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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第九十章(5) ...

  •   病房里静默许久,连空气中都满是压抑。

      许久,雅林缓缓迈开腿,朝范青芸走了过去。她走到范青芸跟前,蹲下身去和她平视,握住了她垂在地上的手。

      “难怪你会和我们说这些,你是把这些话都当成遗言了吗?”雅林话语柔和,“可是云姐,你不是杀人犯,你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做成这件事吧。”

      范青芸眼睑轻抬,目光散漫地朝雅林投去。

      “离海冰回来明明还有好几个小时,在他快要回来之前下药不是更稳妥吗?为什么这么着急,是在给我时间吗?其实你心里,是盼着我发现的,对吗?”

      范青芸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但她只是摇头,嘴角却紧绷着,一声不吭。

      “我想明白了,你之前说的爱情和理智同归于尽,是什么意思。”雅林将她颤抖的手握得更紧,“你顺从了宋琪,选择了这条路,是丢了理智。但你不愿真的杀人,就算成了也要拿自己和孩子陪葬,这是,丢了爱情。两样,你都丢了,所以是同归于尽。我说得对吗,云姐?”

      范青芸一脸铁青,猛地想把手抽出来,但雅林死死地握着她,被她的力道往前一带,差点重心不稳斜倒下去。

      “云姐你听我说!”雅林用肩膀抵着沙发支撑着,双手仍旧固执地拉着范青芸,“你不是杀人犯,你跟宋琪不一样!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也不会告诉海冰,但云姐,你必须离开宋琪,马上,彻底,离开他!”

      “……做不到的……做不到的……”她泪眼朦胧,嘴里发着细碎的呢喃,一声弱似一声。

      “你是个母亲了,云姐你已经是个母亲了!你知道我多羡慕你吗?”雅林将她的手放到她高挺的肚子上,“这是活生生的孩子呀!我都还记得第一次摸到他在动的时候,他在你身体里长了这么久,你的感觉一定比我更强烈。你不需要什么支柱,你自己就是支柱!宋琪是没救了,这孩子将来只能靠你的呀,云姐!”

      范青芸忽然眼泪决堤,嚎啕大哭。

      “你也是犯过错的,做过宋琪的帮凶。”雅林接着说,“但那只是些钱财而已,可以轻判的。你帮过我,现在我帮你,但你也必须要付出行动,要自救才行!你要肩负起这个孩子,不能陷入泥潭。所以云姐,站出来,站出来指证宋琪,把他做过的事都说出来!”

      雅林眼中闪着一道厉光,范青芸本能地将身子往后缩。她的后背和沙发之间本就毫无空间,这一缩,身体就嵌进沙发里,把柔软的沙发垫挤出一个深深的凹陷。

      “云姐,你的指证是最有效的,你是最能扳倒他的人。只有亲自扳倒他,你才能真正摆脱他,才能带着孩子好好生活下去!”

      “……不……我不能……”范青芸双唇打颤,全身禁脔般地抽搐。

      这时,萧姐惊吼了一声:“哎呀,她出血了!”

      雅林埋头一看,范青芸臃肿的身下,涌出了一大团血!

      ***

      “那天是我把范青芸抗去看医生的。”讲到这里,萧姐的嗓音已在哽咽中干涩,“好在她只是产前落红,并无大碍。我把她安置好后,回去时,雅林就呆呆地坐在病房外的条椅上,眼睛红红的,就像你回来时看到的那样。”

      我已作不出回应,双臂无力地搁在桌面上,两手自然地半握着拳,掌中空无一物。我靠在椅背上,若不是椅子将我牢牢托住,一定会跌落下去。

      突如其来的故事仿佛一个黑洞,吸走了我身体里的骨肉,把我变成一副空壳,死气沉沉地架在这椅子上……

      “那天事发突然,我们都手忙脚乱,把范青芸安顿好后竟忘了处理那锅汤。雅林见你端着那汤,吓坏了,才不小心烫伤你的。”

      我一动不动呆坐着,全身上下,只有耳膜一个地方,还有知觉……

      “雅林并没有想好范青芸的事该怎么处理,打算等她生完孩子,再慢慢开导她。可谁知……谁知……”萧姐哽咽得难以言语,抽出几张纸叠放在眼睛上,“……谁知……范青芸居然……自尽了……”

      ***

      那是范青芸生产的日子,比原本的预产期提前了两周。萧姐接到产科打来的电话时,范青芸已经断气,死因为服毒。因为范青芸住院没有登记真实的家属信息,唯一留下的遗书封面上写着“心血管内科萧晴转罗雅林收”几个字,萧姐和雅林便成了最早的知情人。

      范青芸自尽是在生产以后,她最终还是没舍得将孩子一起带走,把一个刚出世的女婴留了下来。她在遗书中写道:“我的一生,就是一场笑话。为了爱情,我背叛了一切,也奉献了一切,包括青春、事业、和家庭,还丢掉了自尊,甚至良知。只可惜到了最后,我还是一无所有。我不会再帮宋琪了,但我也做不到去对抗他,只有这样,我才能解脱。雅林,能在生命的最后有你这个朋友,我三生有幸,只求你最后一件事:把这孩子送去孤儿院吧,千万不要交给宋琪,不能让他来做这个父亲。”

      雅林是在婴儿车旁读完这封遗书的,她双手捧着那张薄薄的纸,泪如雨下。萧姐怕她伤心过度,抱住她不停地安慰。雅林便在萧姐怀里哭诉:“都怪我……萧姐……都怪我……我不该逼她……”

      “不怪你,她早就有轻生的念头了,要不是你,她连孩子都不会留。”

      “……孩……子……”雅林推开萧姐,转过身去俯视婴儿车里的婴孩。

      她背对着萧姐,披散的头发盖住了微微抽动的双肩。

      许久,她慢慢侧过脸来。窗外吹进来些许微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把她的侧脸遮盖得模糊不清。

      “我不打算把这孩子送去孤儿院。”她嗓音嘶哑,音节间尽是断断续续的割裂感。

      “那……”

      “我来照顾她。”

      萧姐惊讶:“为什么?”

      “我要用这孩子,来牵制宋琪。”

      萧姐思索了一下,点了个头,又问:“那……你怎么跟海冰说呀?”

      透过发丝飘动的缝隙,萧姐看到雅林微微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片刻后,她转了回去,再次将背影对向萧姐:“……我要……再想想……”

      ***

      “是雅林说服你,收养林林的吧?”萧姐看着我问。

      呵,这还用问吗?说什么和林林有缘,说什么相信人有灵魂,说什么林林的灵魂来自我们死去的孩子……神叨叨的一派胡言,全都只是诓我,她自己,一丁半点儿都没真那样以为过……

      “你还记得雅林接受过的那次采访吗?”萧姐继续说着,“那不是偶然,那是雅林安排的。她隐藏了林林的身份,但她却要让宋琪知道,范青芸死了,生下了女儿,而孩子就在她手里。所以她故意让林林出现在新闻里,意在告诉宋琪,范青芸已经暴露,孩子就是证据。你还记得雅林当时说过的话吧,她转述过一段范青芸的遗书。那段话旁人听不懂,但宋琪能听懂。这也就是为什么,在那之后,宋琪就再也无法假装下去,只能潜逃了。”

      玻璃杯中的冰块已经化掉,成了一滩常温的死水,就连杯底集结的水气,也已蒸发消失。

      四年了,足足四年,我才得知,宋琪当初是怎么落网的。我才明白,为什么当时那个目击者会说,范青芸是个胖子,那么低的墙都翻不过去……

      好大的一个陷阱,宋琪掉了进去,我也……掉了进去……

      “我一开始就知道雅林找媒体的意图,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那天的采访之后,她突然说要离开医院,我心头就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萧姐皱着眉,“我预感到这件事还没结束,她要做的还有更多,而且说不出为什么,那种预感让我很不安。所以那天我的第一反应,是反对她出院。果然,就在她出院后不久,有一天突然来找我,说担心自己日子不长,随时可能撒手而去,就写了两封信给你,要我替她保管着。”

      我像个机器人,硬生生地抬起脑袋,木然地张开口,哑声吐出一口气:“……两……封……”

      “是……两封。四年前给你看的,只是其中一封……”

      她垂下头去,拉开包。拉链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就像谁在使劲拉扯一条被卡住的带子,而带子的另一头被卡在一片黑暗里,一扯出来就会发现,上面染着骇人的血红色!

      “雅林把信给我的时候,对我说……”一个陈旧的信封被摆到桌面上,“她对我说,她放心不下你。你打掉孩子,她就明白了,你承受不了。她很怕……很怕你会变成范青芸那样……”

      萧姐咳了两声,撑着气息接着说:“她说,要是有一天她不在了,只要发现你有轻生的念头,就把第一封信给你,提醒你,你给过她要把林林抚养成人的承诺!但……她给了一个期限,只要你遵守这个承诺五年,就五年。她说,如果五年之后,你还是找不回自己,只是被动地为承诺而活,就要我把真相告诉你,再把这第二封信,也给你……”

      “……你为什么……要帮她?”我嗓音沙哑,茫然的眼神中,带上了些许怨恨。

      “当初打掉孩子,我也是怂恿者,我对她也是有歉疚的。而且,范青芸的死,我也很震惊,我理解她的害怕。我更没想到,她会做那样极端的事。我以为她只是觉得撑不住了,直到她最后一次被送来医院,我才明白过来。她不是不能慢慢等宋琪落网,她是怕这个秘密会瞒不长久啊!不能让你知道林林的身世,所以她一定要亲自见到宋琪,要让宋琪帮她一起保守秘密,然后尽可能快地,永远封了宋琪的口!她想让你……扛过这一关啊……”

      巨大的震惊几乎将我击晕——原来这就是雅林和宋琪的交易,她所谓的宋琪的“把柄”,原来就是林林!

      当初,雅林一定是刚被抓去就同宋琪作了交涉,所以宋琪才会在电话里旁敲侧击地问我孩子的事。当他发现我真不知情,就答应了对我守口如瓶。

      泄露秘密,我一定会拿孩子要挟他,而守口如瓶,我会对林林视若己出……

      雅林最后说,宋琪并不是铁石心肠,至少,他选择了用沉默,来庇佑林林……

      ***

      “海冰,本来不该是现在的……”萧姐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可我没办法再照看你了。虽然短了一年,但我已经看明白了,对你而言,这根本不是时间的问题。哪怕再给你十年,二十年,你还是跨不出自己画的这个圈。我只能……对不起……”

      她紧捏着信封的手指松了松,贴着桌面,把信封朝我这边缓缓推来。

      信封和桌面之间发出轻轻的摩擦声,虽轻微,填充在周围安静的空气里,却格格不入。

      信封推到了我面前,停在水杯旁边,表面有些显旧,还是同样的字迹——“海冰亲启”。

      一瞬间,我感觉仿佛回到了四年前,四年前,派出所那间灰暗的小屋子里,我就是这样接到一封信,踏行的方向被强行扭了回来。一切那么相似,所以这一次,雅林,你又要我做什么?我已经照你要求的做了四年了,你还要怎么逼我?

      一股极大的拒绝情绪包裹了我,把我僵透的身体猛地从椅子上拎起来。

      “……这算什么……”我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大步朝外走,躲避瘟疫似的,急匆匆逃出了小间。

      桌上的信,我碰都没碰一下。

      小间外是咖啡馆的大厅,我麻木的身躯在里面穿梭。突然间,我的视线好像被外面的光线刺伤了,看什么都成了模糊的一团——不是眼泪,我一滴眼泪都没掉出来。我只觉得心脏在抽搐,泪腺已失灵,双眼干涩到生疼。大厅里来来回回的人,全都成了一个个扑朔迷离的光影,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在狭窄的视框里闪烁。那些光影全都没了轮廓,像画纸上被水融开的一团团颜料,虚无,缥缈。

      我匆匆逃出咖啡馆,下意识地去揉眼睛,但无济于事。强烈阳光的笼罩下,所有的光影变得更加模糊,还失去了色彩。天上的太阳就像一个发了狂的白炽灯泡,明晃晃地闪。地上的光影也不再是光影,而是变成一个个银白的气泡,没有核心,很轻,就那样在眼前飘来飘去。不止行人,店门口的看牌,人行道上的灯柱,驶过的车辆,全都是气泡,层层叠叠地堆满视框,相互挤压,变形,随时可能炸裂。

      从未直视过烈日,我却忽然抬头,直勾勾地朝太阳望去。我的眼睛真是坏了吧,这样直视,居然可以不眨眼。那轮遥远的太阳,俨然成了最大最亮的气泡,不断地扩散,越来越大,像是要朝着这大地延伸过来,将一切都吞噬

      ——这是梦吧,身在此处的我,是在梦里吧……

      这四年,都是一场梦吧。所有的事都像这虚幻的万物一样,根本没有发生过吧……

      雅林,你也是梦吧。你用谎言把整整四年的时光碾成粉末,一吹即散,让我甚至找不到证据来证明,你真的存在过……

      你的存在,才是最大的谎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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