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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廿一章 ...

  •   重宁神色端肃,道:

      “既如此,该怎么做,不必我来说了?你是自废修为,抑或我来动手?”

      陆倩胸膛收缩,项背冷汗涔涔,颤声问她:

      “你到底是谁?”

      重宁并未置答。

      陆倩深知不敌眼前之人,手腕被折,当下更无反击之力,只想能延挨一时是一时,思量个计较之策。咬咬牙,眉眼间一股倔强,说道:

      “纵是我有违门规,废去修为,也合该我师尊亲自动手,你连你是谁都不敢说,有什么资格来废我修为?”

      重宁未料她性子如此犟,到这个境地,仍旧不肯服软,正要开口,便听陆倩又道:

      “纵然你是本门中人,我入门远早于你,不管你是哪位师叔的弟子,合该敬唤我一声师姐。你对我出手,重伤于我,不尊辈分、同门相害当受何等惩毖处分,你该记得吧?”

      青衫男子眉心一凝,汉子与阿峙神色紧张,尽皆为这宁姑娘担心。

      “不敬尊长,戒鞭三十。”重宁不以为忤,“你是梅师姐弟子,我确实不该越俎代庖。”

      “你,你……”陆倩双唇翕辟,你了好几句,再无法把话说下去。

      一句“梅师姐”的称呼,等同自表身份。陆倩时年廿四,八岁入门,初见师祖,得师祖数句教导指点,十六年来,只得这一回,之后再无此幸。

      “师尊在师门中排行第三,已至大衍之年。这女子年纪甚轻,怎么可能是我师叔?何况师祖岁数已高,怎的有精力收授新弟子?”心念及此,陆倩益发不可置信,可对方单是“寸心似翦”一着之纯熟,未必在师尊之下,她左思右想,不禁喃喃自道: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重宁并不多作解释,立起身来,让开门户。

      “你走吧,去你师尊跟前请罪,自废修为。下回我碰见你还能拿剑,我不会废你修为,我会断你双臂。”重宁双目谛视于她,“听清楚了?”

      陆倩闻言,惊知暂脱一劫,诧异看她一眼,扶着手腕踉跄起身,未作回应便要离开。

      重宁伸手挡她身前。

      陆倩咬唇垂眉,语气僵硬道:

      “听清楚了。”说完转身奔离,陡觉劲风掠至,反手一拈,稳稳当当接住那支射来的银簪,头也不回奔出傅宅。

      傅渠眼看人渐行渐远,这等情状,何敢阻挠?

      那支银簪忽送忽接,迅若电闪,见者眼目眩然,心中纷纷只念,天底下果真有此神技!

      无论有无修为在身,人们多数听过无踪门。这三字时常出现各域说书人口中,此门派内修之奇异,技艺之奥妙,曾为武林中人啧啧称奇。

      其门中秘术,时时被人当成仙门术法一般胡编乱造地说来,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以致于无踪门在世人印象里,尤为诡秘神奇,甚或令人觉得,这门派乃是说书人杜撰而出,未必真实存在。

      在说书人口中,此门开山立派之主,唤做晓无踪,无论出身、背景、真实姓氏一概不详。门派得以广为人传,源起三十年前于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三位人物,便是应天涯、颜少卿、梅映雪。

      传此三人正是晓无踪弟子,是真是假,说书罢了,权当茶余饭后娱乐,真假罕有考究。

      厅外廊上簇着诸多人影,乃傅家所养江湖客,听得动静,瞧热闹来。各人看着厅中女子,心下不无惊叹:

      这般年轻的女郎,竟真的是晓无踪亲传弟子?

      阿峙靠在身侧青衫男子耳畔,压着嗓说道:

      “原来那女人是无踪门的人,先前哥哥说,无踪门中有天底下最神奇的武功,难怪她的剑那般厉害!我以为谢大哥已然很厉害了,对上那女人,竟是打不过,真可怕!沈哥哥,这位宁姐姐叫那女人的师尊作师姐,这般论,宁姐姐正是那女人的师叔?”

      阿峙方才听到傅渠唤重宁“宁姑娘”,只当她姓宁,又对她颇有好感,故乱唤姐姐,而对断他手指之人心中憎恨,便唤作那女人。一番话说得犹如拗口令,还摇头晃脑算着辈分,姓沈的男子忍俊不禁,柔声道:

      “这啊那啊的,我都叫你绕晕了。”

      “这有什么可绕晕的,我算过了,果然差了一截辈分呢,难怪那女人一招都打不过!嘻嘻!”阿峙径自感叹,“这位宁姐姐真好看,修为又那么高,我可好喜欢她。”

      他初入武道,算得半个江湖人。耳濡目染,听身边兄长讲过武林前人事迹,深知晓无踪其人乃是真实存在,无踪门也并非虚构。晓无踪的三个弟子尽皆不凡,梅映雪更是曾为武林第一女剑客,推算得知眼前人与梅映雪是同辈,又见她轻松打跑坏人,一时间心中也将她当成是梅映雪一般传奇人物了。想到自己竟能亲眼得见,胸膛之中不觉洋溢欢喜敬崇之心,所说之话,自也是由衷之言,显得天真无忌。

      姓沈的男子闻言轻叹:

      “你的手指还在流血,不痛吗?”

      弦外之音是说,你怎么还有力气说那么多话。

      这一下,阿峙意识才回到自己手指,惨呼了声,丧着脸语带哭腔道:

      “沈哥哥,我两根手指没了,这可怎么办?我成残废了,我以后是不是没法练功了!”

      见陆倩已走,重宁往阿峙跟前走去,拉过他的左手,拆开裹着伤口的衣布。血肉模糊间,见中食二指连根被削去,心道:

      小小年纪,遇这灾祸,好在是左手,不幸之幸。若是右手,从此执刀剑器刃怕是艰难,平昔所学作废,大抵需要将功夫打头再练起了。

      只觉这小子也是心大,十指连心,断指之痛何其难忍,竟不见痛苦一般,还这般絮叨,这嘴与顾靖那厮可真有得一拼。

      重宁内修精深,阿峙哪怕是压着嗓悄声说话,字句清晰犹响耳畔。但见他淳朴直率,比之烦人精那可讨喜多了。遂从怀中摸出一翠绿药瓶来,倒出药粉,敷在他的伤口上,先做寻常清洗。旋即取出先前用剩的干净白布,简略敷药止血。

      重宁伤惯了,虽非医者,伤口处理十分娴熟。她一向独行,若无任务在身,行事倒也随性。此番便旁若无人为阿峙处理起伤口来,好似这厅堂之中只得她与阿峙两个人。

      阿峙哪料得这番,生生怔住,竟半句也不喊痛,一味呆登登盯着她瞧。

      待毕,重宁看向阿峙身旁的青衫男子,从怀中摸出拇指长短大小的白玉瓶,连同手上绿瓶伤药,一齐递给他,开口道:

      “沈公子,每日清理创口后,绿瓶这药为这小兄弟敷上,可助止血消毒。白瓶中的药丸每日服一枚,止痛生肌。”

      姓沈的公子脸露讶色,垂眸看那药瓶,伸手接过,轻声道:

      “多谢……姑娘。”

      重宁面展笑意,看着身前人。

      眉眼清俊,神容蕴藉,同记忆中一样,是令人如沐春风的脸容。距离相近,她发现他左眼眼睑尾端竟有一枚朱痣。抬眼则无,垂眸时分分明明,一缕不为人知的妖冶就在瞬目眨眼之间,令他平和的脸容一下子闪烁起来,与他周身气度倒生了几分拮抗的况味。

      “姑娘……”他轻唤了声。

      重宁药瓶一直握在指间,未曾松开。

      此刻对方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窘迫地看着她,试探着又唤了两声。重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神,暗暗平复胸腔起伏,将药瓶放入他手中,问道:

      “沈邺公子,可……记得我?”

      她的声音,轻缓,温柔,有小心翼翼的迟疑。顾靖攥住了手。

      她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她也没有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过话,不,有一次,也只有那次,她用抚慰般的语气,同他说,“我没说你不好,你且休息下,我先疗伤。”

      虽有温柔,却并非这等内敛含蓄的欲语还休——两腮飞染红霞,眼睫欲抬不抬。这是女人看自己慕仪男子才有的神容。

      顾靖原以为她是渊默寡言,纵使生情也不动眉目,是这些年生活经历所致。故而他原也不在意。此刻才发现,她也有温柔、绵软的一面。只怕是心有隐恋,不为人知。

      傅渠看看眼前场景,又望向上座顾靖。他极擅察言观色,明显看出顾靖面色不善。不,何止是不善,说是阴沉也不为过。简直修罗场啊,这究竟是摊上了什么事!先前被冷汗浸湿的衣裳未干,此刻益发凉飕飕,心中暗暗叫苦,欲哭无泪。

      忽见顾靖立起身,面上的阴沉转瞬消失无痕,没有一点回旋过度,已成了春风盎然的笑意,走向沈邺处。

      阿峙听了那句“可记得我”,满脸意外看沈邺,声调略提,惊疑道:

      “沈哥哥,你与这位宁姐姐竟是相识的?没听你说过呀?”

      沈邺自是面怀诧异,并未径答阿峙所问,看着重宁说道:

      “宁姑娘,我……”神容窘迫,疑惑问,“我们认识?”

      是呀,他不记得她了。

      她只是他当年路过的随手援助,谈不上成为他记忆的一部分。这些年,她奔走四处,也曾碰巧撞见他几回,但不过是远远瞧得一眼,最后犹如陌生人般擦身而过。

      不,不是犹如,本就是陌生人。

      “我识得公子,公子不识得我罢了。”重宁笑了笑,心头苦涩,不再多谈。转过身,骤见顾靖眉眼含笑,朝她走来。

      游戏人间的自在,从无倦怠的生劲。胜雪白袍,如雪夜里,寂庭之中,一抹潋滟月光。他望着她走来,仿佛满厅只得他与她,眼底只落一个她。重宁胸怀斗然一窒,一种无来由的熟稔感顿时攫住了她。

      顾靖走至重宁身侧,在她身旁立定,却不同她说话,而是面转沈邺。

      宛若两军对垒般阵营分明,顾靖看到对方腰间的玉佩,礼道:

      “原来是颍川沈氏的公子,不知是沈家哪一脉公子?”

      沈邺落落大方,亦拱手回一礼:

      “在下沈邺,家父沈徽。”

      “沈老宗主近来身体可安健?”

      “劳少公子记挂,一切安好。”沈邺见得此人如此姿仪,兼之傅渠态度,不假思索,已明辨眼前何人。

      “哦,沈公子知道在下?”

      沈邺含笑道:“顾靖顾少公子,当今天下不知公子者,怕是不存在吧?”

      不存在?顾靖置之一笑,心道,我身旁这位,便是存在了。

      重宁闻言沈邺此言,实感意外。自山神庙遇见顾靖,尚无余暇去隐楼查知与他相关之事,迄今除了他为渭阳顾氏少公子,旁余概无所知。毕竟并非她要杀的目标,待送他到了蝴蝶谷,就此再无瓜葛,又何必费心思?故而对他究竟有何等声名,倒也未生探究之心。

      “沈公子姿仪朗朗,神采不凡,靖身在颍川时,曾数回至贵府拜访,像沈公子如此人物,自该半面不忘才是。唉,想来是靖记心拙劣,竟丝毫想不起来。”

      这话若是换旁人说来,便成了质疑与冒犯。眉眼鲜焕的贵公子,一脸真诚,困惑的语气中还带着自我谴责的懊恼,无从指摘,更难寻一丝讥嘲之意,很难令人生反感。

      沈邺不卑不亢:

      “在下并非沈氏主母所出,自幼在外修学,厕身四海,无幸与顾公子有一面之雅。邺久闻顾公子声名,心中仰慕多时,无缘识荆。今日机缘一见,足慰平生。”

      就此人谈吐行止,简直压过沈氏那几位嫡出公子一头。顾靖心中审度,面上不露声色,夷然一笑,倒也不虚词来去,直入主题:

      “不知沈公子此来傅家,所为何事?又为何会与傅家的客卿动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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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廿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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