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中人》胖别格

7、重感冒

　　下了课已是九点，季冉的感冒没有丝毫好转，加上穿的单薄，倒有几分愈演愈烈的趋势。
　　被老沈开车绑回家，季冉内心十分不快，坐在副驾驶上盘算回去以后再偷偷溜出来。结果到家以后，浑身疲惫，根本没有了踏出门的意志，虚软地歪倒在床上一觉睡死过去。
　　半夜两点，季冉因为鼻塞被憋醒，爬起来从酒柜里找出半瓶没喝完的威士忌，倒了一杯，灌药一样喝进去，继续躺回床上，祈祷一觉醒来感冒症状会消退。
　　两个小时以后，季冉仍然睁着眼睛凝视天花板，毫无睡意。脑子里面像在过电影，很多繁杂的情绪一一涌现；各种各样熟识的，陌生的，擦肩而过的，清晰的，模糊的面孔纷纷凑到眼前，令人窒息。
　　突然闪过一个侧脸，从教室后方匆匆而过，季冉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上课前躲在厕所里吸烟，季冉听到外面有人在抱怨：
　　“操，挤死了，连个座位都没有，我等下要走。”
　　“还不是临床的陈雾选了这门课，我们班女生全来了，说要看看校草长什么样。”
　　“校个屁的草，还没老子长得帅。”
　　“嘿嘿，我也觉得，不过讲课这季老师挺不错的，是我喜欢的类型，要翘课你翘吧，我可不翘。”
　　“咳咳咳。”季冉在隔间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继而又被烟呛到。
　　外面两人闻声不说话了，过了很久，等没有声音，季冉才从卫生间走出去。
　　“校草啊......”季冉躺在床上念叨着，这就不奇怪了，指不定是从哪个老师或者学生的手机里看到过照片。这么想着，裹紧了身上盖的鸭绒被，暖和了许多，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梦里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覆住自己，直到醒来时季冉还在回味这种宛如襁褓中的感觉。第五个闹钟响起，季冉没有更多时间可以回味了。
　　一觉醒来，酒精似乎没有发挥出任何季冉认为应该产生的效应，仍旧昏昏沉沉，鼻塞更严重了，甚至多出了咳嗽的症状。季冉失去了一点对酒的信任。
　　他拿起手机跟别的老师调了课，裹着厚毛毯在家里翻箱倒柜。长长的毯子在地板上拖曳来拖曳去，其间碰倒了三次客厅的花盆，仍旧找不出体温计，最后终于泄气，决定出门买一个。

　　陈雾连续做了一夜噩梦，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其他人都还在睡。
　　前两节没课，陈雾出了校门。
　　S大距离地铁站有十五分钟的路程，清晨的空气异常清新，其中夹杂着一丝冷气。陈雾背着书包穿一件灰色卫衣走在人行道上，不时有几辆自行车擦身而过，带起一阵微风，令人不经意间想起已经走出很远的初中。没有什么记忆点，除了无数个骑自行车上下学的日常，以及树叶簌簌作响的声音。
　　并不算什么沉痛的记忆，同高中，同现在一样，数千个日日夜夜，平淡得像一缕烟，一阵风刮过，什么深刻的东西也没有留下。
　　地铁上人不多，陈雾找了一个角落的空位坐下，掏出手机翻看电子书，信息栏里突然闯进来一条提示。
　　“早安。”
　　陈雾点进去，备注名称是裴冰玥。他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加了她的，看了一眼，又把对话框删掉了。
　　季冉粉丝群1群里显示有八百一十条信息，陈雾随手点进去看一眼，和贴吧的内容差不多，不过居然真的有人在认认真真分享读书心得，还写了三千字的读后感，白色的对话框比一卷卫生纸还要长。
　　这时，陈雾看到显示一条群公告，大致意思是群主会不定期发一些福利。
　　陈雾还在思考福利是什么东西，长长的读后感就被三张季冉的高清自拍照顶了上去。
　　“来源保密，切勿外传。”
　　季冉好像不怎么会自拍，各种奇怪角度的怼脸，搞不懂要表达什么。陈雾盯着看了很久，再返回时就找不到了，消息刷得很快。
　　这时，地铁提示到站，陈雾匆忙下车。
　　顺着电梯走出地铁口，迎面而来是一个公园入口，穿过公园，是一幢七层小楼。陈雾从一楼大厅走进去，在来访名单里登记上个人信息，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进了小楼后面的庭院。
　　庭院四四方方，种了很多松树，松果落在稍显枯黄的草地上，陈雾顺手捡起一颗看起来形状不错的，捏在手心里，跟着工作人员走到庭院尽头的小平房。
　　小平房连着五间，灰色的墙体上画满了鲜艳的涂鸦，笔迹拙劣，毫无透视感可言，不过很纯真可爱，是工作人员组织这里的小朋友一起画的。
　　陈雾要看望的小朋友住在平房的最左侧，墙上画着蓝精灵的那一个。
　　工作人员去敲了敲门，一个抱着哆啦A梦玩偶的小女孩儿怯懦地走出来，见到是陈雾，胆怯的眼睛里放出了欣喜的神采，乌黑的大眼睛变得明亮，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笑着朝陈雾跑来。
　　陈雾蹲下身子，“小夏，哥哥送你一件礼物。”
　　两人异口同声，“嘭！”
　　陈雾从身后掏出一套哆啦A梦的漫画书，小夏欢欣雀跃，接过书亲了几口，在房间里来回逡巡，最后将书架上的一些儿童书籍掏出来，将漫画放进去，然后心满意足盯着看了两眼。
　　“阿雾哥哥最好了。”小夏扑过来，抱住陈雾的腿，扬起脸绽放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像朵小向日葵。
　　“为什么现在不打开看看？”
　　小夏摇了摇头，“现在要和哥哥一起玩，因为哥哥总是很快就走。”
　　陈雾摸了摸小夏的柔顺的头发，心里涌出一股酸涩。
　　陈雾每星期都会抽时间来看小夏一次，并不是很快就走。不过他理解这种感情，很小的时候，每次妈妈下班回来，到陈雾被勒令上床睡觉的那段时间，也总是过得很快。他的一天都在等待那一段时间，孤独而焦虑。
　　快乐总是很短暂，只有痛苦深刻且绵长，无穷无尽。
　　陈雾不想小夏也是这样。
　　“那，哥哥周末再来看你，好不好？”
　　小夏重重点了点头，陈雾陪她去做属于小孩子的游戏，并且用庭院里的松果做了很多小玩意儿，一一摆在房间的窗台，如同一排士兵，日夜镇守在城堡外面，守护着公主的梦。
　　临走时，小夏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不舍，她已经在长期的分离之中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只是小声地叮嘱，“下次要给我带蓝精灵的画册哦。”以此来作为告别的话语，显得格外轻松。
　　陈雾没有立刻回学校，而是去了某家大型商场负一楼的桔子书店。
　　桔子书店是陈雾小时候很爱去的一家，以桔色为主色调，看起来很温暖。店不大，但是满满当当全是各类书籍，很齐全，布局也很清晰明确，环境幽静，不是那种为了拍照而催生出的产物。
　　陈雾是一次在网上找兼职时偶然发现这里有一家，才知道是连锁店。
　　走到熟悉的儿童读物区，几个小朋友坐在木质地板上正聚精会神阅读画册，陈雾要很小心才能不踩到他们。
　　蓝精灵在最上面，陈雾挑了两本新出的，正准备出去结账，突然想起什么，朝外国文学区域走过去。
　　整整三架，没有按照作者的国籍来划分区域。陈雾觉得桔子书店变了。他不习惯询问售书员，从第一个书架的最上面一排开始找起，找到第二个书架，开始泄气，终于旁边的人忍不住插话，告诉他有自助电脑可以检索。
　　“......”
　　电脑上显示在第二个书架的第三排，陈雾只看到一本已经拆封的，不太想买。算了。

　　季冉准备在诊所拿完药就走，结果被热情的医生按在那里老老实实输了三瓶液，输得头晕眼花，肚子发出悲愤的怒吼。
　　他先去商场吃了顿饭，一通狼吞虎咽，站起来的时候，有种要胃下垂的错觉。
　　需要消食。
　　于是季冉开始闲逛，看到步梯口有一家书店，便拐了进去。
　　他随手抄起一本书，靠在角落里读起来，准备离开时，不经意间瞄到电脑屏幕上的搜索记录——《大师和玛格丽特》，正是他手里那本。
　　季冉准备还回去，正巧看到陈雾还在那里鼓起嘴巴找来找去，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先生，你是要找这本书吗？”
　　陈雾回过头，看到是季冉，表情略显僵硬，脸倏然红了几分。
　　季冉见人不答话，以为自己误会了，急忙道歉，准备把书塞回原处，半空中被陈雾截住。
　　两人各自拿着书的一角，对视片刻，季冉松开手，书掉了，重重砸在陈雾脚背。书很厚，陈雾觉得自己的脚一定受了很重的内伤。
　　这下轮到季冉呆住，再一次向陈雾道歉。
　　陈雾并不太能忍疼，还是轻轻“嘶”了一声，季冉感到更加抱歉了，连连鞠躬，暂时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哪一方的责任。
　　“没事。”陈雾别扭地说道。
　　季冉似乎是不太相信，又确认了一遍，直到陈雾第二次说出“没事”他才放下心来，并且热情地要把这本书买了送给陈雾。
　　陈雾摇了摇头，“不用。”
　　季冉一定要买，并且很快夺走了陈雾手里的两本画册，一起结了账。
　　两人一同出了门，陈雾要把钱转过去，季冉坚决不收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陈雾才又重新想起放书时季冉的手背上贴着纸绷带，于是顺便回忆起前天晚上的事情，忍不住脱口而出。
　　“出门穿厚一点。”
　　“啊？”
　　季冉转过身，似乎是没听清，还以为陈雾又要给他转钱，忙错开了话题，问他是俄语专业的吗，怎么会对这本书感兴趣。
　　“老师推荐的。”
　　“哦？”季冉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老师和他具有相同的品味，忍不住想要结交一下，于是问陈雾在哪个学校。
　　陈雾如实回答。
　　季冉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继而又蹙起眉头顾自思忖起来，在脑子里挨个数了一遍认识的老师的人头，全都被排除掉。
　　“教什么的，叫什么啊？”季冉边走边问。
　　陈雾看着他这副睁大眼睛，绞尽脑汁的模样，嘴角无意识上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停下了脚步，等到季冉察觉时开始一步一步后退。
　　“老师，我要去那边坐地铁，谢谢你的书。”
　　“哦哦。”季冉会意地点了两下头，看着陈雾转身离开。
　　高大的背影，白色的帆布包，还有，一瞬间的侧脸。
　　季冉终于明白，那个老师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