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头鹰之歌》泪石水母

5、野猪面具（2）

　　猫头鹰凝视着这座大宅。本杰明望着大厅正中央的挂毯。

　　即使在白天，把一楼的窗户全都打开，大厅依然昏暗，有限的光芒根本到达不了最里面的墙壁。巨大的挂毯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宏伟的巨树枝繁叶茂，树冠向四面八方舒展开，树干从中裂开裂开，露出枯死的空隙，生与死之相在此结合。一只猫头鹰停留在树冠上，视线打量着每一个走过大厅的人。

　　猫头鹰无处不在，墙纸上的花纹，书架上的装饰，家族墓地的墓碑，阿尔方斯叔叔的面具，甚至停留在他们的记忆深处。

　　幼时他曾从家中找到母亲的礼服，黑色裙摆上用金色丝线绣着树枝，宽大的袖口上纹着羽翼，他把礼服翻过去，看见一只巨大的金色猫头鹰，翅膀舒展开，正好和袖子上的花纹接上。礼服款式很奇怪，有巨大的泡泡袖和细窄的收腰，裙摆不正常地蓬起，本杰明见过母亲众多的礼服，无一不是轻盈美丽的，如同羽毛般贴着母亲柔美的曲线。而那件礼服却像只沉重妖艳的怪物，盘踞在那一众礼服中。

　　“在做什么呢？”

　　伊丽莎白从他身后绕过来，脸上还沾着未擦干的水珠，潮湿的黑发披在肩头。看见他手里的礼服，也是一愣，接着将礼服从本杰明手中拿过，重新收进衣柜。

　　那之后伊丽莎白再没有提起过它，本杰明也没见母亲在任何场合穿过它，偶尔将它们拿去干洗时他才能看见那漆黑的裙角。那件礼服连同那件事一起被扔进了记忆的最底层，等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一个月前伊丽莎白接到了一封信，本杰明放在了她的化妆室里。晚上伊丽莎白采访结束回来，坐在自己的化妆室里，在鲜花簇拥中一点一点地读完那封信。本杰明在书房听到母亲走出化妆室，打电话给助理，用的是难得一见的强硬语气：“下个月的活动全部取消，对，全部。”

　　十分钟后电话挂断，本杰明的房门被敲响。

　　“本杰明哥哥？”

　　“玛丽？”本杰明翻身下床去开门，门外是他素昧谋面的表妹玛丽，穿着黑色的套裙，领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高，长发也仔细盘在脑后，古板得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幽灵。

　　“叔叔叫你去试新礼服。”玛丽的语气仿佛在读书，听得本杰明胃里冒出一股不明的情绪。他有种错觉，玛丽其实是游荡在这座大宅里的幽灵，甚至她就是这座大宅的化身，不然怎么会如此阴冷死板，连阳光照上去好像都散发着阴森的雾气。

　　“我们下个月要回大宅，带上你的面具，你父亲那边我明天早上会通知他。”

　　用的是陈述句，伊丽莎白甚至不给本杰明拒绝的机会便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听方向应该是伊丽莎白自己的房间。最后走廊上寂静下来，只剩下从迪克森房间里传出的吵闹的鼾声。

　　本杰明从柜子最上方的抽屉中找到那个面具——一只麻雀的木雕面具，嵌着他叫不出名字的珠宝，用以表现麻雀的羽毛，黑洞洞的眼眶对上本杰明的眼神。

　　罗森洛克德大宅，那是他毫无印象的地名，在某个空旷的原野上，漆黑的古宅和巨大的紫杉树伫立着，等着它的孩子们归来。他数次从迪克森和伊丽莎白的口中听到过，却连为数不多的几次到访都是存在于母亲的口中，而他毫无印象。

　　然而这只面具却暗示了本杰明他曾经踏上过罗森洛克德的土地，他将面具翻过来，抚摸着边缘的一行小字：罗森洛克德。

　　“这是家人的证明，家族的人每人都会有他们自己的面具，收好它，本杰明，如果你弄丢了它，你就会被家族排挤在外。”

　　伊丽莎白如此告诫他，年幼的本杰明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从母亲严肃的态度中知晓这个面具很重要。孩童将面具抱在怀里，郑重地点头，甚至单独捣腾出一个抽屉专门收纳它。

　　“看来腰线这个地方还得收一收。”老裁缝在本杰明的腰间比划了一下，“您这段时间看起来压力有些大，本杰明少爷，这是伊丽莎白小姐一个月前给我的数字。”

　　“有吗？”本杰明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年轻人看上去有些憔悴，金色碎发垂在脸颊两侧，面色苍白，眼睛底下有些许乌黑。纹银线的黑色礼服肩部和腿部都很合身，衬得他手长脚长，身姿还算挺拔，但是腰部看上去还是像布料挂在他身上，有些空落落的。

　　他转过身，看着背上展翅的银色小猫头鹰，羽翼舒展到袖口处，还好只在衣服下摆处有树枝的图案，裤子倒是干净整洁，只有一些装饰性的小花纹。

　　“孩子们都是银色，等仪式结束之后，你们也会换成金色。”老裁缝说。

　　“仪式？”

　　“选出新一任家主的仪式，到时候你们中应该有一个会继承猫头鹰的面具。”

　　“原来猫头鹰面具是继承的？”本杰明有些疑惑，“我以为阿尔方斯叔叔的面具就是猫头鹰……我是说，领到的面具。”

　　“他的面具一开始可不是猫头鹰。”老裁缝摆摆手，“我在这里服务了几十年了，我看着他长大，他的面具一开始是什么来着……但不是猫头鹰。”

　　“那叔叔退下来之后会戴回原来的面具吗？”

　　“应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