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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他是个哑子,也是琴师。他自幼家境贫苦,爹娘染病死后,他孤身一人到街头弹奏丝桐琴寻活生计。他只有一手琴弹得好,身家里最值钱的也就是那把琴。
      本以为日子能这么平淡过去,直到那天,他遇见了一位玄衣男子,男子偶尔会来到街市,每次来时,总是细细聆听完他弹完一曲后再给他些碎银。一来二去,哑子与他熟知,对他颇生感激,旁人大都看哑子可怜才给他些铜板,唯有男子愿意真正赏识倾听他所奏的琴音,他虽身着华服,却不把哑子当低一等人看。
      哑子觉得日子有了盼头,男子每次到来都让他心生欢喜,清秀的脸上也渐多了笑容,他虽不知男子身份,却也乐于与他相伴,为他奏曲。他没留意到的是,自己低头弹琴时,平日里时常冷峻的男子望向他的眼神总含了几分柔和。
      那是初春的一日,等他奏完了琴,男子终于开口与他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他先是一愣,抚琴的手顿了顿,随后放下琴用清瘦纤长的手指在地上比划出两字“顾幸”,男子轻轻笑了:“真是好名字。”他对顾幸说道:“我叫楚逸。”
      顾幸一惊,这不是当今戍边将军的名字楚逸大抵猜到他在想什么,笑望着他道:“我是个将军,但你不必在意我是什么身份,我常来听你弹曲,你只当我是个听客,或者是个知交便可。”
      知交二字说得顾幸心底一动,他出身贫寒,何德何能与一个驰骋沙场战功赫赫的将军结为知交?
      楚逸掀起衣袍单膝蹲下,好让得以与顾幸相视,顾幸清澈灵动的双眸也注视着他。楚逸从袖中取出一把雕工精致的梨木簪,一手抚住顾幸的青丝,竟是要帮他戴上去。顾幸有些被惊到,楚逸轻声道:“别动,好好戴着。”
      许是琴师的身份,顾幸的乌发是时常披散的,脑后再束着一缕发带,如今这古朴的簪子衬上那人如墨泼洒的青丝,如画般翩跹俊逸。见顾幸愣愣地望着自己,神情甚是惹人怜爱,楚逸又补了句:“知交送礼,有何不可”顾幸反应过来,摸了摸头上的发簪,脸颊有些许红了,他冲楚逸温润地笑,如同融化冰雪的初阳,在楚逸心房激起涟漪。
      在那之后楚逸来看望顾幸渐渐频繁了些,与他待着的时辰也多了。不知为何,明明知道顾幸不能说话,楚逸却总愿和他多待一些,他觉得顾幸总能让他心安,二人的关系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那时顾幸欢喜地心想,若是以后也能常伴将军左右为其奏曲该有多好,可天意总不随人愿。
      三月后,楚逸又一次来见顾幸,可这一次神情凝重。边疆的鞑靼屡次犯事挑衅,恐要再起战事,此行一去没有数月也回不来。顾幸满眼担忧地望着楚逸,他有满腔话想与楚逸说,可他没法说,眸中微微含了泪光,沉默片刻,终是在向他比划道:“好生保重。”
      楚逸看他有些泪眼汪汪的模样,眸光柔软了下来,心里向被顽皮的猫爪挠了挠。他忽然弯下腰抱住顾幸,薄唇在他额前轻轻一碰,顾幸先是在他怀里一颤,但随后也伸出双手揽住楚逸,楚逸不禁伸手摸了摸顾幸的脑袋,揉乱了他一头青丝。临别前,他们终于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那日别后,楚逸率兵死守边塞,紧盯鞑靼军营的一举一动。可月余来,鞑靼军队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平静得异常。楚逸暗感不妙,发令举兵出击,到了营地后却发现,除了几个看守的喽啰,鞑靼军队已经消失,楚逸恍悟:“有诈!”连忙带兵离开赶回城。
      哪想那鞑靼军队早先是设了调虎离山之计,他们早已从另一条要道上潜入洛城,杀害了不少百姓,活下来的,也被抓去成了俘虏。顾幸,也身处洛城中。
      楚逸发了疯似的跑入城内,别过每一具尸体的脸去看,没有找到顾幸……想来是被俘虏了。
      楚逸略松一口气,转念又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他只想狠扇自己两巴掌,强制压住心底怒火,手掌收紧,紧握成拳。兵不厌诈,楚逸如今只想一战击敌,救出顾幸,势必要掀了这狗蛮族的营子。
      两个月后,楚逸巧用军计破了鞑靼的攻防,直冲鞑靼军营,生擒了军营首领,一雪前耻。
      等俘虏的百姓都被解救出来后,楚逸却左右寻不到顾幸的踪迹。一位老者见状,颤颤巍巍地走出,与他道:“将军可是要寻一位哑嗓子的琴师”“正是正是!”楚逸像捕捉到光亮,激动地回应。
      谁知老者面色一怮,竟是要作势向楚逸拜下,楚逸大惊“老人家,您这是”老者顿时泪如雨下:“将军要找的人,已不在了……是那狗蛮族的灭绝人性啊!”说罢老者猛烈地咳嗽起来。
      楚逸那一刹仿佛有一千只锣鼓在耳边轰响,他呆呆杵在原地,连他自己都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老者缓过情绪,含泪向楚逸叙出缘由。
      原来顾幸与其他一行百姓被鞑靼俘虏后送到军营,军营首领生性怪癖好男色,见顾幸生得清秀又会奏曲,便叫人抓他到房内侍候自己,顾幸宁死不愿,对首领始终冷眼相望。本来首领在发现顾幸是哑子时已经兴趣缺缺,再看他一副冷脸摆在那,立马暴跳如雷,把琴一摔,揪着顾幸的头发扔到房内角落,顾幸觉得头皮被扯得生疼,可接下来发生的才更可怖,首领拔出佩刀,一怵刀光后顾幸苍白的脸上多了一道狰狞血痕。顾幸散乱的青丝落了一身,双手紧紧抓住首领的臂膀,这是他仅能做的反抗,却无法阻止一切,生得这般清秀的面容就这么轻易毁去。
      可他却没有流泪,他宁愿死也不愿在恶徒面前放下尊严。
      鞑靼首领拿起桐木琴往他身上一砸便摔门而去。等见他走远了,顾幸才一个人蜷缩在角落,抱住双膝痛苦地抽泣。
      可首领却没想着放过他,他以为顾幸在受了这般奇耻大辱的情况下就会识趣顺从,可哪成想接下来的几夜,顾幸连正眼都没给他,这样的结果便是换来他凶狠的踢打和更肆虐的讽刺。顾幸身子骨本就瘦弱,没有人能想像顾幸那几晚的遭遇,等他被拖出来时,已经快撑不过去了。
      老者似是想到那晚场景,捂着心口有些喘不上气,楚逸泪眼朦胧地上前扶了扶他,老者缓了缓才又略带哽咽开口:“那晚他已经遍体鳞伤,狗蛮族把他拖回关押我们的地方让他自生自灭,我离他最近,他好像有极想讲出来的心事,可他不能说话,用手指在地板上一笔一划地勾出来,他说此生虽短,但能遇见楚将军,是他一生最大的幸事。”
      老者说罢,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从外衫内取出一把簪子低首递给楚逸,楚逸一眼便认出是送给顾幸的梨木簪,惊异地望着老者,老者说道:“那晚他把簪子交我收着,他写着说他活不久了,戴不了簪子,以后也没机会再戴了,求老朽若是有幸见到将军,便还予簪子,望将军莫怨他……说完这些他就断了气,那些蛮族随意把他埋了,尸首不知何处,老朽把这些告知将军,是希望将军能为他立个衣冠冢,也好让他泉下有知啊。”
      说完这些,老者向楚逸缓缓拜下。
      楚逸似乎已经感知不到四周的变化了,他在一刹那间仿似被人狠狠敲了一拳,身体撕裂般涌出莫名的痛,如同坠入万丈深渊。
      身后的将士禀告楚逸,鞑靼首领已经被擒拿在外等候处置。楚逸听得浑身紧绷,心底憎恨深仇和极度的悲凉熊熊烧破了遏制的情感,他满眼通红地抽出利剑冲出军营,被五花大绑的首领还未来得及反应,剑刃就从他身上剐下一块猩红血肉,他透着布条发出极为痛苦的呜咽,可血肉被一道道划开,就像顾幸曾受过的道道伤痕。楚逸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嘶吼,他对鲜血的浓浓腥气早没了感觉,他如今唯一想到的只有顾幸,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活撕碎了眼前这人。
      千刀万剐之后,首领终于掐断了最后一丝气息,身旁的将士惊惶地看着楚逸,若是以往楚逸虽说在沙场铁血驰骋,斩杀不少敌军,但像这回行这般酷刑还是头一次……
      血腥气让楚逸渐回过神来,也把他生生扯回现实中的生离死别:
      杀他千万遍又有何用,顾幸不会再回来了。
      手中剑柄一松,楚逸只觉天旋地转,眼前景朦胧了起来,便逐渐失了意识。
      等醒来时,楚逸已经躺在自己府内,就好像之前的都是一场梦。楚逸忽然疯了似的跑出去,一战过后仍未恢复,洛城街市上冷清得只有稀疏寥寥几人,那个熟悉的位置空落落地敲击着楚逸的心。
      “顾幸……”
      楚逸失声呢喃,他的笑和泪犹如昨日才见,可又在一刹那被击得支离破碎,独留他一人黯然,追不回过去。他痛恨穷凶极恶的蛮人,他更痛很自己无能,连心念的那人都护不住。楚逸咬破食指,在那块石阶旁颤颤地写下顾幸二字,一如当初顾幸在地上向他写出自己的名字,楚逸想起顾幸说遇见自己是最大的幸事,可他却觉得,顾幸才是自己的幸事,若有来生,他只求顾幸一世无忧……
      几十年后,床榻上白发苍苍的老人已到了灯尽油枯之际,按照老人之前的交待,家丁把一支古朴淡雅的梨木簪放在老人手上,老人那一刻仿似想起了美好的往事,沟壑地皱纹舒展开来,含笑而终。说来也怪,老人将一生家财都捐予世人,唯独视这朴素的簪子如至宝,要将它随自己一同入了滚滚黄土。
      可惜无人知晓,多年前的初春,喜燕双飞,身着玄衣的俊美男子正听得一位年轻琴师所奏的曲出神,琴师微微低了头抚琴,实则是怕被男子望见,自己那隐约的笑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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