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独堇石

15、11.归镐

　　“吾乃周王孙玏，不意至此，不知归路。今欲返镐，奈何无物以相，愿有助。”
　　“今天下苦秦久矣，余方从陈胜起事，忽至此地，举目无亲。君既为周王孙，当将兵定天下，兴复周室，还于旧都。在下盐，愿提三尺青锋，从君平齐楚之地，重归洛邑。”
　　“洛邑？周都镐京安在？”
　　“打扰了。”盐阖上书，翻回目录页，“我不觉得我走错了啊，这不是秦二世元年吗？”
　　他又翻到第十一页。
　　“吾乃周王孙玏……”
　　盐把书重重地合上，塞进包里。
　　这个劳什子周王孙绝对走错时空了！
　　我这就去退了这本书！还我秦汉风云！
　　店员微笑着告诉盐，这书只换不退。“你可以看下我们新近到的货品。”
　　盐掂量一番塑封完好的《犹太人智慧大全集》，又瞟了眼厚达百页的《契诃夫精选》，带着周王孙回去了。
　　玏攥着手中的白玉戒指，不知所措。身边的景物总在变化，问询过路人这是何处，得到的答案也是不一而足。更糟的是，人们的语音似乎也在变化。
　　这样下去，不用多久，与世界的联系就会彻底断绝……
　　直到玉戒上隐隐出现一抹流光，并显现出人像。玏以为那是神灵，或是先祖的魂魄。他自然是要求助的。
　　但那人像说了一通不着边际的话之后就隐匿不见。他等待许久，玉戒却再无反应。玏在惶恐之间，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戒内壁的铭文。
　　西边天空中忽然亮起火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把玏引向另一个地点。
　　盐再翻到第十一页，周王孙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往前翻，没有。
　　他往后翻，也没……
　　等等，你怎么会在这？
　　玏一脸诚恳地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刚刚有一群人过去了，好像是代王。”
　　盐查看页码发现此时已近汉文帝元年。“你快等在原地别动了……你离镐京，越来越远了。”他把书敞在桌上，转身钻进橱里寻找参考书，把玏的“我没动……”甩在身后。
　　玏感觉那头没了回音，又不好干等着，便循着直觉朝东南方向走。沿着驰道，他实在是过于引人注目了：奇怪的服饰、孤身一人且无所倚仗、口中念念有词。
　　等官府吏员连带府兵之流赶来时，巫蛊之人已然消失不见。他们想抓捕诬告者，却发现那人也似初春雪消般无影无踪。
　　稗史把这事件当作文帝践祚的吉兆。天下重归文武之治，连周时古人也现身于世，步于驰道，以示汉祚绵延如大道。
　　盐拿着全套高中历史课本及图册回到汉文帝元年，发现周王孙又自作主张跑了。
　　他继续向后翻书页，玏从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蹦了出来。“我知道了！每次我摩擦玉戒的铭文，所在世间情形就会变化！”盐看着他的兴奋哭笑不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现在……还好吗？”
　　“我很好，刚才有个人帮了我。”
　　“你问他名字了吗？”盐开始翻图册。
　　“他叫王莽，刚才借了戒指去研究了。”
　　盐正在欣赏青铜卡尺，听闻王莽二字顿时如五雷轰顶。“你就这么给他了？”
　　玏瞪大双眼：“不可以吗？为什么？”
　　“快去要回来啊！”
　　玏听闻此言，邀功似的把戒指举起来给他看：“他还我了！他说用不上，还说自己……回不去了。我能回去的吧？”盐心说要想“回去”等于白日做梦，却不知如何应对。如鲠在喉之际，玏伸出手指触碰那一串刻印在指环上的字符，于是——
　　盐眼睁睁地看着画面变暗了。他耳边响起自己野外考察时常伴身侧的一句话“您现在不在服务区”，不用说是幻听，搅得烦躁感油然而生。可往后的三国两晋南北朝，要是他像刚才一样撞上了谦恭未篡的活仲达，说不定就是已入鬼录的命。
　　这次他没有走出太远，在一个挺近的地方看到了正在钓鱼的玏。“听我说，接下来时局混乱，你要一次性越过很多年代，中间尽量少作停留，如果问清自己所在是唐或者周就停下，我来找你，明白吗？”
　　“可……我在和人比赛钓鱼。”
　　“跟谁？严光吗？”“你怎么知……”
　　“快动身！”盐把又一本历史书丢到脚下。实在是这段历史课自己没认真听讲，给不了多少线索，一旦失足则后果难料。
　　然后他把书翻到唐朝贞观，又翻到武周，又……总之，没有。
　　玏落地时的确听到自己是在周，正为自己暗自庆幸，忽然遭了一顿骂。“……你怎么跑到陈桥驿去了？”玏无辜地表示自己确实是按指示做的。
　　盐一边指导西周贵族历经中国封建王朝最后的荣光，一边琢磨近现代怎么精准落地，还抽空定了张去北京的车票。
　　玏赶上了天安门的升旗仪式。但盐迟到了，国歌奏毕，他在人群中找到了身穿异服的玏。“我代表我所在的时代欢迎你。”
　　玏看上去还是那样年轻，只是声音变低哑了。他说：“大可不必，我来到这里的时间比你久得多。我在这里等了几十年，这衣服在箱底藏了几十年。”
　　“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那都只是历史。”
　　“你的历史是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如果它们都过去了，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因为一次遥远的不知何时到来的相遇在此等候？”
　　“但你越过它们，也就使它们向后退去。而且，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回到镐的。与那些已过去的东西相比，我在这里。”

---

作者有话要说：　　2019.3.4-2019.3.1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不会过去（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