子她都会弹奏一二，一点都不比高雅场所里的人弹得差，捧了人场的基本都愿意再捧个钱场。
　　等到一天的演奏结束了，女子轻轻一福身，耐心地把琴包裹在一层层绒布中，收好面前的大把铜钱，再一福身背起琴就要离开。
　　“哎美人儿，等等。”
　　女子闻声顿住脚步，纨绔的公子拉住了琴，她有些不开心，“什么事？”
　　“姑娘，我是这城中王家的大公子。我家你知道吧，我爹是城里的第一布庄的庄主。”
　　女子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男子摸琴的手，行了一礼：“民女李夕缨，不知公子有何贵干？”这卖艺女子却是李夕缨，至于面前这位王公子，李夕缨悄悄在心里摇了摇头，是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
　　“姑娘，整天在街上卖艺多累啊，你看这风吹日晒的……”
　　“您究竟要干什么？”李夕缨不耐烦了，路是她自己挑的，她不后悔，而且她觉得卖艺挺好的。
　　“哎呦呦……”王公子搓了搓手，脸上猥琐顿生：“我是想说呀，不知姑娘愿不愿嫁予我做妾……”
　　“不愿。”李夕缨转头就走。
　　王公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吃这么大的瘪，指着李夕缨离去的的背影恼羞成怒道：“你以为你是谁啊！这么大的老女人还没嫁出去，我看就是你有病！人见人骂谁都不要的烂货！……”
　　李夕缨提了提琴，满不在乎地走远了，就当后面是条狗在吠。
　　等到了竹林里的破屋子，李夕缨小心地关好门，把白天的铜板倒在桌子上一个一个地数。点好了数她又从床下拿出一个盒子，把铜板全都放进去。
　　悄无声息出现的白露见此摇了摇头，开口道：“你这是何苦？”
　　“难道我不该拒绝他吗？”李夕缨把盒子放回原处，拿出布巾擦拭自己的宝贝瑟，“还是你觉得我应该嫁给他，从此以后再不碰琴，就乖乖待在他的院子里给他生孩子洗衣做饭。他高兴了就来看看我，不高兴了就把我弃置一边，最后我死的时候都无人问津？”
　　白露沉默了。
　　李夕缨冷冷一笑：“怎么可能啊。”
　　“那你想干什么？”白露轻声问道，“你拼命攒钱是为了什么？”
　　“我要去找他！”李夕缨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答应过我，要与我合奏一曲。我的钱快够了，我很快就可以出发了。”
　　白露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
　　李夕缨又忍了王公子的骚扰好几个月才攒够了钱，当天晚上便离开了这座她卖艺居住了数月的城镇。
　　早在她与管啸第一次见面后，她就问了爹爹那个人的来历，李大人被缠得没了办法，只好告诉她：管啸乃是越国的重臣。数月来，李夕缨爬过山也涉过水，好在她足够谨慎，把钱保护得很好。纵然如此等到了越国，李夕缨也是比之前狼狈了不少。
　　越国，琅琊。
　　李夕缨抹了把汗，愣愣地望着宏伟的城墙，好一会她才想起自己要干什么。
　　越往皇宫处接近周围越繁华，李夕缨先是到了一处茶楼，点了些不错的吃食，又给了小二一些钱才拉住人开始问问题：“小二哥，您知道越国有一位管青云管大人吗？”
　　小二倒吸一口冷气，左看右看后才凑过来小声说：“害~这谁不知道啊，管大人可是位厉害的大人呢。”
　　“那，您可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小二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可惜啊，管大人在年少有为之际辞官了。”
　　“辞官了？”李夕缨慢慢重复，接着急忙拉住摇头感叹要走的小二问道：“那他辞官后去了哪？”
　　小二见李夕缨是真急，发了恻隐之心多说了一句：“我看你是真心想找管大人，那我就告诉你吧。我听说管大人如今隐居在距离琅琊不远处的隐仙山，要不，你去那碰碰运气？”
　　李夕缨长松一口气，她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这真是个不那么糟糕的消息。于是她行了一礼：“多谢小二哥。”

　　六、
　　前277年，九月，白露。
　　琅琊隐仙山，李夕缨艰难地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登山。
　　白露跟在她身后，不时伸手替她拂开落叶。李夕缨见此转头笑道：“谢谢啦~”
　　白露摇了摇头，静静地跟上，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到了山顶，李夕缨紧张地整理了一下仪表，急促地问：“怎么样怎么样？还好吧？”
　　白露摘下她头上的一片银杏叶，轻声道：“好看，一直都很好看。”
　　李夕缨笑了。
　　门扉轻叩，没一会，门开了。
　　管啸震惊地看着李夕缨：“你……”
　　“管大人，我是李夕缨。”李夕缨说话间偷瞥一眼身后，白露果然不见，不过她知道，他一定在，于是她扬起了笑脸，“我来找你要那一曲合奏。”
　　管啸闻言也笑了：“真亏你还记得啊，快情进。”
　　走进管啸的院子，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牵着一个娃娃正有些担忧地望着这边的动静。管啸对李夕缨不好意思地招呼：“啊，这是贱内和犬子，请李姑娘去后院等我吧。”
　　李夕缨点点头，大方地往后院走去，身后是管啸小声的劝慰声。
　　李夕缨摆好瑟没坐一会，管啸就抱着一把琴走来了：“久等了。”
　　李夕缨摇摇头，望着管啸挑了挑眉，手下起了个调。管啸会心一笑，急忙应和。两人你来我往，时而虚无缥缈，时而荡气回肠，一时林中的鸟儿也噤了声，静静地听二人合奏。直到天色将昏，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一时余音绕梁耐人寻味。
　　管啸回味地闭上眼：“这一曲来得太晚……”
　　“不晚。”李夕缨轻抚琴弦，“此生有幸，就不晚。”
　　管啸一怔，随即释然道：“留下用饭？”
　　“不啦，”李夕缨慢慢收起了琴，挤了挤眼，“外面还有人在等我。”
　　“哦这样啊……”管啸急忙起身帮李夕缨收拾，最后把人送下了山，“山路漆黑，李姑娘此去务必小心。”
　　“告辞。”
　　“再会。”
　　李夕缨步入了黑暗，直到消失在了管啸眼中，管啸才仰头长叹——
　　“投我以木桃，却难报之以琼瑶啊……”

　　七、
　　“为什么不留下吃饭呢？”
　　“白露啊……他已娶妻生子……”李夕缨似叹似答：“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白露默然，良久才道：“你说的等你的人，是我吗？”
　　“是啊。”李夕缨笑着说，“离今天过去还早，介意找个地方听我弹首曲子吗？”
　　“好啊。”

　　八、完
　　有传闻道当日管李和鸣后乐声绕梁三日而不尽绝，百鸟盘旋多日不愿离去。
　　有传闻道当年名噪一时的李大人的小女儿一生穷困沦落，卖艺为生却始终不愿放下身段委身于他人，终生不嫁。
　　更有传闻道每年的白露之际该女不上街卖艺，而是会找一个僻静的地方静静地弹一天的琴，据说偶尔还会有说话声。大家都说此女中了妖邪，问起她也是缄默不答，只是微笑，一时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再后来？
　　战国战国，天下大乱，谁又会再花时间关心一个街头卖艺女子呢？
　　只有白露知道。
　　知道关于那个女子的一生和一切。
　　知道——
　　“士为知己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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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吐槽——
[Y*D+C]-L
公式解读：Y=年数后2位，D=0.2422，C=闰年数，21世纪C=7.646，20世纪=8.44。
举例说明：2013年白露日期=[13×0.2422+7.646]-[13/4]=10.7946-3.25=7.5，9月7日是白露。
例外：1927年的计算结果加1日。
【百科上的公式，然并卵，好像算不出公元前hhhh……
我选择狗带……………………】
【故事的主题是“错过”
因为之前看了鲁迅先生和藤野先生的故事，感触很大
再加上最近一直在单曲循环《告白の夜》和《打上花火》，故事就这么来到了我脑子里
说起来有。。丢人。。。。。。。。。。
最近心情跟不稳定，常常会变得极端，弄得我胆战心惊地总感觉是自己的心理病复发了。写完一二三的那天晚上，我听着《告白の夜》哭睡着了。
不过还好哭过之后心情就好了很多。
我其实从来不看BE的文章，但是自己写起来却很凶，，，很难过，依然想给自己寄刀片。最近萌上的cp生死不明，突然让我意识到不能再活在甜蜜的假象中了。
然后继续写故事继续流泪。。。。
想到那张表清包——苦酒入喉心作痛.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