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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延鸿十三年,九月。
塞下秋来,寒意顺着窗沿卷进屋内,吹散满室香草氤氲。
敲门声于外间响起,将敦胡国六公主法蒂玛的恍惚心绪牵扯回神:“公主,王上与王后请您前去议政殿。”
说话之人是与法蒂玛自幼一道长大的贴身侍女狄尔,上辈子敦胡国破时两人被流民冲散,往后再无音讯。
此番重逢,感慨化作涩意。法蒂玛眨眨眼,下意识盖住眼角晶莹,终是低声失笑:“马上来。”
缓缓于铜镜前将额间绿松石挂坠扶正,她起身推门,冷眼扫过外间所立雍朝兵士,只与狄尔低语道:“走罢。”
雍朝连年对河沔关外作战,致使西域五国接连覆灭。
唯敦胡在敦胡王勉力支撑下维持数年,最终依旧难逃为雍朝所吞并之下场。
法蒂玛本以为自己可以得到机缘重生,或是老天垂怜,不忍她再遭受灭国之痛。
谁知她竟又回到敦胡国破,金城侯进入都城塔勒城当日。
行走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敦胡王宫,法蒂玛虽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可藏在袖中的双手却一直不断发着抖,根本难以抑制诸多欣喜夹杂着战栗之情。
长久以来仅于梦中出现过的家乡故土,眼下她却实实在在地身处其中。
她甚至愿意付出所有代价,来令此刻时光永驻。
“六公主到!”
法蒂玛于通传声中进入议政殿时,饶是见惯了各色美人的几位副将都忍不住斜着眼瞟她。
一身黑色长裙光彩摇曳,高贵夺目。
可惜虽是位难得大美人儿,多少少了几分乐坊歌楼中胡姬的妩媚多情,拒人于千里之外,颇为无趣。
待法蒂玛站定身形,正欲向父王母后行礼,却听敦胡王木察顿朗声道:“不必多礼,快见过顾将军才是。”
顾将军?
法蒂玛诧异侧首,正巧对上那人垂眼,四目相对。
原是沙州官兵营兼任河沔关守将,顾淮济。
上辈子她倒也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她随父王前去长安向雍朝皇帝缴纳岁贡,途径河沔关入沙州城,受到当地官衙好生款待。
宴席之上法蒂玛百无聊赖地与诸多跟自己父王差不多年纪的老头子推杯换盏,实在无趣,直到行至顾淮济身前,不禁眸中一亮。
后来问过父王才知,原是这位将军大人乃雍朝开国名将之后,祖上得封长远侯,到他父亲这辈更有尚主荣耀。
他祖上来自楚地江陵,乃才子辈出之地。而他虽是武将,却以文试科举先入兵部为官,仕而优则为将。因此举手投足间不失君子之风,冷毅眸底偶现笑意,令人深感如沐春风。
敦胡尚武,法蒂玛从前根本不曾见过如此男子。加之顾淮济一向施以仁政领兵,更与西域诸国国主皆往来甚密,自然印象深刻。
难怪此次雍朝士兵进城后分外遵循军纪,尤以安抚受惊之老弱妇孺为主,更递予谈判书于敦胡王,和平相商。可说与法蒂玛记忆中的模样全然不同。
原来都是这位顾将军功劳所致。
款款抬手置于腰侧,法蒂玛十分恭敬地以雍朝礼节相对,操着一口熟练官话:“见过顾将军。”
顾淮济略略颔首算是回应,然还未等他开口,忽地听见殿外吵嚷出声。
众人回首侧目,法蒂玛几乎瞬间变了神色。
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孔哪怕化成灰,她也永远不会忘记。
金城侯,陆觐崖。
……
上辈子侵略敦胡的主将并不是顾淮济,而是这位恶贯满盈的陆侯爷。
早在他进入敦胡王宫前,敦胡王与王后早已双双殉国。而法蒂玛则与其余王族贵女还有不少侍女一道,被雍朝士兵押入俘虏营,受尽屈辱后又转卖奴隶市场。
雍朝势大,诸国覆灭实乃趋势所应。可其余四国国王依旧能在雍朝称臣,子民也并未遭受任何折磨。
偏生敦胡时运不济,遇着陆觐崖率兵大行烧杀抢掠。城内壮年男子尽数不留,妇孺惨遭玷污,整座城池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为此,陆觐崖被雍朝皇帝革职查办,闷在侯府愤懑不平,一口气从奴隶市场挑回数十西域女奴,以供把玩。
法蒂玛恰好身在其列。
她生得貌美,素有西域第一美人之称,一双碧眼更被行走西域诸国之游吟诗人传唱誉为“春日的柴托湖”,清澈荡漾,可衬碧空。从迈入金城侯府始便吸引无数目光,比起那些寡淡的雍朝女人,更显浓烈明媚。
陆觐崖色心骤起欲将她纳为妾室,却被其夫人抢先发现苗头,认定是她这胡女狐媚,勾引陆觐崖在先。
陆夫人随即命人给她灌下哑药又毁去容貌,最后索性生生一杯毒酒了结性命。
天之骄女骤然跌入尘埃,法蒂玛永远记得那些人用匕首划烂她面颊的冰冷触感,还有浇灌盐水于伤口处腐烂钻心之绞痛,毕生难忘。
恨意盘剥而出,可她却无力反抗,只能任人宰割。
临死前法蒂玛挣扎着起身,猛地一口鲜血咳在陆夫人面上,咒她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再一睁眼,便到了现在。
只见陆觐崖满目不忿地持剑进入议政殿,阴鸷双眼隐于眉间阴影之下,与顾淮济对视:“五舅,已至午膳时分。我可以等,我的兵等不起,你还打算同这些丧家之犬啰嗦多久。”
“收声。”
顾淮济冷眼横过,难抑不耐,转向木察顿抬袖行礼,替陆觐崖致歉:“内甥无礼,望敦胡王见谅。”
木察顿又哪敢真的接他这话,只笑请他们先于城内随意享用膳食,晚间敦胡王宫亦会设宴相待。
正当雍朝众人同时抬步告辞时,陆觐崖目光不知怎地竟被立于木察顿身后的法蒂玛吸引,猛地吸了口凉气,露出不怀好意之笑向顾淮济道:“五舅,那胡姬可是敦胡王家中女眷?当真极品绝色。”
“啊!”
他的声音不小,有意令法蒂玛听得一清二楚,谁知她毫不犹豫将随身匕首扔出砸中他额前,力道之大,令他当下浮起青肿——
“你这贱婢!”
“呸。”
法蒂玛啐他一口,根本无惧:“且不说我是否身为公主,哪怕我父王已向你们雍朝俯首称臣,你与他同为臣属,却敢调戏他亲女,说出去也不怕旁人耻笑!”
她简直恨不能将此人千刀万剐下油锅,眼下不过小小教训,根本难解心头之恨。
余光瞟见陆觐崖正欲动手,顾淮济已眼疾手快拦住他,低声斥道:“胡闹。”
“五舅!”陆觐崖难以置信地扬高声线:“这小贱婢是什么东西,也由得咱们给她脸面?!”
顾淮济强压怒意,用力将他手腕掰离法蒂玛身前:“圣上给的脸面,不容置喙。”
他本想在今夜宴席之上在宣布此事,眼下为避免纷争,只得看向木察顿道:“圣上打算于塔勒城设立敦西都护府,与车河都护府同级,统管天山南麓,月羌与敦胡两国故地。望敦胡王入职为都护,协调安抚当地民众情绪。”
不仅如此,还会有“敕封敦国公,赐国姓‘庄’,享祖荫爵位”的圣旨随后便到。
陆觐崖的脸色随着顾淮济所言变得越发难看,法蒂玛行至他脚边拾起匕首,与之傲然相视,扯起唇角冷哼出声。
“至于敦胡王家中五子一女,本将已尽数见过。”顾淮济将陆觐崖交给副将押解,再次与木察顿行礼:“之后会向我朝陛下报备。多谢敦胡王配合。”
“哪里,分明是我等烦扰将军。”
瞧着父王满面堆笑,法蒂玛心底忽地泛起阵阵酸楚。
她是老来女,出生之时父王就已不再年轻,如今鬓边更不掩华发丛生,却还得对着雍朝将领想尽法子拍马逢迎,卑躬屈膝地求取敦胡一国平安,竭力庇佑百姓康乐。
其实早在数年前,父王见西域三国覆灭,仅剩月羌与敦胡苟延残喘时,他便已生主动投诚之心。
法蒂玛无意间听见母后与他争吵:“你要向雍朝皇帝表忠心,也不至于送出自己唯一的女儿。雍朝皇帝年俞不惑,法蒂玛才多大?!”
那时年幼不羁,听说父王要将自己送去雍朝,立即哭闹着折腾半宿:“当年若无西域五国相助,又哪来今日雍朝。父王何必惧怕他们,还要将我平白许给那老皇帝做妾!不要,不要,不要!”
木察顿又如何当真舍得这颗掌上明珠,只将宽厚手掌覆上她发间,轻拍安抚:“将近百年已过,西域五国如今已有三国被雍朝尽数吞并,我等切不可自以为高枕无忧。”
紧接着忍不住叹息失笑:“你若不愿,父王也不会逼你。不过是与你母后商讨而已,无需伤怀。”
也许那时要是去了,敦胡便不会再遭受后来金城侯屠城之难。
身为公主,她并非无端享受万民敬仰,而是需在万民逢难时,主动请愿。
她曾经错过一次,断不可再错。
因此赶在顾淮济率领陆觐崖与诸多副将即将踏出议政殿前,法蒂玛已然低声开口:“将军,为显我国称臣心诚,或许还是结亲更为稳妥。”
她自然是故意的。
先前法蒂玛并未想到,明明两人年纪看上去并无差别,陆觐崖竟会是顾淮济之甥。
若能引得顾淮济为她倾倒,她岂非可以顺势接近陆觐崖夫妇,得报大仇。
为此她又微微颤抖唇角:“其,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
按捺住心头不住打鼓的情绪,法蒂玛忽地伸手拽住顾淮济衣袖,连带指尖都在极尽全力做戏:“自沙州初遇,我一直心系将军。从前相隔甚远,以将军身份之尊,不敢妄想。”
见顾淮济并未立刻挣脱,法蒂玛索性直抒胸臆:“但如今我既已是雍朝官员之女,不知将军可愿,将我留在身边。”
话音未落,饶是木察顿与王后墨娜都面露惊异。
顾淮济回首,眉间闪过一丝不明显笑意,转瞬即逝仿若未现:“公主诚心可鉴。”
停顿半刻,开口提醒她道:“外邦女嫁予我朝男子,仅能为妾。”
堂堂一国公主去做妾室,想来这位娇生惯养长大的小殿下应不会甘愿。
果不其然,只见法蒂玛抿唇垂首,端的是泫然欲泣:“可我是西域第一美人,还是敦胡公主,从未受过这般委屈。”
碧眸晶莹闪烁,没由来看得顾淮济心底微滞,即刻避开眼抵唇咳出声:“既如此,公主可安心承欢敦胡王与王后膝下,我朝自也不会迫使属臣献女。”
说开文就开文!
我果然是存不住稿的性格【难受】。
希望大家喜欢阿舟和顾将军(法蒂玛是胡名,后期都以她的汉名庄舟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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