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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村医 ...

  •   季冉醒来觉得口渴,睁开眼睛,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清水。阳光透过窗帘,季冉才看出来天已经很亮。他一边喝水一边拿起手机,时间显示上午十点,陈雾提醒他起床之后吃早餐。
      季冉揉了揉脸,想起的第一件事情是答应陈雾以后不再喝酒。季冉不知道现在提出反悔还有没有用,他点开对话框,问陈雾去哪里了。
      早餐陈雾买了水煎包,季冉很久不吃这种东西,但还是拿去加热。
      水煎包比印象中好吃,不知道陈雾在哪里买的。季冉吃完最后一个,陈雾回了消息。
      陈雾说自己在福利院,并同季冉说了小夏的事情。
      小夏并不完全是一名孤儿,她的父亲夏玉民是个酒鬼,母亲在她五岁那年被父亲家暴致死,夏玉民因此锒铛入狱。因为长期遭受家暴,小夏有很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一直住在儿童福利院的特殊病房里,由专门人员看护。
      陈雾是在刚来大学时遇到小夏的,通过福利院的志愿者招募活动。
      那个时候的小夏很孱弱,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上的疤痕早就已经消退,心里的病结却成了沉疴宿疾,难以治愈。
      陈雾第一眼看到她黑色的瞳孔,充满畏惧的眼神时,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像一只蹲在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老鼠,生命里唯一剩下的事情只有躲藏。
      小夏不愿意见到任何人,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陈雾每周都要去看她,一直到小夏愿意为他打开一扇小窗。福利院的护工都惊异于小夏的变化,她愿意开口说话,愿意走出房门,在一个人的陪同下去门口的草坪上转一转。
      陈雾并不同小夏说很多话,但两人很有默契,会一起倚靠在松树下看天上变化的云朵。小夏偶尔会问他看到了什么形状,陈雾如实回答,两人便一起笑起来,有时候对形状产生异议,还会争论一番。
      江医生远远站在走廊里,看他们说笑,心里充满宽慰与感激。是她接小夏进来的,小夏的所有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当然也包括陈雾的变化。
      陈雾近来爱笑了很多,话也多了许多。
      临走时,陈雾照例在办公室里同江医生探讨小夏的病情,他有一个专门的笔记本用来记录,江医生讲时,陈雾坐在对面时不时记上几句。
      “陈雾,你将来确定要进精神科?”江医生认为陈雾进外科发展会更好,如果只是凭着同理心而选择主修精神病学,将来或许会后悔。毕竟这是一条不太好走的路,心理脆弱的人很容易崩溃。
      陈雾抬起头,“嗯”了一声。
      江医生抿嘴笑了笑,向窗外看去。办公室在一楼,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下去。旧菱格窗的阴影投射在桌面一沓文件上,上面放着一只江医生刚刚合上的笔。
      “陈雾,你最近也变了很多。”
      陈雾握紧了手里的钢笔,墨迹很快在笔尖处晕开一个点,悄无声息地扩大。
      陈雾想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提了一个问题。
      “江医生,喜欢是什么感觉?”
      江医生回过头来,看着陈雾笑了,她感到有些诧异,但同时又很欣慰。
      陈雾坐在回宿舍的地铁上,脑子里一直在思索江医生说过的话。
      喜欢是看不到会时时想念;每当想起来心里都会涌现出一种温暖的感觉;会吃醋,会忍不住想要靠近。
      陈雾再一次确认,自己喜欢季冉。

      酒吧这两天要补一些证明,临时歇业,陈雾不需要上班,可以回寝室住。可是他不太想要回寝室了,因为此时此刻他很想念季冉。虽然距离上次分开只有十个小时,可是明天不会见面,后天也不会。
      想到这里,陈雾突然沮丧起来。
      地铁上人越来越多,陈雾被挤到角落,高高的身形在人群之中显得格外明显。拥挤的人群,嘈杂的交谈声,陈雾却感觉异常孤独,他陷入回忆之中。
      清晨醒来时,睁开眼睛看到还在熟睡的季冉,陈雾感到不安又幸福。他给了自己三分钟继续躺着的时间,眼睛一直盯着季冉微微泛红的睡脸。
      三分钟很快过去,陈雾轻轻挪开季冉放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掖好被子,又站在床边看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陈雾从来没想过会喜欢一个人,更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喜欢一个人。
      季冉就像一阵风,莫名其妙闯入他寂寥的世界,激起隆隆的回响。
      推开寝室的门,两个人在各自桌旁坐着,蒋林则在床上躺着,发出一阵阵凄婉的呻|吟,听到推门声,戛然而止。
      “你回来啦,陈雾?”蒋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
      陈雾应了一声。
      “明天爬山,没问题吧?”
      陈雾很想说有问题,可他从不食言,“嗯”了一声。
      蒋林趴在床沿上,和底下的周和明以及杜潇潇使了个眼色,杜潇潇清了清嗓子,说道:
      “啊……我女朋友听说我们去爬山,也想去来着。”
      蒋林摆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很是浮夸。
      “可以啊。”
      杜潇潇又说:
      “那个,我女朋友说要带两个朋友,她们也挺想去的。”
      “是吗?那就一起来呗,人多了热闹,爬到山顶还能来个野餐,大家有意见吗?”
      周和明表示没有意见,蒋林又问陈雾。
      陈雾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也只管爬自己的山,赏自己的景,别的什么都与他无关。
      洗漱完,陈雾躺下了,翻来覆去很久也没有睡着,宿舍的床并不算太窄,铺得也厚,可他就是觉得不舒服。
      陈雾无聊地刷着手机界面,粉丝群里有人在分享读后感,还有人在写表白季冉的小作文,其间夹杂几张偷拍,陈雾好像在其中一张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操!陈雾和季冉什么关系?”
      “我昨天下课亲眼看到陈雾上了季冉的车。”
      “啊……我上课看到陈雾从季冉的车上下来。”
      “有奸情!”
      “……”
      聊天记录刷得越来越快,陈雾根本来不及细看。发读后感和表白小作文的都停止了,渐渐出现一些分析陈雾和季冉关系的小论文,讲的头头是道,连陈雾自己都差点信了。
      突然,有人在群里说了一句:
      “我好像把陈雾拉群里了。”
      紧接着,群里突然一片死寂,三十秒以后,信息又如井喷式涌出。
      “哪个?哪个?哪个?”
      过不一会儿,陈雾的微信收到了很多个好友请求,无奈之下,只得退群。
      陈雾不知道他们后来又聊了些什么,翻出很久不用的旧手机上面的微信,在添加时发现群名已经改成了“陈雾季冉cp粉群1群”。
      “……”
      陈雾上大学以后换了手机,也换了微信,这个微信后来再也没有登录过。上面连续蹦出很多消息,大多是李静淑发来的,陈雾列表里原本也没有几个人。
      陈雾没有点进去,顺着往下拉,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蹙紧眉头,继续往下拉,一个男人的头像,陈雾点了进去,里面显示两条信息:
      “最近怎么样啊?小伙子。”
      “考上医学院了吗?”
      陈雾盯着头像上皮肤黧黑的男人,思绪缓慢飘向远方,很远很远,很久很久,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也好像本就不在陈雾身上存在过,但确确实实发生了,并且改变了陈雾以后的人生轨迹。
      李静淑结婚以后,陈雾有一段时间开始频繁逃课,在被班主任几次警告以后,陈雾干脆直接出走,背着一只黑色的双肩包坐学校门口的摩的出了A城。
      也是秋天,深秋,天地一片肃杀。陈雾坐在后座,冷风砭骨,刺得人脸逐渐麻木。
      地上的落叶越来越多,因为无人清扫,甚至于堆积了厚厚一层,车胎轧在上面,一路噼啪作响。
      摩的师傅将陈雾在城外几十公里处放下,临走时回头看了他好几眼。陈雾那个时候个头已经很高,师傅误以为是个找刺激的成年人,没敢过多逗留,很快便走了。
      高大的树木遮挡住微弱的月光,陈雾沿着黑黢黢的道路踽踽独行,寂静的山林里只有脚踩树叶的声音。
      他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只是想要逃离,离开A城,离开李静淑,离开那个没有自己一席之地的家庭。
      因为是临时起意,陈雾只带了一两件薄外套和长T,帆布鞋在深山里也显得异常单薄。他走了很久,大概有两个多小时,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觉得路面越来越崎岖,也越来越狭窄。大概是闯进了某片山林,陈雾听到类似于野兽的嚎叫,丛林深处窸窣作响,像是有什么在跑动。
      陈雾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夜,但他不敢贸然行动,艰难地沿着小路缓行,不知不觉间小路也没有了,只剩下丛生的灌木,湿漉漉的,偶尔还会打滑。
      陈雾以前从来没有出过A城,对于方向的辨识度有些差,调出手机里的指南针,北面是密集的树林,看起来没有路可以让他走,于是只好凭借直觉。脚踩灌木丛走了很久,最后树木逐渐变得稀疏,地上拦路的灌木也少了很多,前方不远处有亮光,寥若晨星,看起来像是村庄。
      陈雾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于是径直朝村庄的方向走去。
      村头竖着一块很大的石碑,上面镌刻的字迹已经漫漶了,陈雾猜测应该是村庄的名字。村子里虽然很多都亮着灯,因为地广人稀,户与户之间的道路仍旧十分昏暗,道路也模糊不清,为了省电,陈雾没有打开手机的闪光灯,一路摸黑前行。
      他走到一处人家门口,透过逐渐黯淡的灯光看到自己的鞋子已经被泥巴沾染得不成样子了。从篱笆里传来狺狺狂吠,过了会儿跑出来一条狼狗,长相很凶残,陈雾下意识后退。
      “吓!”一个男人训斥了一声,狼狗闻声耷拉着尾巴跑到了男人身后,陈雾这才看清男人的长相。大概有三四十岁,皮肤很黑,穿一件深色毛衣,头发凌乱,嘴里还在嚼着饭,整个人看起来不修边幅。
      “你是?”男人隔着篱笆上下打量陈雾,眼神有些警惕。
      “我......”陈雾有些畏惧,后退一步,垂下了脑袋,不知该从何讲起,只好保持沉默。
      男人看陈雾久久不答话,本想转身回去,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走到门口给陈雾开了门。
      “进来吧,来得挺巧,正好赶上饭点。”
      陈雾低头跟着男人走进去,狼狗在他身边嗅来嗅去,跟到屋门口停下来,男人扔了一个馒头出来,狗飞速奔跑过去,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陈雾进了屋,里面是深色的泥瓦房,有些年代了,墙上贴着上世纪流行的明星海报,很多地方已经发霉腐烂,露出土色的内墙。
      正对屋门是一个红色的小方桌,桌上放了一盆菜,几个馒头,桌边有几张小凳子,男人在其中一个上坐下去,娇小的凳子霎时间不见了踪影。
      “坐吧。”男人把一个凳子拉向陈雾,陈雾坐下去以后,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看。
      “外边水井里能洗手,一压就会出水。”
      “嗯。”陈雾走出去,照男人所说,压了一下井上的杠杆,冰凉的水顺着管道流出来,陈雾急忙伸出手去洗,过了一会儿,水果然小了,而后渐渐断掉,陈雾的手也洗好了。
      男人仍旧坐在那里,似乎在等陈雾一起吃。他没有再问陈雾任何问题,陈雾确实是饿了,饭菜的味道并不算好,他还是吃了很多,吃完以后主动去井边刷碗。
      男人则站在一旁吸烟,而后才悠悠地开口。
      “离家出走的?”
      陈雾洗碗的手顿了顿,迟缓地点了点头。
      男人突然间爽朗地笑了起来,拍了拍陈雾的肩膀。
      “小朋友,还挺有胆量,既然不想回家,最近就跟着我干吧,正好我这里缺人手。”
      “干什么?”陈雾疑惑不解。
      “看病呗,最近变天,村里最近生病的挺多,我一个人忙活不过来了,缺个打下手的。”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男人拍了拍胸脯,“没事,我教你。”
      第二天天还未亮,陈雾被一阵鸡叫声吵醒,其间夹杂几声犬吠,土炕很硬,却很暖和,陈雾感觉一切都很奇妙。
      白天的小屋更显破落,陈雾跟随男人走出去,发现附近的房屋都比这所新很多,住的人也不少,大门看起来也很气派,倒没太多与世隔绝的感觉。
      村里人热络地跟男人打招呼,叫他罗大夫,当然也有年轻人叫他老罗,男人笑呵呵全都应承。他提着一个铁皮医药箱,上面用红色的胶带贴了一个十字,里面装着老罗看病所用到的一切东西。有时候会遇上些疑难杂症,常规药物就派不上用场,老罗会折返回去拿。不过现在好了,有陈雾帮忙跑腿,看病效率提高了不少。
      陈雾在这里待了一个月,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陈雾一直没有充,他准备一直在这里住下去,他感觉自己被需要,似乎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山上有好几个村落,离得都很远,因为山路崎岖陡峭,卫生所在山脚下,公交不方便,所以村民平时有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会从家里派个人请老罗过去。老罗为人勤快,往往是这边人刚过来,就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跟着去了。
      他懂的不多,但是对于村民来说已经足够了。陈雾跟着老罗一个月,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天接了一个很远的诊,一个孤寡老人肺部上的老毛病又犯了,喘不过气,派了隔壁家的小孩子过来请老罗,老罗便带着陈雾一起过去。
      走到半道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然后逐渐变成瓢泼大雨。山路变得湿滑,老罗带着两人躲进一块很大的岩石下方避雨。
      大滴的雨水打在头顶的石板上,汇集成一道道雨帘,远方一片氤氲,看不清任何景色。他们在雨里躲了半个小时,丝毫没有转晴的意思,老罗有些着急。
      老头起病急,老罗放心不下,让陈雾和男孩继续躲在那里,自己则提着药箱冲出去,沿着泥泞的小路渐行渐远,消失在一片溟濛的雨气之中。
      陈雾想要去找,又不放心把男孩儿一个人留在这里,焦急地等待了两个小时,老罗终于回来了。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从一片模糊中穿梭而来,然而浑身已经湿透,嘴唇青紫,站在岩石外面止不住的颤抖。
      回去以后,身体一向硬朗的老罗发起了烧,梦里说了很多胡话,陈雾听不太懂,像是某种方言。
      醒来以后,老罗憔悴了许多,不过看起来多了几分慈祥,眼神也柔软了许多。他问陈雾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陈雾向老罗倾吐出了埋藏在心底许多年的病结,他无法再在那个家里待下去,他认为自己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陈国栋的声音从梦里一点一点钻出来,在每一个寂寥的夜晚,回响在陈雾的耳畔。
      他很害怕自己有一天会疯掉,变得同父亲一样。
      老罗慈爱地看着陈雾,声音有些沙哑,他对陈雾说:
      “孩子,你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陈雾以为老罗是在安慰自己,他只懂得看一些寻常的病,对于人类复杂的大脑却一无所知。
      老罗看陈雾神情沮丧,摸了摸他的脑袋,又说道:
      “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就回去吧,好好学习,将来成为一名医生。”
      “有用吗?”陈雾睁大懵懂的双眼,将信将疑。
      老罗点了点头,“有用,你只有懂得了很多知识,才能更加了解自己。”
      陈雾若有所思,他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即使懂得原理又能怎么样呢,陈国栋一直在吃药,可这种病吃药没用。坏了就是坏了,没有办法再好起来。
      可他还是决定试一试,不想疯掉,不想成为一个累赘,一个不稳定的炸弹,一个麻烦。
      老罗病好了以后,陈雾就走了,村里信号不好,陈雾还是加了老罗不怎么会用的微信。
      他没想到老罗会给他发信息,上面的时间显示是一年前,高考录取出结果的那段时间。陈雾点开键盘,回了三个字: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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