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葡萄糖酸丐

3、竹马

　　约摸走了半个多时辰，便到了阑珊馆。

　　果然如小梨所说，馆内大门紧闭，门口冷清。门头虽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但是相较于夜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荣华整理好情绪，熟门熟路地绕到偏门，敲了三下，过了一会，便有一个小厮来开门。

　　“公子今日未提前招呼，我们馆长还在休息，您先稍等片刻。”那小厮说着，领着荣华往里走。

　　荣华看着熟悉的景致，应了一声：“好。”

　　小梨听着那小厮的话，看了眼荣华，心中疑惑，她这不过才来两回，怎么自家夫人与这位馆长竟似交情匪浅？难道她私下已经来过好几回？

　　小梨不敢深想。

　　要说这阑珊馆，它并不同于那些寻常的青楼小馆。这里时常搭台唱戏，而且多是客人自身的故事，里面养的那一支戏班子，模样也是个顶个的俊俏，男子女子都爱看，所以这开业还不到一年，就已经名声在外。

　　不过那馆长据说是个才貌双全但性格怪癖的美人，只有那些花了大价钱的才得见上一面，夫人又是如何与他结交的呢？小梨胡思乱想着，希望别出什么纰漏，传出闲话。

　　雅间内，荣华顾自斟酒，慢饮了一口，才吩咐小梨去让厨房准备些饭菜。

　　小梨正观察着房间陈设，良久才反应过来，赶忙应道：“是。”

　　她刚走没多久，就有人进来，荣华看见来人，勾唇浅笑道：“沈兄近日可好？”

　　周清柏在府内等了许久，桌上的饭菜已经热了几回，却还是不见荣华的影子。

　　“罢了，都撤了吧。”他放下已经捂热的酒杯，起身离开，面色看不出喜怒。

　　“不若，属下让人去寻……”吕思揣度着，跟在后面小心开口。

　　“不必，玩累了，自会回来。”

　　“是，王爷。”

　　房内暖榻上，荣华一手抱着软枕，一手勾着酒壶，喝得迷迷糊糊，时不时还嚷嚷着一句，“再来一壶。”

　　小梨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吓得头皮发麻，还未等她上前，就被人唤住了脚步。

　　“去外面候着，需要你时自然会叫你。”

　　小梨闻言，这才转眼去看榻上坐着的人，她是第一次见这个馆长，果然是个雌雄难辨的美人。

　　面若敷粉，身量颀长，白衣胜雪，发如泼墨，小梨惊愣地说不出话。

　　沈飞语打了个酒嗝，揉了揉眉间，他陪着荣华也是喝了不少，此时面颊微红，有些头晕，见进来的人没有动静，便大声传唤外面的仆从。

　　还没等小梨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被人推搡到门外。

　　“砰”的一声，门在眼前被关上。

　　她还想偷听一会，却被人架着带走了。

　　一路上，她边挣扎边想，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若是王爷知道……

　　想到此，她觉得她的一生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

　　房内，沈飞语抚着荣华的发丝，让她枕在膝上，看着她酡红的双颊，还是忍不住叹道：“不管是人是妖，总是逃不开一个情字，何苦来哉？”

　　荣华喝了几壶酒直接倒头就睡，一直睡到黄昏时分。

　　小梨在外间简直如坐针毡，甚至连自己被王爷责罚，下辈子投胎做什么都想好了。

　　“你可以走了。”

　　就在她起起坐坐，如此往复几百遍之后，终于有人来了。

　　“我们家公子呢？”小梨紧张地看着来人，跨出房门。

　　“你放心，睡的好得很，已经被馆长安置在马车里了。”来通报的小厮说道。

　　“睡了？从晌午睡到现在？”小梨突然有点庆幸。

　　“这就不是小的能知道的事了，你赶紧带着公子回去吧。”小厮把她送到门口便止了步。

　　“好嘞。”

　　周清柏早就接到判官的消息，只是一直在等荣华，便也没有急着处理，一个魂丢了，关他什么事。

　　就在他画第三幅画的时候，吕思才进来通报说，夫人回来了。

　　周清柏应了一声，搁了毛笔，然后便出门去接人。

　　王府门外，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停在府前，小梨有些心虚地站这一旁。

　　周清柏无甚表情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撩开车帘，进去把人抱了下来便直接往两人院内去了。

　　小梨哆哆嗦嗦地跟着，临到房门前，才听到一句清冷的话，“打盆温水进来，再熬一碗醒酒汤。”

　　“是。”她看着已经被她换回女装的自家主子，暗自祈祷，希望没露出什么破绽。

　　周清柏把人放在床上，温柔地卸下她一头珠钗，接着又替她宽衣解带，掖好被子，等到小梨敲门进来，他才收回抚在她脸颊的手，指尖轻轻捻了捻。

　　“本王怎么不知夫人如此嗜酒？”他坐在床边，拧着布巾，问道。

　　“奴婢该死，奴婢应该劝着些王妃的，只是今日二小姐……”小梨猛地磕在地上，不知该如何辩解。

　　周清柏倒也没有为难她，说道：“罢了，你先出去吧。”

　　“是，奴婢告退。”

　　周清柏看着床上未施粉黛的荣华，面前那张八九分相似的脸，让他生不起任何怨气，他抚着她的眉眼，禁不住在她额间落下一记轻吻。

　　荣华已经睡了好些时辰，此时哼哼唧唧，似是要醒转过来。

　　周清柏看着她微蹙的眉头，拿过一旁矮几上的瓷碗，舀了一勺醒酒汤，递到她嘴边。

　　见她张口，却是嘤咛一声：“殷禅。”

　　他顿住，而后直接灌了一口有些苦涩的汤水，哺进她嘴里，力道有些重。

　　荣华吃痛，呜呜两声，然后便感觉到一汪热泉滑入喉间，于是她依着本能，“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周清柏听着这一声响，轻笑一声，嘴唇还未离开，就看到身下的人慢慢睁开了双眼。

　　“夫人睡得可好？”他轻啄一口，起身问道。

　　荣华睁大了双眸，腾地一下坐起，面前的人却好似没事人一样依旧喂着汤水。

　　她张着口准备质问，却被汤勺堵住了嘴，只能顺着咽下去。

　　周清柏喂得有些快，似是故意不让她说话，直到一碗汤见底，他才搁了瓷碗起身准备离开，“我让人备了晚膳，你若是饿了，便起来吃。”

　　荣华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此时也使不出力气去给他一巴掌，只能万分幽怨地看着他的背影，冷声道：“把小梨叫进来。”

　　“好。”

　　濯月宫，瞭仙台。

　　烟雾缭绕，碧水荡漾，九曲回廊尽头，是一株千年薄粉色垂丝海棠，四五人环抱的树干支撑着繁花茂密的树冠，偶有一丝风吹来，落英缤纷，迷乱人眼。

　　此时，一位身着水绿长衫的风华男子正在树下饮茶，看见几步之外的来人，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当真是稀客，衍清上神原来还记得我这濯月宫怎么走呢？”

　　周清柏此时已经换了一身玄青色游龙锦袍，他拎着一个巴掌大的紫色小酒坛正往这走，看见那人，便丢了过去，开门见山道：“帮我找一缕魂。”

　　“早就听闻你醒了，如今却是过了一年多才想起我，这人间可是逍遥快活，”尘禹揭开封口的白布，猛嗅了一口，频频赞叹，“好久没尝你这紫竹酿了，不愧是天上人间一绝。”

　　周清柏坐下，顾自倒了杯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尘禹对着坛口就饮，末了咂着嘴问道：“是何姓名？”

　　“殷禅。”周清柏极不情愿地吐出一个名字，然后用茶水蘸着，在桌上潦草地写了两个字。

　　尘禹看着他，似笑非笑，然后拿起桌上的茶盏往云雾里泼了盏茶，袅袅烟雾腾起，里面似是包裹着千丝万缕的线，他开口道：“此魂正在鬼门关游荡。”

　　“冥府？”周清柏听了这话，微蹙了眉头。

　　“怎么？”尘禹瞥了他一眼，随即想到什么，嗤道，“啧，一缕魂都看不好，阎王这废物。”

　　周清柏也不理会他后面的话，撩起衣摆起身要走，“谢了。”

　　尘禹看着他的背影，简直无语，“多待一会你会死啊？”

　　“家有娇妻，确是归心似箭。”周清柏说完，不一会就消失在长廊尽头。

　　“有本事有事别来找我。”尘禹抱着酒坛，愤愤地嘀咕，不过想起他说的娇妻，却是摇了摇头。

　　周清柏回来的时候，房门紧闭，他试着推了一下没推开，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也罢，正好把碍眼的东西处理了，他想着，拂了衣袖，转身离开。

　　荣华听着门外的动静，再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终是松了口气。

　　“夫人，何必这样对王爷？”小梨很是不解，在她眼里，王爷已经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绝世好男人了，偏偏自家主子还不懂得珍惜，唉。

　　“再让他占便宜吗？”荣华瞪了一眼旁边的人。

　　小梨内心嘶吼，王爷占的便宜难道还少吗！？都是同塌而眠的人了。

　　“虽然我们有时同床共枕，但是！他也不能耍流氓！”荣华想起来还是一通恼火，他们明明约法三章，真是越想越气，愤恨道，“今日你就睡在外间，哪也不许去。”

　　小梨苦着一张脸很想反驳，但是她知道反驳无效，只能默默点头称是。

　　阎王殿上，周清柏捧着一本小札，看得津津有味。

　　“谁人帮你一直隐匿在鬼门关附近，不入轮回？”阎王坐在大殿之上，怒目圆睁。

　　经过周清柏的清扫，他们终于找到某人心心念念的那缕幽魂，只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经槁木死灰，一身破败。

　　殷禅跪在殿上，垂着头，露出的肤色泛着死人那般的青白，毫无生气，身上也还是一年前遭遇匪徒残杀时穿的松花色长衫，虽然血迹早已干涸发黑，但还是能看出当年的惨状。

　　见他不说话，阎王一拍惊堂木，喝道：“还不速速招来！”

　　殷禅顿时吓得一个哆嗦，温声道：“无人帮衬。”

　　“你还狡辩，没人帮你，你为何不在生死簿上，竟然在本府的眼皮底下藏匿了这么久！”阎王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竟还要尘禹那厮帮他寻人。

　　“小人不知。”殷禅说得坦坦荡荡、毫无隐瞒的样子。

　　他确实不知，入鬼门关好些日子都不曾有鬼差找他，他当时还纳闷，以为是上天听到他的祈求，有意如此，所以也就那么心安理得地晃荡了一年多，却不知，是有人在暗地里帮他。

　　阎王还想再逼问，却被周清柏一个眼神止住了口，于是换了个问题：“那你为何不入轮回？”

　　“我在等一个人。”

　　听了这话，阎王下意识看了一眼下首的周清柏，见他没什么动静才接着道：“何人？”

　　殷禅没说话，良久，阎王才听到周清柏的声音传来，“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