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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第八十五章(4) ...

  •   “‘恨’这个字,并不准确。”宋琪纠正,“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廉总都是我的偶像,是我最尊敬的人。他不仅给了我一份好工作,让我能够踏实地生活,更多的是,他为我树立了一面精神上的旗帜。你理解吗?旗帜,就是一个我可以去追寻的方向,一个努力要达到的目标。雅林,你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从摸爬滚打开始,白手起家,做起来了那么大的家业,这是千千万万的人都做不到的。他在我心里的形象,一直都那么高大。

      年幼时我曾发誓要赚很多钱去报复继父,但后来对他的恨不复存在了,就陷入迷茫,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直到廉总成为我的精神支柱,我才终于有了一个新的人生起点。所以,就算把廉总说成是我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我又怎么会恨他呢?”

      “原来……你还那么深地倚靠过我爸。既然你感恩于他,又为什么要防备他?”

      宋琪停顿了,没有立刻回答,录音就此出现整整半分钟的空白。

      然后突如其来地,宋琪发出一声嗤笑,语调瞬间冰凉至极:“哼,什么旗帜?我那么信仰过,原来不过一堆渣滓!”

      “……什么?”雅林愣住。

      “你父亲是个什么脾气,你了解吧?表面风光,内里一团糟粕。暴发户嘛,根子上还是穷大的,一有钱有势就忍不住显摆。更别说他那招人厌的恶脾气,能得罪的人都得罪尽了。除了河铭公司里得到利益的一些高层,其他人谈起这位廉总,可都是厌恶跟嘲笑。”

      “你说的我不反驳,我爸身上的不好我都承认。可我爸亲口对我说过,他曾经被很多人记恨,而你却是唯一一个,一直都在为他辩白的人!难道那些都是假象?”

      “不,都是真的。我刚才说的只是别人的看法,别人怎么看他,我不介意。但凡在某方面极端出色的人,一定会在另一方面有缺陷,老天给了廉总做生意的好脑筋,同时收走了他与人交善的能力,这很公平。所谓瑕不掩瑜,一个人在某方面的成就足够高,他就足以成为榜样。那些诋毁廉总的人,其实不知有多少,只是吃不到葡萄而已。我怎么可能被这些人左右,改变对廉总的态度呢。”

      “所以你得到了我爸最大的赏识,他也不算是完全看错了人嘛。可你明明看得透彻,对我爸的尊敬也是真心实意,那你所谓的‘渣滓’,又是什么?”

      “恰恰因为真心实意,‘渣滓’,才会更加恶心!”宋琪的语调在极度的冰寒之中,沉郁得毫无一丝生气,“我是那样偏信着廉总,偏信他是一座高山,一座我可能攀爬一生都登不了顶的高山。可不曾想,有一天,这座高山居然会在我面前轰然崩塌!”

      “崩……塌?”

      “对,崩塌!就在一个廉总喝醉了酒的晚上,我开车送他回去,他在半路上突然痛哭流涕,毫无征兆,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我还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处,比如收到一纸癌症晚期通知书。回到远山别墅,他支走了用人,梦游似的跑进书房,抱着一个陈旧的小盒子嚎啕大哭。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廉总,很吃惊,打开盒子,发现里面除了一条已经枯萎得断成截,像草茎一样的东西外,什么都没有。”

      “草茎?”雅林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是,你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我第一次听说‘铭河链’这种东西,是从陷入迷茫与崩溃的廉总口中听来的。我还听说了一个叫‘何思楠’的女人,还知道了,那个廉总醉得一塌糊涂的日子,是她的生日!”

      “你就是那个时候,知道了我父母的故事?”雅林的声音微微发颤。

      “是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廉总这么多年的奋斗原来都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他已经二十年没见过,踪影全无的女人!我也知道了他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原来全都来源于内心的缺口!我更知道了,我敬仰的偶像,居然不过是个跟我母亲一模一样的情感奴隶!懦弱、恐惧、卑微,一个充满了这些垃圾外强中干的躯壳,我宋琪最最不齿的一种人,我竟然,竟然会敬仰他!

      你知道当时我有多挫败,多失望吗?你明白那种失望吗?那种信仰就崩塌在你面前,逼得你去怀疑一切的失望,你体会过吗?”

      宋琪的语调异常高涨,满溢而出的愤恨在一瞬间几近失控。而雅林的震惊伴随着床榻的一声摇曳,在战战兢兢的口吻中浅浅流出:“……只是因为……只是因为他念着旧情,你就?”

      “只是念着吗?远远不止吧!你不觉得你父亲被这份根本没有希望的爱情左右了一辈子吗?他有无数个选择可以摆脱,却愚蠢地把自己扔进去,甘心被左右。但可惜的是,他又不如自己以为的那么强悍,所以他一边为一个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女人维持着表面的终身不娶,一边又无法抵抗本能,跟一些不伦不类的女人暗中交往。

      他告诉过你他交往过些什么女人吗?我想他没脸对你说吧。你倒是可以类比类比赖盈莎,都像那样,全都是些妄想不劳而获而又极易被控制的低贱货色。你父亲从她们身上索取需要,用来慰藉自身的空虚,却又只敢在暗地里偷偷摸摸,还每每在满足之后,又在强烈的罪恶感里死命挣扎!

      这些你都不知道吧,可我全看在眼里,看着他怎么在死循环里兜圈子永远找不到出口。实际上,不管是娶妻也好,朝三暮四也罢,根本没人会指责他。他扛不过的只是他自己心里的魔障,非要守着那块名存实亡的牌坊,虚伪地塑造着情圣的形象,继续着这些可笑的事情!

      呵呵,可恨之人,追根究底,就是个可怜之人啊。廉总——又一个我母亲的翻版,一个比我母亲更加彻头彻尾的懦夫!”

      “……!”雅林的呼吸声渐渐粗重,身体似乎在发抖,录音中持续的噪音越来越明显!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对廉总隐瞒青芸的存在吗?很简单,从我真正认识到廉总这个人的那天起,他再不是那座高山了,变成了我的下一个操控目标。既然是猎物,当然不能让自己被他看透。一个爱情至上的人,太容易看出来我跟青芸之间的不平等,我只能选择规避掉这种风险。”

      “……操……控……”雅林的嗓音在颤抖中微弱而沙哑,“你不齿,你鄙视,你大可转身而去,又何必……何必那么残忍地……对待你的恩人。”

      宋琪却只是再次嗤笑:“我不是说过了么,一个被我视为弱者的人,操控他,可以带来无上的快感。操控一个围着我转的青芸太容易,我早就乏味了,自然会展开想象,如果有一天,像廉总这样重量级的人物也能攥在我的手心儿里,任我指挥,那该是多么美妙。”

      “你……”雅林的话音骤然卡在喉咙,没能把话说出来,就止不住咳嗽。

      “……咳……咳……”从胸腔深处撕裂而出的咳嗽声顿时占满音频,一声声从电脑的喇叭中急促扩散,夹杂着激荡的电流声似要划破耳膜!床榻也伴随着她身体一下下的颤抖,震动得越来越厉害!

      “你果然听不得这些,还是吃点儿药吧。”宋琪把语气拉回寻常状态,起身去接了杯水。

      他的脚步声听上去仍旧从容,好似他身上装着一个按钮,可以随时从两种状态中轻松切换,丝毫不被之前的情绪所沾染。

      他接完水,回到床榻前:“水我帮你端着,药瓶你自己能开吗?”

      他的问话十分和气,还夹带着几分关心,但他话音刚落,紧接着却“砰”的一声,一道刺耳的玻璃破碎声传了出来

      ——是雅林,她把宋琪递过去的玻璃杯一把打翻,碎了一地!

      “畜生!”她已经喘得吐字艰难,还是忍不下满腔的愤怒,硬撑着往外送气,“亏他还那么……信任你……你原来……原来……”

      她的话终究没能说完,微弱的气息很快中断,变成硬压在喉咙口,低沉沉的□□。

      宋琪蹲下去,捡了几块碎玻璃捏在手心里轻轻磋磨。片刻后,他又站起身来,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浅笑,仿佛正高高地垂视着被病痛压得直不起身的雅林。录音里那压抑至极的□□声中,混入了宋琪悠然的话音:

      “何必硬撑呢?不吃药,很痛的吧?”

      对话中断了很久,录音里迟迟不再有雅林的嗓音,连续不断的全是她痛苦的喘息。

      我看不见她,但她备受折磨的样子却瞬间印满我的脑海,仿佛她身上的痛随着传来的声音,原封不动地复制在了我身上,让我也直觉胸口一阵刀搅。

      我耷拉着脑袋,手指僵硬地插进额前的发隙里——额上,已满是冷汗……

      恍惚中,一阵真实的接水声传了过来,不是来自喇叭,而是就从一旁。

      “喝口热茶吧,缓缓。”张进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穿过手指的缝隙,狭窄的视线中,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正向我移来。

      我没应,浑身冰凉得汗毛竖起,指甲用力扣进头皮,强忍着快要无法压抑的崩溃。

      这时,吴警官开口了,口吻平实:“冷先生你别急,罗小姐暂时没有大碍。”

      他说得很肯定,不像是空泛的安慰之词,我猛地将手掌滑到鼻下,看向他。

      “录音还没完呢。”他平静地说,“罗小姐还在坚持,后面还说了许多话,值得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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