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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好想知道他为什么找我。

      说实话,掉下去的时候我突然特别后悔,后悔爱上他,后悔一直不放手地追着他,后悔为了他做那么多事,到头来,他不知去向,我死无葬身之地。

      他要逃了吧,用不了多久就能洗脱罪名驰骋天涯,可能路遇娇娥两生情愫,找一块地一处屋,膝下有吵闹的孩子,灶台长留暖菜,这是他说过的,他理想中的人生巅峰。

      而我,是他巅峰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如今我命归黄泉,他总该解脱了。

      我流连在悬崖底,蹲在尸体旁,看着无数虫鼠在那堆碎肉之间进进出出。

      回想初遇,竟是一片模糊。
      掉落的那一刻,脑中记忆分明把我这短暂的一生都跑成转瞬的走马灯,眼下我鬼影稀薄地立在这,平平静静的,却是想不起太多细节。

      十二岁,举家迁居路遇劫匪,家丁死伤无数,还以为我小命不保之时他翩翩到来,一把短剑舞出陆离光影,凭一己之力将那些匪寇几乎斩尽,离开前他没有摆出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潇洒样子,而是痞里痞气地拿起一颗最值钱的人头,郑重留下姓名,说:“小子,记得报恩啊。”

      现在我却记不清了,记不清他的笑脸,记不清他耍剑的姿势。从前活着的时候,那段记忆分明连血味都仿若就在鼻尖的。

      那时我年少无知,他名扬江湖。

      后来我毅然甩去家中基业也要去实现梦想,去见那无数次梦中扰我安睡的身影。

      懵懂轻狂的我学了两套三脚猫的剑术就妄图扎进那漫漫江湖,一出了远门娇贵的身体却先遭不住,连连急病差点折在荒漠的破客栈里。

      又是他救了我,而且他还记得我。

      啊,这一段我记得清楚,他当时笑了,面色疲倦看着有些狼狈,却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吊儿郎当地踢踢我:“有些眼熟啊小孩儿,要死了被客栈扔出来了?”

      结果,我不仅挺过来了,还从此便如黏糖似的粘在他身后,无论怎么甩都甩不掉我,即便后来得知他是那鼎鼎大名的魔头也不放松一刻。

      他名扬江湖是真的,只不过是臭名昭著罢了。

      他建立门派,四五好友靠着情怀支撑在这波涛汹涌的天地间想为志同道合之人留一处落脚的家,而这家,最终成了杀人如麻的邪丨教,他是那个挂名教主,天下人不管你是不是有名无实,他们只需抓着所谓的源头不放,就能理直气壮地找到伸张正义的突破口。

      只有我知道他有多好多善良。

      他哪都好,就是不喜欢我。
      他不是断袖,不好男色,甚至嫌恶厌烦避之唯恐不及。可我心悦他,在意他,为了他命都可以不要。

      如今真的没了命,反倒有些悔。
      人还是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我为了证明他的清白,四处用他的名义做所谓的好事,不惜把我分家得来的那些金银散得一干二净我也不能忍受天下人说他一句不好。

      他可能觉得我这份复出给了他太大压力,一而再要与我断绝关系,重话、难听话我都没在意,因为我能看出来他不是真心要那样对我的,他怕连累我,怕欠我太多还不清。

      我们之间彻底变了味是在我爬上他的床之后。

      酒是个好东西,酒量不好的人遇上酒,那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鬼节那天他祭拜老友,情绪涌上心头找我陪着喝了四五坛,出来混前我也算得上城中数一数二的公子哥,这点酒喝着也就是利尿,没别的感觉。他却不一样,三坛下去话都说不清。

      月色正好,夏日微风,心上人醉酒不醒,私院里静谧无人,天时地利人和,我邪念难抑,主动缠上了他。

      于是差点疼死。

      爽我是一点也没爽到,可我太喜欢他了,想着恐怕今生也就这一次机会,死都不能错过去,所以硬着头皮坚持,可能是疼傻了,没处理好,第二日被他发现了猫腻。

      我逃了。

      那是我唯一一段主动离开他的日子。

      他不喜欢,我还偷偷摸摸做这么龌龊的事,被他发现我只恨不得一头撞死,深深怀疑自己的这份偏执的喜欢是不是种了什么邪蛊,我看着他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仿佛一颗心都被戳成筛子,纵使脸皮再厚我也意识到这样的自己有多贱,该跑了,该放手了。

      我一门心思远离他,哪里远哪里凶险就往哪里钻,那么长时间过去,我早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差点病死的小屁孩,一嘴谎话就算随便溜几句也是能保命的。

      但我没想到他会找我。

      他四处找四处打探,留下一路找人的消息,初初得知的时候我高兴得差点撅过去。

      可我没能等到重逢,说不定他发现我时,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这些东西太能吃,半边脸都给我啃掉了,自我掉下来也就三天,它们怕是三辈子没吃过饭,逮到个肉坨子就咬。

      三天前找到我的是他的心腹,那破邪丨教里为数不多的一心向着他替他说话的人,我们认识,还同行过许久。

      那日他与我说教主找我,想还我钱,与我两清。
      晴天霹雳听上去平平无奇,亲身感受才知其震撼,那一瞬间我仿佛失聪了一般,看着桌子上那一箱子钱,不断地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在梦里。
      我坐在桌前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那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回过神时天已经大亮,甚至有些晒。

      大张旗鼓地找我,就是为了还钱。

      我不信。

      可心难受却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我开始到处找他,铺天盖地散布寻人消息,可还没待我有他的线索,那位心腹又来了,带着剑来的。
      他一句话不说上来就要杀我,我嘴皮子利落手脚却不利落,除了躲闪防御没别的招数,就这些还是那人教我的。

      从奋力抵抗到剑透胸腹坠落悬崖总共没有一炷香的功夫,这便是我这可笑一生的可笑结局,死得很轻易。

      想要的人没得到,想知道的答案没消息,郁郁寡欢,求而不得,卑微伏低,失败至极。
      我这个墓志铭恐怕天下难有雷同,但首先我得有墓。

      这峡谷风很大,风声呜呜哀鸣,我却感觉不到风力。

      “他在下面。”
      耳边突然传来遥远的说话声,听着有些熟悉,我抬头望去,见到两个身影。

      这悬崖好像没那么低吧,我怎么觉得崖边近在咫尺?

      诶呀?我动了,速度极快,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拉过去一般身不由己,几乎转瞬我便上了崖顶。
      是他!他和那心腹!

      “你什么意思?”
      啊,他看起来好憔悴,便是最苦最难的日子我都没见他这样凄惨过,面色苍白的不像话,眼眶红得似是要滴血。

      “我杀了他,推下去了。”
      这凶手还挺坦荡,理直气壮的。

      他半天没说话,就这样死死盯着那人看。
      “为什么?”

      就是啊,好好的老子碍你什么事了?我特么还没问到想问的呢。

      “你喜欢他。”
      那人面无表情,十分笃定。

      什么?他喜欢谁?

      “然后呢?”
      “光复门派要靠你出面,有他你就什么也做不成。”

      他们在说什么?没有我他也不可能光复门派啊!那个地方他放弃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再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过我要光复门派了吗?”
      他很生气,他生气的时候冷冰冰的,就像得知我主动献身的那天一样。不过现在好像更可怕一些。

      “你必须光复,那是我们的心血,我不允许别人玷污。”

      这人是不是有病?

      我也生气了,但凡我是个凶残厉鬼他都不可能继续站在这!

      “那些钱是你送去的?你和他说什么了?”

      “说了该说的。”

      什么意思?他不知道那笔钱的事吗?不是他要给我的?

      “我以为他会识相离开,没想到却反过来找你,没办法,我只能斩草除根。”

      这个人脑子有问题吧?搞得好像我是带你们门派走邪路的魔头似的!简直不可理喻!

      所以他没想和我划清界限对吧?我猜的没错对吧?他找我是有别的话要说的吧?

      我突然有点高兴,有点想笑。

      “嗤。”
      他笑了,笑得很冷漠,很凄凉,像是心底被掏空一般,唇角扬起一个不走心的弧度,干硬虚假。

      他们打起来了,这两个人武功差不多,这样一打谁都占不到便宜。我有点着急,怕他和我那天一样打着打着掉下去。

      一柄短剑舞出残影,他招招要命,哪死得快往哪捅,那人有些吃惊,似是没想到对方会下死手,本能地拆招保命。几番过后,两人身上都挂了彩。

      我急得在边上团团转,一会儿替他挡下手臂一会儿抬手拦那人的剑尖,却无一例外都被锋刃穿过,犹如虚空幻影。

      胜负很快见了苗头,那人防备得晚,被他抢占先机切中脖颈,致命伤不可回旋,可那人垂死挣扎,落崖之际不忘将对手捎带上。

      我看着两个下坠的身影咒骂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

      他反应还算灵活,危难关头将那人翻转在下,人肉垫给了他一些缓冲,但到底悬崖太深,这一垫只不过让他晚些死罢了。

      我快急哭了,看着他艰难地在地上爬动心疼得恨不得再死一次。

      他一边咳着血一边往边上爬,后背上全是那人的血肉,我跟在他身边想将人抱住,却死活触不到实物。

      我终于知道他在干什么了,他看到我的尸体了,丑陋至极半边血骨的脸狰狞地斜歪在一边,头颈差一点就能分离。

      他哭了,可能是摔坏了头,流出来的眼泪掺着血。

      我怔怔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无力地痛哭着,张开手臂费力地将那一堆东西揽进怀里,也不嫌脏不嫌恶心,就那样哭。

      “对不起。”他说不清话,一张嘴就流血,却仍要坚持着用那漏风似的胸腔不断地喃喃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鬼恐怕是不能哭的,要不然我现在必定气都喘不匀。

      他跟我说对不起,可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啊。

      “对不起。”他气息逐渐虚弱,声音越发轻细,我沉默地蹲在他身边,却清晰地听到一句:“我喜欢你的,对不起,我来晚了。”

      “等等我。”

      “等等我。”

      我呆愣地盯着他濒死的苍白面容,竟是看到了一丝近乎安详的笑意。

      傻瓜,我一直都在等你啊。

      冷风穿崖,哀声震谷,蛇虫鼠蚁有了新的食物,除了窸窣咀嚼啃咬的声响,本该静谧的山谷却传来轻快的交谈和渐远的脚步声。

      那交谈听起来有些甜蜜。

      “对不起嘛,我就是太惊讶了还没来得及解释,哪想到你马上就跑了。”
      “不跑等着你骂我吗?”
      “胡说,怎么可能骂你,我就是觉得亏得慌,什么感觉都没有就把你日了。”
      “是我把你日了。”
      “行,你把我日了,也不知道做鬼能不能日鬼。”
      “你这么说我有点想试试。”
      “行啊,现在吗?”
      “你有病啊,对着尸体你行啊?”
      “那先把这桥过了再试试。”
      “你说这是不是奈何桥?会不会给咱俩喝汤?”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走。”
      “对了,你怎么攒那么多钱?”
      “抢的,我去门派里抢了点老婆本,结果老婆死了。”
      “嗤。”
      “但是能死一块也不算亏。”
      “就你会说话。”
      “我这嘴不止会说话,还会点别的,你要不要试试?”
      “试试……试试就试试。”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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