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独堇石

13、9.墨白

　　听说盐阵亡的消息时，玏正在练字。他握笔的手微颤，没法平息，只好把笔搁下，转身面对可视电话。
　　“那我只好等别人接我出去了。”
　　不止一次玏设想过自己离开白塔的情景，但目前为止，他没有成功。战事很紧张，大多数Alpha宁愿多娶几个Beta，然后向生子女神少司命祈祷，也不愿给自己添个累赘。至于孩子是谁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的命运又不是由血统决定的。
　　物资匮乏当然也波及到了这里。玏的墨用完了，只能把幼儿学书写用的特制格纸从箱底翻出来，沾清水写字，过一段时间字迹就自动褪去。挺好用的，玏不无乐观地想，可惜所有的字都会消失，不论好坏。这样一来，就没法比对进度了。
　　本来盐两周前就该回来，但他又接到临时任务，只得留在前线。玏疑心他和战友说过“打完这仗我就回老家结婚”这类的话，或者是立下过“联邦不灭，何以家为”之类的誓言。
　　玏把桌上的纸笔晾干收好，潦草地吃了些晚饭，然后走进卧室。辗转无眠的几个小时之后，他终于趁夜深无人之时把脸埋到枕头里哭了一场，翻身仰躺，带着脸上的泪痕睡着了。
　　玏拎着随身物品离开白塔的时候还有些恍惚。约会对象死亡恢复单身，又被人一眼相中即刻缔结婚约，分开看都有些异常，接连发生就更显得离谱。男人沉默寡言，把他带进房间安置好就转身离去。玏试着摁下门把手，发现自己被反锁在房间里。从一个大的囚笼到一个小的囚笼，玏没有抱怨什么，只是照常作息。
　　“最近一直呆在屋子里，闷坏了吧。”男人一边开车，一边转过头去看副驾驶座上的玏。玏强颜欢笑地勾起嘴角，偏过身体看向车窗外的公路。
　　突然打破平静的、是紧急刹车时尖利的啸叫，轮胎在柏油路面划出一条印记，伴随着金属和其他物品燃烧的气味。巨响，黑暗。玏感觉自己正在被人拖行，又像是从担架挪到病床上。
　　醒来时看见了纤尘不染的天花板，周围的陈设都是黑白的，床头的匣子里放着两支注射器。
　　玏撑着床板坐起来，向后倚在垫高的枕头上，把手里的药品说明书凑向光源，吃力地读出上面细密的字。眼前模模糊糊的，过了几分钟他才看明白。
　　是一份用通用语印刷的抑制剂说明，符合国际标准和联邦的药品规定。并没有共和国加盖的允许进口的章。玏沉吟片刻，还是用了。针头刺进皮肤的感觉让他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双倍剂量的镇静作用有效地阻止了他在看见盐出现在门口时作出不理智的举动。他把视线转向发出响动的方向时恰好对上盐手中捧的红玫瑰，或者说，他料想那是红色，结合明暗度和语境推断。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玏终于发现那种淡淡的违和感来自哪里：盐现在穿着联邦的军队制服。
　　“你叛变了？”玏看着盐把花束放在床头，又替自己倒了杯咖啡、顺势在床边坐下，“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倒是有其他选择，但是……这些不重要。”盐抿了口咖啡，把杯子放在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只复古款式的怀表。“我的轮休时间不多，所以还是说些关于你的事情。余祭对你怎么样，相处得还好吗？”
　　“……事实上还不错。你认识他？”
　　“他兄长是我的战友，在几个月前牺牲了。他一个人要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所以求我帮忙。”玏直直地盯着盐的眼睛，似是不信，又终于妥协。
　　“所以杀我骗保的主意是你……？”
　　盐站起身，从床尾抽出病例板。“我很抱歉，我没有想过你会真的死去、或者是……”他停顿了几秒，“受到伤害。这只能算是人情交换。我救了他和他的兄弟们，他帮我从共和国内部把你接到这里来。
　　“——你的视力受损，对生活影响大吗？也许关于这一点是我最遗憾的。”
　　玏看着盐踱到窗前，把百叶窗打开，外面湿漉漉的树丛正在淌水，几片叶子贴着玻璃，扭曲了形状。
　　他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窗外。
　　就在盐以为沉默即是一切，行将离去时，他听到了回答。
　　“我不会有什么工作、也不用离开我的房间，只要成为一个好的伴侣、好的母亲就可以了。我本来也不需要太多色彩。”玏慢慢地说着，似乎每个字都要斟酌几分，“可惜我练字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否则你会很乐意看见我在书法方面的进步。”
　　盐从病房门口返回来，凑近玏的脸颊。那上面曾有过的泪痕早已消失，盐却伸手拂去不存在的泪水，柔声说：“你总是这么令我惊奇，玏。我也许选错过很多次，但……你毕竟是这世上无二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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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19.2.25-2019.1.18
板桥体：不可无一，不可有二（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