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花园》待花败

5、不行，我怕鬼

　　不宽的山路上挤着云笈和少年两个人，和一个黑得分不出五官的煤球精，这货还专门爱挑别人下脚的地方走，云笈手上拿着，怀中抱着，背包背着，但脚步还是很轻松。

　　少年比他有过之无不及，像一阵飘忽的风，一会儿出现在他面前，一会儿踢踢呆着不动的煤球精，两只手上的花盆也是换来换去。

　　接着一连串奇怪的声响，几个没熟的青色果子掉到了云笈的头顶上。

　　“橡子吃不吃？”

　　我难道是松鼠吗？是不是还得冬眠？云笈甩了甩头发。

　　“实话告诉你，我是这座山的山神，”少年往下追了两三步，“是不是该尊敬我一下？”

　　买山的时候可能没注意，现在请你搬出去来得及吗？

　　可惜了，长得挺好看，就是不爱搭理人。少年得不到回应，瘪了瘪嘴。

　　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坏就坏在长了张嘴。云笈皱了下眉头。

　　“这么多东西，要拿到哪儿去？”

　　“我家。”终于听到一个正常的问题了，云笈感觉有些欣慰，回答得很自然。

　　道观的侧门有时是不开的，只不过云笈从来出入自由，没有遇上过这样的情况，到了门口，他走在前面最先进去，接着等煤球精走完，少年才慢悠悠地进了门。

　　“你是个道士？”少年吹了一下额前的刘海。

　　算是。云笈点点头表示默认。

　　“东西放下。”

　　“带我在你家转转呗。”

　　云笈想让他把东西放下就离开，少年却先开了口，他拍拍手上的土，弯着眼睛，俯身捞起煤球精就要当围巾戴，笑盈盈的样子更像只讨要甜头的猫，不在乎别人同意与否，都会自作主张地跟到家门口。

　　云笈思考了一秒，没有很情愿，但也没什么拒绝的必要。

　　“这是侧殿。”

　　“嗯！”

　　“这里是正殿。”

　　“气派！”少年夸赞道，云笈假装没有看到煤球精爬到了正中最高的香炉上，用尾巴一个个地，把香客们丢在上面的硬币扫到地上。

　　“这是莲花池，“这个季节，这个时间景色最好看，风吹荷举，带来淡淡的香气“你的狗在池子里面抓鱼。”

　　“没劲……”少年打了个呵欠。

　　他现在相信了，眼前这个人肯定是住在道观里的，连路都不看，就直接横穿整个道观不说，介绍起东西来就像是在说，这是我家厨房，这是我家厕所。

　　“怎么了？”云笈心想年轻人的三分钟热度来去也太自如了。

　　“‘灵台云青观，三山三千坊’，”少年嘴里念念有词，背靠在木栏上，身后是一片花叶重叠的花海，双手在裤子口袋里晃来晃去，宽松的袖口翻在外面，远处澄澈的天空上有大片云朵，让他看起来，像是躺在一团轻飘飘的椅子里，“连一点儿有意思的事都没有吗？”

　　少年把头向后仰，动作又安全向着危险的界线缓慢过渡，云青观是这所道观的名字，坐落在云青山中，二者究竟谁因谁而得名已经不可考究，后半句则是说山中历来有大小道场无数，单就“三山”的规模而言，也不算是夸大。

　　“想听故事还不简单。”云笈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下，四下里看了一圈。

　　“来，你扫一下这个，”云笈拍着贴在墙上的一个二维码，他无论何时看起来都温柔而真诚，尤其是笑的时候，“里面有导游解说，想听什么都行。”

　　“好啊。”少年毫不迟疑地摸出了手机，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不是你家吗？”
　　“是我家。”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是导游，不知道也不耽误我住在这里。”
　　“你不好奇？”
　　“一点也不，“云笈的目光明亮而坦诚”我怕鬼。”

　　靠，道士怕鬼。少年差点脱口而出，最后忍住了。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云笈很无奈，有谁家里来了客人，介绍完房间还不够，还要介绍房子是什么时候建的，家具是哪里买的？

　　“算了算了，”少年又想伸手去抱煤球精，可它湿的像团破抹布，让人嫌弃，少年便把手叠在脑袋后面，左右晃动了一下脖子，“我走累了，客舍怎么走？我要补个觉~”

　　客舍。听到这个词，云笈又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脑海中最先蹦出来的场景，就是师兄两手撑腮，把脸挤得像个包子一样，问自己怎么应付那些被父母送到观里过暑假的小屁孩儿们。

　　最近观里在办道教文化夏令营的活动，已经连续好几年了，这个少年估计也是跟着来体验生活的。

　　遇到难应付的人，平常心就完事了。虽然不知道做的怎么样，但是云笈觉得自己很懂得相处之道。

　　“从前面绕过去，那扇红色的门进去之后就是。”

　　“没事别到处乱跑。”云笈稍微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你也一样。”少年说着微微勾起了嘴角，眼神却没有丝毫的变化，阳光和树影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部分，似乎表达着完全相反的两种情绪，但很快又变成了骄阳般明媚的笑容。

　　少年招呼了一下正在顺毛的煤球精，背着手从云笈身旁走过，那双鹿般圆润的眼睛，在接触到阳光的瞬间微微眯起，看上去美丽，狡黠而又有些哀伤，如同被命运所纠葛的，特洛伊的帕里斯。

　　客舍不允许带宠物。云笈看着那走得十分嘚瑟的背影，暗暗想着。

　　夜晚的道观仿佛被抽成真空一样的安静，无论是久居的道士，还是暂住的客人都按照作息时间早早歇下，没有人随意走动。

　　整个道观依山而建，前后跨度很大，此时也只能听到山风穿过，和一些不易察觉的杂音。

　　竹竿上嵌着的一小块不起眼的金属，在香炉的金属表面上狠狠地划过，声音相当刺耳，云笈抽了下冷气，换了个方向，继续用竹竿去捅香炉上面看不到的地方。

　　香炉最下面是个三足鼎的造型，上面修的很高，是个三层古楼的样式，云笈身高有一米八多，也只勉勉强强够的到第一层，他放下手上的工具，又用手电向上照了照，光亮的区域有限，所以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在凭感觉乱捅一气。

　　“这些人平时往上扔的这都是些什么？”时不时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掉下来，硬币之类的居多，不同面额的，还有不知是谁千里迢迢扔过来的外币，以及一些，光凭想象力解释不清它们是怎么能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又过了几分钟，确认第一层没有要找的东西后，云笈停下来认真思考了一个问题：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侧殿后面也找过了，除了墙角一个被砖块挡着，拳头大的旧洞，和几个狗爪子似的脚印外就没什么了。

　　云笈回想了一下，到他和少年两个人分开为止，总共就去了这么几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也很短，而每一次，在少年和自己搭话的时候，那个煤球精都会自己偷偷摸摸跑到一边去藏东西。

　　在侧殿的时候没看清楚，到了莲花池那货似乎学精了，直接就往水里钻，也没逮住它在干什么，只有在正殿的时候，煤球精一边忙着用屁股把香炉上的东西往下拱，一边从尾巴里甩出一个蚕茧似的东西，一开始没控制好力度，都快扔到和香炉顶一样高了，这才让他看仔细。

　　一丘之貉——煤球精不是浣熊，也不是什么吃煤灰的大狸子，是貉，山里面有不少，也会跑到人多的地方来活动——云笈这样想着，但并没有立刻阻止。

　　前一晚在山上的时候，今天早上在花圃的时候，少年的行为都随性且古怪，但这不代表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一定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云笈试图这样说服自己，可最后还是败给了好奇心，无论如何都想弄清楚对方在做什么。

　　早知道白天的时候就不装了，直接把话挑明了，该问的都问了多好，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挖坑。云笈现在感到相当苦恼，感觉是在做无用功，不过那句话怎么说的：来都来了。

　　说不定自己来晚了？云笈收拾了一下，拖着竹竿往莲花池的方向走。

　　因为天生方向感极烂，他挺烦走夜路，在道观里已经算是好的，毕竟从小在这里长大，但平时还是一个不留神就走到别的地方去了，现在这么黑灯瞎火的简直要命。

　　他平时回道观也不怎么爱一个人走动，多半是和家里人待在一起，好巧不巧今天爷爷有事不在，其他人也空不出时间，他一时脑子短路，想去附近热闹点的地方走走，结果等再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准备洗洗睡了。

　　好在今天的直觉不错，除了有意识无意识地弄错了几个方向以外，至少没有突然走到山里面去，他觉得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记录了。

　　“我X，这个傻X大晚上的不睡觉，瞎逛什么。”不远处，在一个靠近莲花池的，不容易被察觉的角落里，少年几乎崩溃地捂着脸，感觉有些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