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女巫》不忍归

1、见习女巫迪莉娅

　　美好的事物总是令人难忘。
　　一大早，阿尔奇森林就盈满了生机；鸟儿们从巢穴一路欢唱向远，花栗鼠溜着小短腿拱起枯叶，绿树则伸起懒腰，舒展着全身的枝叶。
　　哪怕在此地已经待足三月，每当揉着眼看到这样生动的景象，迪莉娅心里还是会由衷地涌现出欢喜。她边打呵欠边和小屋前的树精们问好，走了一圈又回到自己的睡床上。一个银色的有些短暂的梦。
　　在一片斑驳陆离的梦境里，她看到一轮清圆的月亮，久久注视未歇。
　　迪莉娅再次醒来时，阳光从窗外洒进被褥，两条掩起来的腿也暖洋洋的，她感到身体内都是能量。
　　“感谢光明神的馈赠。”她弯弯眼，调笑着说了句。
　　神明果然博爱世人，无论阳光底下的到底是人还是鬼，都沐浴在同样的温暖中。
　　这当然也包括女巫。
　　邪恶的，被称作“俗世的幽灵”“人间的恶魔”，与黑暗紧紧依偎着的女巫。
　　迪莉娅眯了眯黑色的眼眸，心情颇好地晃了晃挂在床边的腿。
　　这是属于见习女巫迪莉娅的又一天。

　　“怎么啦，洛夫？”迪莉娅头也不抬地问道，视线和眼前的书页一时难舍难分，“黏合剂有现成的，种子魔药得过会调剂。”
　　面前，身高只有普通人类青年一半的小人正扶着腰气喘吁吁。他穿着褐色的短衫，棕色的裤脚被束在黑色长靴里。事实上，在矮人一族中，洛夫的个头足以称得上高大，这也是迪莉娅能凭脚步声辨认出是他的原因之一。
　　她似乎从没见洛夫这般匆忙。皱了皱眉，迪莉娅摘下眼镜，拿起一侧的茶壶倒了杯水。
　　洛夫接过杯盏一饮而尽，面色由急胀的紫红色逐渐平复，方能开口道出心里酝酿许久的话语：“迪……迪莉娅……不好了！今天清晨我出门散步，突然发现附近荒废了很久的那间小木楼亮起炊烟！在我，我打算走近些观察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从木楼出来……”
　　“他一定是个赏金猎人！”洛夫捏着拳喊道。
　　这倒是有点出乎迪莉娅的意料。她扬了扬眉，示意洛夫继续说下去。
　　小人又重新涨红脸，害怕、恐惧、愤懑……等等情绪交织变幻，最后选择双手叉上腰给予自己一点回忆的勇气。
　　“当时我藏在草木丛背后——我很确定普通人看不出形迹，毕竟这是独属于我们矮人族的隐匿身法！我想甚至一般的巫师、猎人之流都不行。正当我小心地看着那个男人越来越远的背影时，他突然转过头朝我的方位看了一眼，并且露出了诡异的微笑……哦以赫菲斯的名义起誓，他就是个赏金猎人！还是个该死的，强大的家伙！”赫菲斯是矮人们信仰的工匠之神。
　　迪莉娅点点头，转身从柜子上取下一块甜点，放在洛夫面前：“我相信你。”
　　“我就知道迪莉娅你是个聪明人。”洛夫笑起来，转而盯着分外诱人的奶油和果肉，眼睛放出光芒：“还是个超棒的大好人！耶！”
　　迪莉娅翘起唇角，在他大嚼特嚼时开始思索刚刚提到的事。
　　阿尔奇森林位于蓬托尔王国与死亡峡谷的交界地带，因为成片过于高大幽绿的树木，以及树精们不时的嗷嗷谈天，被夜晚路过的附近居民以为是恶魔之间的低声絮语，“恶魔之森”的名号已经流传了许多年。加之这里住着一支矮人部族，又是树精、地精等等对常人来说可畏存在的地盘，一般人都不会选择踏足此地。
　　按照矮人洛夫的说法，那个男人是赏金猎人的可能的确很大。会是什么东西在吸引他呢？
　　迪莉娅托住腮，另一只手拨弄着胸前的发梢。面前的甜点很快被消灭完毕，她看着吃饱喝足的洛夫，脸上闪烁着笑意。
　　“你说，那间小木楼里还会有什么存在？”
　　小人不由圈住撑起的肚子，端端正正坐好。
　　有什么东西难说，他只知道，怕是有人要倒霉了。
　　在埃尔大陆家家户户传袭着一条祖训——
　　永远不要小看，尤其是一个女巫的好奇心。

　　拜托洛夫告诉其他矮人们有赏金猎人出没的事后，迪莉娅边收拾屋子里的瓶瓶罐罐，边哼着颇为悠扬的小调。
　　“爱乐之神啊，请歌唱埃蒂斯之子梅迪亚的
　　致命的忿怒，那一怒给威兹德人带来
　　无数的苦难，把战士的许多健壮英魂
　　送往地狱，使他们的尸体成为野狗
　　和各种飞禽的肉食，从巴克斯之子、
　　人民的国王同神样的维歇尔斯最初在争吵中
　　分离时开始吧，就这样实现了至高神的意愿。”
　　这支曲子在这片大陆上广为流传，相传是上古时代最早的一位游吟诗人所作，迪莉娅很喜欢它所讲述的故事，特别是开头这段充满奥义，又仿佛刻意模糊了的词曲，朦朦胧胧让人像是置身梦里。
　　……很适合助眠。
　　想到这里，她耸耸左肩，嘴边随意换了首欢快的歌。手不停歇地摸出之前被打断阅读的书籍，正好翻到带有精致绘图的那一页。
　　迪莉娅抿紧唇瓣；有那么一刹，小屋内的空气纷纷逃离或是凝滞在原地，周边万籁寂静，只能听到渐重的呼吸声。
　　她的视线紧紧扣住那张古旧的图画——
　　发黄的书页上，潦草飞舞的字迹旁，赫然映着的是一根通体发蓝的法杖。
　　“海洋之心。”
　　她轻轻吐出这几个单词，像是呼出一口浊气。
　　于是，此方天地又听到熟悉的怦然声，重新涌动起脉流。

　　“哗啦哗啦——”
　　汩汩流动的小溪边，正走过一位身着白裙的少女。
　　她的头发仿佛黄金闪耀，她的眼睛犹如宝石璀璨，她的唇瓣血一样红，皮肤细腻如新生；她就好像那涉海而出的维纳斯，在这恶魔的属地依旧洒满神的荣光。
　　只是她微蹙眉头，再不肯看河水映照出的动人面庞。她的心已飘向远方。
　　茱莉亚双手握紧在胸前，眼神匆匆瞥过两边的地面，勉力搜寻着可以用作柴火的枯枝。
　　她的脖颈上躺着一枚从出生起就带着的银十字架，算是她母亲的遗物，此刻正微微散发着光明神赐下的温暖。感受到暖意流淌，茱莉亚的身体总算怔忪些许，双臂缓缓垂下落在腰间。
　　风拨起她的长发，就像潺潺溪水流淌着野山茶的花瓣；残红未知来处，她更是心乱如麻，不明自己的去向。
　　强行按捺下胸间层层浸染的情绪，茱莉亚加快了步伐，眼神不住逡巡着地上簇新的灌木与虬结的树根。她洁白细腻的皮肤早就沾了灰，原本用于握住权杖、徽章的手指修长分明，如今却毫不犹豫地拾起一根根枯枝，紧靠在刺绣精致的衣裙前。
　　任哪位从前见过她的人来瞧瞧现在的茱莉亚，定会连连摇头：您怎会落得这般境地？
　　茱莉亚兀自摇摇头，不顾粗糙的纹路，将胸前这摞枯木枝搂得更紧了些。
　　天色将暮，抬首就能看到火烧似的云霞，一片绚烂中嵌着一点圆日，越往前走，指间的这点落日翻滚，壮大，直到人要跌进去的地步。茱莉亚望着如此瑰丽的颜色，谁也没想到某年的某天，她在恶魔之森为一轮落日驻足。血一样泼洒、迸溅的烂漫，恍若一堆尸体燃烧至夜幕垂帘，这样的日落。
　　夜色很快为整个森林笼上银色的薄纱。刚至此地不及两日，茱莉亚还未见过传说中在阿尔奇森林颇为活跃的精怪，只是午后捡柴火路过的范围里的确没有什么大型野兽，想来精怪距离她并不远。
　　茱莉亚皱了皱眉，随后叹了声意味不明的气。
　　突然，她面色骤变，感受着脖颈上微微发烫的十字架，警惕地望向周围一圈黑魆魆的树影，右手隐在裙侧待发。
　　月亮从密织的树冠间漏下几分光亮，大片大片疏朗的草木沐浴在渐凉的清辉中。耳边只有风声弥漫，不时夹杂进一两声虫鸣，唤得或短促或悠长。这样的场景本该是如梦如幻，就像她儿时听到的故事那样，有长着羽翼的仙女，吹竖笛的牧羊人显现在眼前，隔开空空如也的视野。
　　茱莉亚自嘲般翘了翘唇角，十八岁的她心中尚且留存着对美好想象的向往，当下颇觉有些不可思议。
　　什么都没有。月光是这样寂静，洒在荒芜的地上。像是一条河，人可以登上小船，乘着风扑向群星。
　　在这个时候，她对天上也许漂浮着的神宫毫无兴趣，她只希望能够变成群星闪耀中的一粒。
　　茱莉亚沿着这条月亮河向前行。

　　路的尽头，她看到一间沉寂已久的小木楼。
　　单手打开门，她走进屋放下满怀的枯木，生起火来。
　　在一团缓缓升起的炙焰里，满室染上了昏黄跳动着的火光。间明间暗的重影如同灰蛾伏卧，蝶翅的闪粉扑棱过后化作白烟飘飘洒洒。
　　故事的开头长短句交错得实在崎岖，就像茱莉亚的睫毛上下飞舞的弧度，我们不知道下一秒看到的是新生，还是重归寂灭。
　　茱莉亚很清楚她眼前正在发生的景象。
　　她看见一个女孩，一个黑发黑眸的女孩朝她咧开了嘴。
　　火焰翕张着吐出一粒粒气泡似蓬软的文字：
　　“欢迎回来。”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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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祝我亲爱的颖颖生日快乐（拖延了一年多的祝福w
希望所有看到这篇文的朋友好好吃饭，睡觉，如果可以从这篇文里看到些什么很棒的东西就更美妙了！
以及睡前的最后，
嗨，迪莉娅。
（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