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误》新晓零

8、儿时挽歌（壹）

　　贞儿在我们住的那条街上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
　　在她二十九岁那年，有一天我从码头回家，见家中桌上放着盏茶，而贞儿也不像平时一样见我回家便忙着准备洗脸水和张罗饭菜。她就呆呆地坐在桌边，好像在认真地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我叫了她好几声，她竟也没反应。待到我走到她面前，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我问：“家里来客人了？”
　　她轻轻应了声：“嗯。”
　　半晌，她才缓缓地说：“是来说媒的人。”
　　我心中猛然一颤，她却转过任光阴荏苒，依旧晶亮的眼眸，诚挚地望着我问：“月弟，你说我再嫁好不好？”
　　我眼中全是惊异，我有些吞吐地问：“贞儿，你……你有心上人了吗？”
　　她缓缓摇摇头，眼底似有些许落寞，“今天媒婆来替对面街的王大哥向我提亲，我说让我考虑一下。月弟，贞儿年纪大了，就想找个人过安定的日子。”
　　我闻言不禁有些失去理智地对着她大声道：“我们现在的日子难道很不安定吗？！”
　　她却笑笑，温柔地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在她身边，“再过一年，你就弱冠了，我存了些钱，就拿给你盖房子娶媳妇。月弟，贞儿只希望今后我们都能够好好的。”
　　我听她这样说，静静地抽出手来，“贞儿，你是在赶我走吗？”
　　她面上一惊，连连摇头，“我是想说，如果你不介意，就跟我们住在一起，等你成家了，再自己做打算。”
　　我面色一沉，最后摇了摇头道：“我还是就住在这里好了。贞儿，既然你心意已定，就让我送你上花轿吧。这儿就是你的娘家，而我，就是你的娘家人。”
　　她听我这样说又施施然笑起来，眼中似含着点点泪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那男人不好，也委婉地跟贞儿说过，她却看重他人老实，自己做点小本生意，她说就想和一个平凡的男人平淡地过完这一辈子。
　　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记得成亲那天上花轿时，她满脸的幸福。
　　我仍旧帮人在码头上做事，也常常去看她。那男人开了个小油坊，家境也还过得去，贞儿能干聪慧，嫁过去帮了那男人不小的忙。
　　小油坊的生意越来越好，大家都说老王家娶了全天下最能干的媳妇。
　　当我听到时，亦是会心一笑，贞儿她总有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能耐！

　　我弱冠那天，贞儿一大早就到家里来帮我准备了沐浴的清水，还带来了她为我赶制了几个晚上的新袍子。
　　当我沐完浴，着上新袍。贞儿又将我推至镜前，拿出一把新的檀木梳细细为我梳理好每一缕发丝，最后郑重地为我戴好帽子，系好丝带。
　　她的笑脸如往昔般迷人，让我恍惚以为回到小时候，一切都未曾改变。但那笑容又分明淡了些，岁月催人老，今年贞儿已经三十岁了。
　　我又不禁想到她嫁了人这一年多来，其实总的也还算不错，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她没能为王家生个一儿半女。
　　本来，也曾有过一个孩子，但那孩子来的不是时候。那时，油坊正准备扩大铺面，贞儿每天都忙里忙外、张罗来张罗去的。那段时间请的人手又多又杂，她本来就忙得心力交瘁，又不小心被撞倒，孩子自然就没保住。
　　而贞儿自己竟也是在孩子小产以后，才知道自己有喜了。可是，这样的知道却在那样的事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后来，她就回家去休养了一段时间，我都怕她会伤心过度，不想，一个月不到，她竟就又回到油坊继续忙碌。
　　我也劝过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她却仍只是笑笑，“只希望这个家能更好。”
　　恍惚间，似有些时日没见到姐夫了。
　　之后，我成了码头上的固定工人，酬金自然也高了些。
　　本来我有一身武艺，又略通文墨，也曾想执剑走天涯。
　　但是，我想我还在这儿，有稳定的收入，也不至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让贞儿整日为我担心。
　　某日，码头上的工头在结算工钱给我的时候，给了我一串长得很奇怪的水果。他说就当是对我认真工作的奖励，他还说那种水果叫荔枝，是用冰镇着，快马加鞭，从暖和的南方运来的。
　　我拿到以后，很是高兴，想着拿去让贞儿也尝尝鲜。到时候她怕是又要眯起月牙形的眼眸对我说：“真好吃，还是月弟对我最好了！”
　　这次，我没有在外厅等，径直穿过庭院，想去里屋叫她，因为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开心的表情。
　　可是，当我走到屋门口刚准备推门而入时，我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你怎么大白天的也在喝酒，你别喝了！”听声音像是贞儿。
　　“你少管我，你去好好看着油坊吧！你多能干啊～我们老王家的东西都是你挣来的，只有我这个做丈夫的最没用，最窝囊！”一个男人嘟囔的声音，该是姐夫没错。
　　“你在胡言乱语地说些什么啊？你喝醉了！”贞儿语气里全是深深的无奈。
　　“你说你个女人家，不好好待在家给我生个大胖小子，还怀着我的孩子到处乱跑！”那男人语气里全是深深的埋怨。
　　“好好好，你别喝了！以后我都不管油坊了，我就在家好好待着等你回来，但你答应我别再喝酒了，要好好地经营油坊。”贞儿如是说。
　　“你这又是何必呢？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小心眼不让你管油坊。算了，我还是白天在家喝我的酒，晚上出去找我的姑娘好。你就只管定时给我准备好银子就行。”那男人的语气听来就像一无赖。
　　“唉～”是贞儿幽重的叹息声，“你究竟想要我怎样？我们就不能再好好过日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