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水》是乃夜露

2、见字如面（1）

　　「解光程 亲启
　　天气冷了。东京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我戴手套，在路上摔了一跤。你身体好吗？
　　我们日本史的老师是个中国人，朝鲜族，好像会说韩语。今天她教我们怎么写信。先写有关季节的寒暄，再写正事，最后是什么，我忘记了。我上课总是开小差。
　　你一直不回复我的□□，我想给你打电话，你会接吗？
　　今年夏天结束前我们一直在一起，明明才离开京都三个月而已，我有一种被关在囚笼里三千年有余的错觉了。时间过得好慢。你什么时候可以主动来找我一次？东京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我缩在家里，哪里也没去，一直在等你。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呢？真狡猾。我想见你却在哪里都见不到。
　　想你了。好肉麻。想你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娄遥敬具
　　p.s. 我也不知道这个格式对不对，但是只有你可以拆开看里面，所以我写信格式不对就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

　　埼玉，蕨市，沙丁鱼群死气沉沉的住宅地。故事开始的舞台并不在这里。

　　中央区到底是蕨的辖区还是西川口的辖区，娄遥不大清楚。他稀里糊涂上京，自10月起，满打满算不到半年而已，连附近的超市有什么定期活动都没记熟，哪里知道能摊上家门钥匙被偷这么一档子事。
　　他坐在西川口的派出所里吸着鼻涕，等巡逻的警察回来帮他填被害届。缩在椅子上的娄遥把围巾稍微拢严实了些，小老头似的把手往兜里揣，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太没有形象。
　　警察姗姗来迟，拉开派出所本就不严实的玻璃门，早春的寒意顺着两人有些臃肿的步伐挤进这间狭窄的房间，是那种几乎要把白炽灯吹熄的冷。
　　“就是你家被偷了？”
　　娄遥从那股寒气里缓过神来：“啊，是，”他又抽抽鼻子，歪起头琢磨了几句恰当的措辞，“备用钥匙被偷了，小偷想进来，没成功。”
　　警察说了几句那是真的很危险啊之类的场面话，拿了张空白的表出来，问娄遥有没有带身份证明。娄遥忙不迭递上在留卡，从笔筒里摸过一支笔，僵硬地在表上填名字。
　　“你叫娄遥？”
　　“啊，是的。”
　　“留学生啊。”
　　“啊，是的。”
　　“还没成年？一个人住？”
　　“啊，是的。”
　　可是中央区不归我们管哦。
　　娄遥写电话号的手停住了。他嘴巴微微张开，一时间失去了所有语言，这种情况应该说些什么呢？他除了机械的那句“啊，是的”以外，找不到什么合理的敷衍。
　　他用手上那支被冻得有些断水的圆珠笔，在自己的名字上狠狠划了几道。被害届三个字工工整整地印在A4纸上方，平成两个字被草草涂掉，令和两个字还叫他很陌生。
　　令和元年的某个初春的夜晚，他因为普普通通地在家躺着，被偷走了挂在阳台上的外套，外套里揣着家门的备用钥匙，遂想到报警，普普通通地在派出所里等到午夜，然后客客气气地被请出派出所，说你家这块儿不归我们管。
　　日本通宵营业的店很少，无非是居酒屋，卡拉OK，居酒屋，网吧，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大连锁的牌子，所谓午夜资本垄断。他蹲在西川口车站门口发朋友圈，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地往手机上誊：家被偷了，报警不受理，没家可回。定位西川口车站，点击发送。这条朋友圈他谁也没屏蔽，他微信里加的人实在是太少，娄遥有点自欺欺人地想，所以才会将近20分钟过去，朋友圈只有一个朋友有新动态的小红点提示，他点进去刷新了一下，是首都圈那个卖卤鸭货的连锁店老板打广告，5000日元起送，10000日元包邮到冲绳北海道。
　　那家连锁店可以说是垄断了日本华人圈子里卤味的生产销售一条龙，西川口也算鼎鼎有名的华人区，在这里没有分店就有点说不过去。娄遥敲了敲自己在风里吹得停机欠费的头，把分店店铺的地址给敲出来，慢吞吞地朝那边挪。
　　店里吃夜宵的人不少，情侣居多，且都是华人。少有几句日语夹杂其中，多半是留学生在日本人堆里混晕了脑子，张口一句中文混了两个日语词，或偶有交到日本人朋友的，带其来体验异乡人情。在母国体验异乡人情，哈，国际化社会。娄遥点了一份烤冷面，热腾腾的冷面切成块堆在黑色盘子里，看上去像一盘炒坏的菜。哈，世界血脉相连。
　　他打开手机，微信有条新消息。娄遥点开，是公众号推送。大失所望，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关掉手机，他猛地想起来一件事，不免在心中耻笑自己。
　　——他没有解光程的微信。
　　不是没有讨要过。尚且在国内时就厚着脸皮讨要过，解光程很是会四两拨千斤的人。娄遥在解光程面前很是不要脸皮的，解光程没办法，开始睁眼说胡话道，我平日都不看微信，用□□多。
　　娄遥和解光程年纪差得不大。都说三年一代沟，他俩之间应当近乎没有。娄遥刚上小学的时候解光程也刚是个三年级学生而已，流行的游戏都是一样的，班级里传看传到破破烂烂的盗版漫画杂志也是一样的。所以等到他们都长到把自己当大人，小学生这个词在网上有了贬义的时候，这群大人就开始用微信。他们再分享些什么心里话的时候也不再口出那些世界啊毁灭吧的狂言，女孩子不做守护甜心，男孩子也不做铠甲勇士了。这个时候解光程和娄遥说，我用□□多，这就让娄遥觉得，哇，解光程好不一样，他有一叶障目的勇气。于是也开始主张自己不用微信起来。

　　故事有很多种讲述方式。让娄遥来讲，他就会从这里开始，然后按他的方式铺陈，先起，后是承，再转，继而悠悠地选择令人满意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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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来日本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