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纸伞》奕风吟

23、死人

　　“他还是这样不懂事。”苏离洛对那陌生女子抱歉地笑了笑。那陌生女子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扶着墙走到一把椅子边，由于这个消息过于惊悚，她怕自己摔了。“都先下去，我有要事与阁主谈。”她摆了摆手说道，跟在后面的仆从们应了一声便下楼了。
　　苏离洛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对那女子说：“你也坐。”“好。”那女子坐下，神情终于平静下来，显出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
　　“好久不见，莫天汐儿。”苏离洛说。那女子笑了笑说道：“怎么叫得如此生分？”苏离洛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笑容道：“大小姐如今看起来，可比以前稳重多了。”
　　莫天汐儿直截了当地开口：“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可以，”苏离洛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但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伏魔大战我听说了，只是没想到，竟然由大小姐亲自来招揽人。以莫天府的实力，仅仅张贴一个告示就够了，你这又是为何？”苏离洛问道。
　　“这次不一样，是我来主持。莫天府的威严几乎都来自莫天世娟，她不去，谁还会去送死？”
　　“她不去？”
　　“对。所以我也是不得已。”
　　这次可出乎苏离洛的意料了。娟儿姐这次又在盘算什么？他不由得担心起来。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莫天汐儿说，“你为何会在这里？”
　　“听说我弟弟回来了，所以赶紧来找找，然后在这碰见了。”
　　“那他之前死了的消息……”
　　“当然是假的。”
　　“先前便听说二少爷回来了，好像还收了一堆女徒弟，我原先还不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大街上，苏启零打了俩喷嚏。
　　“哈哈，这倒是符合他一向的行事风格。”苏离洛似乎是调侃地说。
　　“你不生气？”
　　“他从小便体弱多病，书也只读了一半，后来一直随一个道士修炼。性格乖张不说，又天性好玩，谁能指望他有出息。不给我惹祸，我就谢天谢地了，况且他平安回来，我应该高兴才对。”
　　“此次伏魔大战你去吗？”
　　“看情况吧。”
　　“上次伏魔大战，你我都不清楚，只是由于几年前的动乱，损失了许多人才。前不久钟而派的长老也死于非命，想必是有魔教徒暗中作乱……你可知仙长在哪？”
　　苏离洛没回答，而是示意莫天汐儿向后看。刚才奕岚清可没走，一直在这呢。莫天汐儿一转头，只见奕岚清冲她点点头，说：“我在这儿呢。”
　　这可让莫天汐儿又惊又喜，她急忙起身下跪道：“参见仙长！”“说了不用跪不用跪的，起来。”奕岚清说。
　　“是。”莫天汐儿起身应道。还未等她开口问，奕岚清便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根本杀不了人，而且魔修也并非一定要铲除的存在。如果将伏魔大战改在过年以后，我就让我的亲传弟子前去助阵。”话音刚落，他扇了扇扇子，凭空消失了。
　　“恭送仙长。”莫天汐儿赶忙说道。早就听闻仙长有名亲传弟子，想必定是个厉害角色，只是临时修改日期……似乎有些困难。莫天汐儿心想。
　　“我还有事要忙，改日再与大小姐继续谈吧。”苏离洛对莫天汐儿说，起身下楼了。莫天汐儿还想赶上去问些什么，但想了想又放弃了。
　　……
　　汇云客栈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几人正等着奕岚清和苏离洛。
　　“现在就别在大街上晃悠了，”奕岚清突然出现，拍了拍苏启零的肩膀说，“你们暂时去我那里，等风头过去再出来。”
　　“去哪？”张旸一脸懵。只见奕岚清打了个响指，周围的场景发生了铺天盖地的变化。
　　天空漆黑如墨，不见一丝星光，四周红棕相间的楼阁却如在白日下清楚，唯一的光源便是挂在灰瓦之下的红色灯笼，这奇怪景象使此处充满梦境般的奇幻感。这里只有一条街，两端仿佛江河一样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头。用来铺路的石砖上爬满了青苔，仔细看去，房檐和门板上都落满了灰，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哇哦。”石柳然感叹道。何梓月莫名觉得此处有些诡异，转身问奕岚清：“这里是哪？”奕岚清没有说话，倒是苏启零开口道：“我好像……来过这？”“你可别瞎说，再往前走就是冥界了。”奕岚清说。
　　“啊？!”几人齐声惊呼。张旸不可思议地问：“你认真的？!”“嘘……”奕岚清示意张旸别喊，“别惊到他们。”
　　张旸不由得全身汗毛倒竖，他看向石柳然，小声地问：“这里……有其他人吗？”石柳然咽了一口口水，声音颤抖着回答道：“没……没有吧。”二人看向何梓月，何梓月此刻手心已出了冷汗，她神情复杂地道：“没人，但他说的应该……不是人。”“老三你别吓我俩啊。”张旸几乎要哭了。
　　“师父呢？”石柳然突然问道。对呀，苏启零哪去了？只见苏启零正在三人后方几步远处，一扇破旧的门前。他敲了敲门，接着那门忽然自己开了。三人觉得仿佛有一阵凉风吹过后颈，冷飕飕的。“打扰了，大姐，请问这里是哪里啊？”苏启零对空气说道。
　　三人看得都傻眼了，张旸满脸震惊地转头问奕岚清：“我师父吓傻了吗？”奕岚清却不回答他。张旸很急，但又不敢再问什么，生怕问出些更惊悚的事来。
　　“啊……算是吧。”苏启零又说话了。他冲空气点点头，接着那门便自己合上了。
　　苏启零朝几人走来，很疑惑地道：“你们怎么了？一副噎着似的表情。”“师父……你，你刚刚……在和谁说话？”石柳然结结巴巴地开口。苏启零一下愣住了，他看了看四周，说道：“你们……看不到这些人吗？”“师父呀！你别吓我了啊啊啊……”张旸要崩溃了。
　　“那个……”苏启零向何梓月走去，刚想开口，可何梓月此刻精神紧绷，见他过来，不自主地连忙向后躲开。她抬起头，却一下对上苏启零的眼睛，那眼神仿佛有些委屈，但转瞬又恢复了平静。苏启零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去了。
　　何梓月忽然有点不知所措，懊悔一下涌上心头，苏启零又不是鬼，她躲什么呀……
　　“师父，”苏启零问奕岚清，“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肉身已死，但不愿入轮回之人。”奕岚清很淡定地回答。“妈呀……”张旸和石柳然紧紧地抱在一起，他俩可吓得不轻，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奕岚清忽然语气严肃地说：“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包括即将要发生的事，切记切记，不可对外人提及分毫。”几人连忙点头，仙长的命令，谁敢不从啊。
　　“跟紧我。”奕岚清说着，向前方走去。苏启零一点也不害怕，第一个跟了上去，却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转身朝何梓月伸出手。其实了解情况之后，何梓月反倒没那么怕这里了，只是她正想着怎么为之前的事道歉呢，见苏启零主动给她台阶下，便急忙牵了上去。
　　一旁互相搀扶着，双腿颤抖着前进的张旸与石柳然见了，纷纷唏嘘起哄。即便张旸害怕地话都说不明白了，却依然嘴贱地道：“啧啧啧，众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你，你俩……呃。”他词穷了。
　　苏启零没理他，照样拉着何梓月向前走。何梓月也奇怪：……你今天怎么不讲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了？
　　几人就这样走了许久，可前方的道路依旧无穷无尽，仿佛黑色的深渊，无法探测。
　　“这里比刚才那冷清多了。”苏启零说道。可四周于另外三人而言，并无变化。只见奕岚清停住了，他对几人说：“这个屋子没人住，你们这几日先待这，时机合适我再送你们回去。”张旸欲哭无泪地问：“都到这儿了，还能回去了吗？”“当然能，”奕岚清有点憋不住笑，“你们几个好好的大活人，还怕回不去？”
　　“那我呢？”苏启零突然问道。
　　此话一出，空气突然安静了。奕岚清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答道：“你呀……别想了，必须回去哟。”苏启零仿佛很失望，过了好一会才点点头。
　　难道说……他想死？何梓月心中一惊。为什么？
　　“啊，ta来了！”奕岚清突然两眼放光地道。几人都愣住了，恐怕从古至今，都没人见过仙长如此激动吧。
　　“谁？”何梓月问。奕岚清笑得像个孩子：“哈哈，是我的一个老朋友。”老朋友？何梓月感到疑惑，她问奕岚清：“我可以见ta吗？”可奕岚清似乎已不想理她，往前快走了两步，忽然凭空消失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何梓月耳边说话：“小美女，我们以后会见面的。”是陌生的声音，却也分辨不出男女。何梓月急忙转头，可没看到什么人，她朝其他几人看去，却似乎没人听到声音。真是奇怪了……
　　“之前……你是在害怕我吗？”苏启零像是刻意避开何梓月的目光，看着奕岚清消失的方向问道。“不，我只是条件反射。”何梓月回答。
　　苏启零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牵着的手忽然放开，朝远处迈了一步，似乎是被逼无奈地道：“我其实……是死人。”“啊？！！”何梓月呆住了，后面赶来的二人也傻了。
　　“师父你还能是死人啊？我看你像傻人。”张旸压根不信，甚至开始人身攻击。
　　何梓月想起之前苏启零与钱长老打架，的的确确就是死了，脉搏和呼吸都没了，可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苏离洛还说过“有我在他想死也死不了”，再加上在客栈出现的那个女人，也说过苏启零死了的这种话。他该不会……真是死人？何梓月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这么多疑点，她怎么没深究呢？
　　恐惧化作冰冷扑面而来，从脚趾一直蔓延到全身，何梓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明明自己从未了解过眼前的人，却偏偏对他信任有加。
　　苏启零走到台阶旁坐下，看样子是要详细说来。“你们不用怕，只是概念上的死人罢了。”他开口道。
　　但是现在三人都不敢上前，苏启零叹了口气，独自继续说：“这是一个秘密，只有爹娘、苏离洛还有奕岚清以及我，这几个人知道。即便苏家的其他人，也不知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上吊了，爹娘寻求仙长的帮助，将我的性命与苏离洛相连，我才得以重生。”苏启零说着，指了指右边绑着一捋头发的白绫。
　　“所以只要苏离洛不死，我便能一直活着，无论受什么伤，中什么毒，都能重生。所以……我已经死过无数次了。”苏启零叹气，语气中充满了绝望。
　　一旁的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说什么。何梓月思考良久，才开口道：“你为何要上吊？”“不记得，”苏启零说，“在那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
　　又是沉默。谁也不敢说什么，谁也不想说什么。苏启零将头埋进膝盖，缩成了一团，不知是什么语气地说：“所以，回去以后你们就走吧。”
　　明明个子挺高的苏启零，现在却好像只有小小一只，莫名看起来很无助。石柳然突然跑了过来，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道：“不行！师父，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你何必总是找理由让我们走呢？”
　　一旁的张旸恍然大悟，他问何梓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所以师父不是讨厌咱？”何梓月感到无语，冲张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们……”苏启零突然站起，吓了石柳然一跳，“张旸说对了，我就是讨厌你们！你们不走，我走！”“苏启零！”何梓月很生气，“我们是真心想帮你！”
　　苏启零沉默了一会，似乎已处在崩溃的边缘般，颤抖着开口道：“谁也……帮不了我……”接着转身就走，却被何梓月一把拦下。“话说得太绝对了。”何梓月想与他商量，却不想苏启零突然抬手，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
　　“咳咳！”何梓月很是惊讶，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她看到苏启零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神中仿佛有极深的怨恨。哪个修仙者会有这种眼神，倒像是死于非命的冤魂，积攒了多年的仇恨与不甘，来索命的。
　　何梓月只觉得胸口像憋了一团火，一直烧到眼睛后，同时双脚似乎离地了，她几乎被苏启零单手举了起来。张旸和石柳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谁也没办法救她。
　　任凭何梓月怎样挣扎，也毫无作用，苏启零越掐越死。就在这时，何梓月突然觉得，身体里出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意识一下子变得特别清醒，她猛地向前一踢，一道蓝光随之射出。苏启零一下松开手，被踢出去老远，甚至吐血了。
　　再次呼吸到空气，让何梓月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几乎是她恢复呼吸的瞬间，那股力量就随之消失了。这是什么？主角的外挂吗？何梓月心想。
　　“咳……咳咳……”苏启零从地上爬起来，十分迷茫地问：“发生什么了？好疼……”何梓月想要上前，却被张旸拦住：“别过去。”张旸十分警惕地看着苏启零。苏启零看到了何梓月脖子上发青的勒痕，不敢相信地问：“这是……我掐的吗？”
　　刚才发生的事，他好像没意识？何梓月心中疑惑。张旸也意识到了这点，对苏启零说：“师父你刚刚像被附身了似的，要掐死老三。”石柳然在一旁点头。
　　“是吗？！只是梓月，你刚刚用什么打得我，我快撑不住了……”苏启零觉得浑身上下疼得像骨头碎裂了一般，意识也因疼痛而不太清晰，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张旸一声惊呼：“师父你咋了？!”他急忙跑到苏启零边上，只见苏启零正紧咬牙关，一副痛苦的样子。“月月你下手未免太狠了吧！”石柳然很震惊地道。平时怎么没发现小师妹这么厉害，竟然一击就把师父打成这样了。石柳然心想。
　　“师父你没事吧？”何梓月说着，赶到苏启零旁蹲下。“你们怎么还来关心我啊……”苏启零不知是该感到欣慰还是为难，“不怕我伤害你们？”
　　“咱们可是一家人啊。”另外三人同时说道。接着十分惊喜地相视一笑，这么有默契，果然是一家人。
　　……
　　此时此刻，禁闻阁内。“你说什么？!”苏离洛一拍桌子，不可置信地问奕岚清。奕岚清十分无辜地说：“怎么了嘛~”“你你你别恶心我。”苏离洛受不了了，想吐。奕岚清阴阳怪气地嘲笑道：“不知道是谁，粘着某人的时候比我腻歪多了。”
　　苏离洛的脸刷地红了，他连忙背过身说道：“行行行，你知道的多，你厉害。”奕岚清笑得更猖狂了。如果此时有别人见证了这场面，那估计这二位在外的人设会崩得一塌糊涂。
　　“你就让他去伏魔大战能怎么的？”奕岚清问。
　　“不行。”
　　“我都答应人家了。”
　　“那你还来征求我的意见干什么？”
　　“万一你同意了呢。”
　　“不行，我不可能同意。”
　　“臭小子，你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啊。”奕岚清态度突然强硬起来。苏离洛叹了口气，说：“我就是心疼他。”
　　“呵呵，有什么好心疼的，那些魔教就是抓苏启零去当人质，都未必有你下手狠。”
　　“你瞎说什么呢？”
　　“这里又没别人，就别装了，用不用我把你的罪行一一列举出来？”
　　“……我只是想报复他。”
　　“因为他杀了你的心上人？行，那你又为何要羞辱他？也是出于报复吗？”
　　“你！”
　　“别不承认了，你一边爱他爱得要死，又一边伤害他，还妄想用一点关心就能让他原谅你。你可知他被你折磨得都快精神失常了！”奕岚清字字戳在苏离洛心上。但苏离洛完全没有一丝负罪感，若无其事地说：“我不需要他原谅。”
　　奕岚清打开扇子，扇起了风。苏离洛看着那扇子上“气定神闲”四个大字，问：“生气了？”“我不和憨批计较。”奕岚清回答。
　　苏离洛想怼回去，却又不想以下犯上，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极了。
　　“到时候我帮你看着禁闻阁，你和他一起去伏魔大战。”奕岚清叹气道。面子都给到这份上了，再不同意就不太道德了，苏离洛只好点点头，说：“多谢。”
　　“对了，”奕岚清转身要走，却突然想起什么，意味深长地说，“不要为难何梓月，你不是她对手。”说完便离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