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相亲记》公里

1、喝醉很容易

　　“你喜欢北京吗？”老刘坐在后海银锭桥边这家名叫“探戈佳人”的酒吧角落里，委琐地嘬着烟，烟头忽明忽灭，配合着若有所思时凝紧眉头的抑郁表情，煞是吓人。这家酒吧的老板据说曾经去西班牙留学了一阵子，于是酒吧便号称是纯粹的西班牙风格，最醒目的是吧台上悬挂着一排火腿，颤颤悠悠的让不大的空间里隐约有一股咸肉香。
　　我琢磨着老刘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还没想好如何回答，老刘已经自言自语开来：“你说北京文化氛围浓吧，想想也真是，话剧啊，歌剧啊，芭蕾啊，那么多演出，可我们家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都算上，几十口子老北京，统共一年也没看几次，除此之外呢？房价高、物价贵、老堵车，还有全国各地人精儿都跟这儿聚集，你说有什么好的？非来这儿干吗？”说着，他一指门口，外面烤羊肉串的摊子前，几个明显是假冒新疆人打扮的汉族小伙子正在嘟噜着舌头大声地招揽生意，一对衣着雍容恋人模样的的青年男女从旁经过，边放肆地说笑着，边挡开一个卖花女孩儿递过来的玫瑰。“看，穷的穷富的富，这就是人民。”
　　这句有哲理的话前后哪儿也不挨哪儿，我怀疑这厮喝的有点儿多了。

　　老刘是杂志社的同事，将近40岁了还耍着单儿，闲来无事，这个老光棍就和我这个33岁的中年光棍经常流连于酒吧餐馆。老刘作为摄影记者还是相当出色，曾经在北京市拿过几个摄影大赛的三等奖，缺点是工作的时候脾气太暴，早先当摄影部头头儿时，动不动就斥骂下属“废物点心”，因为这缘故，干了挺长时间的摄影部主任前年也被拿了下来。郁郁寡欢之下，老刘有点儿假装游戏人生的意思，一堆真假难辩的话渐渐地自成系统，连找不到媳妇儿也说成自己是有意为之。可我瞧他骨子里根本就不是看破红尘的料儿，一边讲独身好处一边屁颠屁颠地到处应邀相亲，乐此不疲。
　　我们俩以前虽说是同事，但也就是点点头打个招呼的交情，开始亲近是因为一次暗访，去河南某县城的一个传销基地，结果采访结束正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身后十几个小子抄着家伙追了上来。老刘跑得飞快，等跑回采访车一看我落在后面，很有些奋不顾身地回身接应，拉我拼着命一起跑，才总算躲过一劫，显得挺仗义。
　　回到北京后，我俩加上司机在杂志社门口找了个馆子，大喝一通庆祝平安无事。聊天时，发现老刘和我的说话方式颇有几分相近：偶尔夹杂个把无伤大雅的脏字儿的北京土著语言，且言语中时不时地经常引经据典。更主要的是俩人都没有成家，彼此回顾些恋爱经历什么的，颇有共同语言，来往自此也就多了起来。虽然说算不上莫逆之交，但已经是很不错的朋友，能一起骂骂领导，指点指点其他同事的人品，一个单位的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也算是难得了。

　　在老刘漫无边际地讲人民那些事儿的时候，我接了一个电话，是杂志社的二把手、采访部顶头上司肖主任打来的，问给我介绍的商场那个女孩儿见了没有，再不见“黄花菜就凉了”。我赶忙说前两天已经联系好了，明天就去。正哼哼哈哈地说着，对面老刘突然眼睛朝窗外聚了聚焦，然后起身示意我等着，自己一阵儿小碎步紧捯饬着出了酒吧。

　　等我挂了肖主任的电话，闷头喝光了两瓶嘉士伯，老刘才兴致盎然地回到酒吧，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直奔吧台招呼服务员赶紧结帐，然后就拉着我沿湖岸边一直走到前海荷花市场的“茶马古道”，有俩姿色平常的姑娘正坐在里面说着话，见他来到就停止了交谈，嫣然一笑，顺便打量了我几眼。
　　老刘把我们互相介绍一番，音乐嘈杂也听不清楚，我和俩姑娘彼此点头，说了句估计对方也听不见的客套话，便坐下招呼服务生买酒。老刘还没等坐稳，就附着其中稍胖的那姑娘耳朵边儿不知道说些什么，惹得胖姑娘哈哈大笑，花枝猛颤。看这架势老刘分工已定，我也就和瘦姑娘攀谈起来。我问她哪儿人，她说外地的，我说这不跟没说一样么，外地大了去了，她说湖北。
　　“你接着肯定会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是吧？”
　　“这对联是什么意思？没懂。”
　　“你们记者搞文字工作的，还能不知道？别装了。”
　　恩，我知道热情的老刘这么会工夫已经全交底了。
　　瘦姑娘叫刘原，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二十七岁。据她说，老刘刚才从背静地方斜刺里跑出来拦住她们，吓了俩姑娘一跳，以为遇到抢劫的。老刘站定之后问她俩是不是耐克体育公司的工作人员，奥运会的时候好象在鸟巢采访过，她们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但老刘顺着杆儿已经自顾爬了上来，尾随着一路套瓷，结果约好一起来这酒吧喝酒聊天。
　　“你们不会不是记者吧？”
　　“哦，我们是色魔。那你们干什么的？”
　　“我们是天使呗。”
　　“天使？什么意思？”
　　“呵呵，我们是一家医药公司的销售代表。你是哪里人？”
　　“北京人，不过祖上是在云南，不不，和吴三桂可没关系，呵呵。哦，原来你们还真是白衣天使啊。”
　　于是，谈话在如此故作风趣中展开。“不应该不知道云南吧？对对对，丽江特别美，可据说我祖上在昆明。恩，昆明好多好吃的，有过桥米线、糍粑什么的，还有一种豆面儿汤圆，很有名儿……酒吧也有，不多，所以每家酒吧都显得挺热闹，名人、美女、流氓都奔那儿去了，特别乱……对，就是我们那儿，市委领导都公布电话号码了……哦，那个喝多了开枪杀人的警察不是我们昆明，是蒙自的，云南的一个县……是，我们那里体育活动盛行，因为少数民族云集，各种体育运动花样繁多，是啊，我也经常运动。对了，你知道躲猫猫么？啊？我们云南这么著名的事儿你都不知道？呵呵，不是体育运动，你平时一定不看报……”
　　就这么无聊地闲扯着，不知不觉已经快十一点了，俩姑娘准备回家，老刘招呼我一起起身。胖姑娘问老刘有车没有，老刘说今天专门来喝酒所以没开，接着就张罗着要打车送俩姑娘回家。我实在懒得掺和，想一个人坐坐，分手前和刘原互相留了电话号码。然后他们三人离开，自己换了间酒吧准备接着喝。

　　近来总有一种想喝醉的欲望，虽然喝多了很难受，可和这难受相比，那种醉醺醺拔剑四顾看周围豪迈苍凉的感觉更爽，不过真想往醉了喝的时候往往越喝越清醒，我怀疑自己最近可能酒量见长。从大学到工作，始终都是三、四瓶啤酒的量，再多点儿就直接倒头睡了。而且我喝酒有个特点：喝一口就上脸，连脖子、胳膊都是红彤彤的。大学时追上的女朋友谢云在第一次约会后，就好几次没再答应赴约，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刚喝了一瓶啤酒，脸和眼睛就红红的，一副色迷迷那样儿，很吓人。”
　　和谢云分开已经十年了，在这个杂志社也正好儿呆了将近十年，所以我经常在酒吧点《十年》这首歌，虽然歌词有个别的地方莫名其妙，但是听个大概意思就得，关键是得让歌儿配合自己迅速伤感，以达到喝醉的目的。
　　刚进了家忘记叫什么名字的酒吧，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大学同学盛斌打来的，问我股票怎么样了。本来以为他在北京一家著名证券公司投资银行部上班，能打听到些内幕消息，结果他推荐的中国铝业让我所有积蓄折损大半，春节以来这么好的行情，也才刚刚反弹到二十万本金的一半儿。我没好气儿地告诉他不怎么样，已经很久懒得看盘了，他神秘地说刚刚又得到一只股票的消息，有特牛逼的大鳄操盘。
　　“靠，不是黄光裕吧？”
　　“别废话。你在哪儿呢？我找你去。”
　　“后海。等等啊，我问问这叫什么酒吧。你出的来吗？”
　　“孩子睡了，没问题。”

　　快十二点的时候，盛斌昂头腆肚儿地在北京仲春的夜色中出现。
　　我挺羡慕盛斌的，虽然不是什么大款，可也是有车有房，娶妻生子。恩，虽然媳妇刚离了，但好歹也算结过，这就比我强。
　　等他落座，我递给他一瓶酒：“怎么着，今天肯把孩子交保姆管着了？”
　　“也放心不下啊，这不主要是老不见你了么，怪想的。”
　　“想什么啊，车房你都齐备了，得算成功人士了，还能想起落魄江湖载酒行的我来？”
　　“呵呵，拽词儿吧你就。唉，其实什么成功不成功的，还真不好这么说，这和喜欢的职业有关，像你吧，你喜欢的新闻就是这么个夕阳行业，你说你找谁说理去？再说了，你不还打得起车喝得起酒么？”
　　“可我是铁肩担道义啊！唉，连你的零头都挣不到……”
　　“经济社会，经济社会。”盛斌喏喏连声。这家伙说话慢条斯理，永远一副不急不恼的好脾气，真看不出这种人竟然能三天两头和媳妇大吵大嚷，有时候还捎带着大打出手。
　　“今天咱俩多喝点儿。”说着，我招呼着来一打儿啤酒，服务生问要什么牌子，我说拿最便宜的就成。
　　“疯狗啊？喝这么多。不听股票消息了？”见我如此豪迈，盛斌一脸惊愕。
　　“听了我也不买，都套着呢。来，难得见你，咱们一醉方休。”
　　“我说个事儿你肯定就不想醉了，刚打探到的，知道么，你老情人离婚了。”
　　“谢云么？怎么回事？她不是过的好好的吗？”我满是惊异。
　　盛斌眉梢一样，很无奈的样子：“没辙，夫妻俩价值观出现了分歧。”
　　“正经的，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他老公包了个二奶。”

　　那晚上我和盛斌磨磨叽叽聊了好多，从股市的风起云涌到赵忠祥的舞林大会，可脑子里始终隐约是谢云的影子。后来我醉了，盛斌怎么送我回的家都不知道，后海给我的最后印象就是水面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雾，像轻纱一样笼着，并不散去。我想起了只是出差回去过一次的故乡的滇池……等我醒来，是凌晨四点，我已经躺在自家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