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一捧微尘

153、再遇秦树

　　闻言，僵立半晌的秦树本就灰头土脸的面容上，又是一阵青红不定，脸色好不精彩。

　　江策顺口吐掉一嘴西瓜籽，他挑起一边眉梢，睨着面前的木头桩子，冷淡道：“我刚刚不是放了你一马，缘何你又要再跟上来？难道，就不怕我现在直接把你扭送官府吗？”

　　听到这话，秦树那一脸纠结的神色才算是暂告一段落，他低垂着头，有些局促道：“对不起。”

　　江策没料到，彼此戳破身份见面后，秦树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一时也有些怔住了。

　　毕竟，他们之间的恩怨可不是短短一句“对不起”能了断的。

　　尤其，从江策被出卖至今，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四季轮转，又是一年盛夏，可故人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乐于助人，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了。

　　感慨万千，终是秦树的穷困潦倒模样让本就容易心软的江策没了在想深究的念头。

　　沉吟片刻，江策转而问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又是因何落魄到如今这步田地？”

　　秦树似是有些惊愕，他既不知该从何说起，又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人。于是，在江策问完话后，屋内顿时一片死寂。

　　倒是问话的江策，觉得有些没意思，并且过去的恩怨还是对他伤害挺大的，绝非那三字“对不起”可以轻易化解。所以，江策也不想再与此人多作牵扯，对一旁的时安吩咐道：“时安，你拿些银子给他。”

　　而后又冲着依旧一脸错愕的秦树道：“当年，是你在我穷困潦倒吃不上饭的时候帮过我，虽然后来你也出卖过我，但你如今看起来也过的不怎么样。既然如此，过去种种，我也不想再与你多计较，拿着这些银子走吧，我想我们彼此也都不希望再有任何交集了，过去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吧！”

　　说完，江策站起身，径直往里间走。

　　谁知，原先木讷呆站在原地的秦树突然道：“小策，对不起。我知道，无论我再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就算是争取为自己辩解一二，我也希望你能知道。起先，我当真以为是接了一个很赚钱的大单子，其实我也是被人骗的那一个。”

　　闻言，江策还是顿住了脚步，但依然背对着秦树，没有转过身来。

　　见状，秦树像是抓住了一线希望，片刻不敢耽误，立即道：“那日，起先一切都好好的，可是那个朱大善人突然请我出去，我拿了自己那笔钱，那别苑的管家叫我先回去，你的那一半，说是等作画结束会直接给你。我当时也没发觉有什么异常，便欣然接了银子走了。可是等我走到大门口时，越想越觉得不应该就这么放你独自待在那儿，于是我又折了回去，想说我也可以再前厅等你一起走。但，那管家硬是不同意，我就察觉不对了，想着一定得进去找你，就直接往里冲，没想到，当时两边突然冲出一群护卫，把我重重围住，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你也是知道的，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没几下就让人撂倒了，后来，被那管家叫人捆了，丢了出去。”

　　虽然不知故事真假，但江策还是缓缓转过了身，正面对着秦树，一副“我就看着你继续编”的架势。

　　约摸是二人当初朝夕相处结下的缘分，秦树立即就心领神会了江策的意思，慌忙解释：“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信我。他们都不是什么善茬，竟然直接把我丢到了城郊的荒山里。等我好不容易遇到人，给我解了绑，拼命跑回城时，那座别苑已经让官府查封了。我才知道大事不妙，而且，官府的人一直张贴了我的通缉画像想要抓我。我去找你，你不在家，后来也不敢再去，毕竟整个江宁府都是通缉我的画像。实在是混不下去了，我才偷偷离开那儿的。”

　　“通缉？画像？”江策不禁蹙起了眉，不自禁问道。

　　秦树却是满脸欣喜：“你不知道？不是你报官找人满城抓我的？”

　　江策更加茫然了。

　　秦树却更加兴奋了，他似是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呢，依你的性子，不至于对我那般赶尽杀绝，更不会半分不留情面的。一定是围堵在我家门口那些人报的官，我就知道不会是你，小策。”

　　江策错愕地挑了挑眉，心道：可能，还真是赵璟让清风这么干的，赶尽杀绝，必然是他的作风。

　　于是，江策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当真错怪秦树了，毕竟他们之间无仇无怨，秦树再喜欢银子，也不至于存心要害自己。倘若真如他方才所言，一切都是场误会。那么，害得他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的，该不会就是自己吧？

　　想到这儿，江策不禁有些赧然，如果他真的所言非虚，那这恩怨关系就颠倒过来了。这会儿，亏欠人的那个，倒变成自己了？

　　少顷，江策才缓缓挪到秦树跟前，面上虽然不显，心中略有愧疚地道：“那……既然如此，我们之间的恩怨也算是阴差阳错，一笔勾销吧！”

　　这下，秦树的眼睛更亮了，他激动兴奋地握住了江策的手，唾沫横飞道：“小策，小策，我就知道你心地善良，不会当真跟我计较的。我那时真的不是故意丢下你的，你要相信我！”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但江策还是极为怪异地立即挣脱了桎梏自己的秦树，干咳一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都说没怪你，别老这么激动。”

　　站在一旁的时安早就看不下去了，尤其，自家少爷此刻还是一副老太太模样，这个秦树虽然有些灰头土脸的，但好歹是个年轻小伙子。这画面，怎么看都是自家少爷占了人家便宜，像是一个为老不尊的老太婆。

　　恰巧这时，换掉一声婢女装束的小七从外走了进来，他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距离江策咫尺之遥的秦树，如幽灵般缓缓走过，顺便白了秦树一眼，转而面向江策的时候，登时又换了一副可爱俏皮的稚气面容。

　　这一幕落在屋内所有人眼里，时安捂嘴憋笑，秦树满脸惊异，江策无奈宠溺。

　　现在误会解除，江策也不好再像之前那般冷淡，于是，本能地关切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至于，永远这样颠沛流离下去吧”

　　江策从上至下，细细打量了秦树一番，既是嗟叹，又是惋惜。

　　秦树倒是因为解开了一个心结，瞬间就放松下来，整个人不再那么拘谨，他讪讪笑道：“哎，其实我原先也想着重新找个地方，从头开始。可谁知这一年，两浙路多地战乱，身上那点余钱都在这颠沛流离的乱世里亏光了，后来还欠了人家一屁股债，一路被债主围追堵截。上个月，遇到了一队好心的商人，才收留了我一阵，跟着他们一路辗转来到大辽境内。但路上，又遇上山匪，那伙商队叫山匪洗劫一空，大家就都散了。可我身无分文，又没有通关文牒，一直回不去大宋，才不得不漂泊至此……”

　　闻言，即便秦树没把后面的话说完，江策也能想到他这一路该是不大好过的。别的不谈，就看他现在这副穷困潦倒的样子，江策一时又有些于心不忍。

　　沉吟片刻，江策建议道：“若你不嫌弃，可以暂时先跟着我们，我是准备往燕京去的。那边有一个朋友，想来兴许能帮你弄一张通关文牒，届时无论你是想回大宋还是去哪里，都要方便许多。你……看呢？”

　　秦树自是没有任何意见，一听江策愿意收留自己，又这般为自己细心安排，头点的跟那小鸡啄米似的，别提有多殷勤了：“好好好，小策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都听你的。真的，谢谢你！”

　　嘴里道着谢，手就忍不住要伸过来握江策的手，见隐七一脸杀气腾腾地走过来拦在江策面前瞪着他，愣是把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没敢再往前。尴尬半晌，终于晃荡着手臂，别别扭扭地缩了回去。

　　江策拉回莫名没好气的隐七，对秦树道：“这是我家弟弟，他打小就不喜欢旁人太靠近我，你莫要见怪。秦树，你看要不我让人给你安排个房间，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人也能舒适些。毕竟，这三伏天，容易出汗，你这……”

　　“满身汗臭”四个字江策实在是没好意思说出口，不过好在秦树向来最好察言观色，见江策有些欲言又止，便瞬间领悟过来，顿时也是闹了个大红脸，讪讪地便匆匆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向来少言寡语的隐七立时道：“主子，我不喜欢那个人。”

　　回首间，江策也同样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严肃道：“我自然不会全信他说的话，你们放心，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江策了。他若说的都是实情，我就还当他是朋友。他若真是有意接近我，那么只有留他在身边，咱们才能知道此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不是吗？”

　　闻言，隐七终是安了心。

　　其实，江策心里都明白，对秦树同样抱有怀疑，毕竟这一路以来他们一直谨小慎微地绕着路走到这里，既是为了躲避赵璟的追踪，更是有意躲着背地里的那双眼睛。

　　天底下哪里来这样凑巧的事，从宋到辽，偏身前面就要到达燕京，他们就在前一座城遇见了秦树？

　　若能早一些遇见，又或是到了燕京他都不会这么怀疑。

　　因为早一些遇见，若是距离大宋更近些，他一定会遣人把秦树送回去，秦树也不好硬要跟着自己往北；若是在燕京遇见，那里是耶律淳的地盘，耶律淳早早就回到燕京等他们了，秦树这人如果真的有鬼，耶律淳一查便知。

　　如今，他偏身在距离燕京就一城之遥的涿州撞见自己，江策倒要看看，他是真的打算跟着自己走到燕京讨通关文牒，还是在半路就会现出原形暴露真正的目的。

　　一切，就拭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