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十年》鱼干姜

40、四十

　　晚餐进行得还算愉快。
　　因为麦琪姐的父母来了，重点固然是落在她和晋哥两个人身上，我和旭霖只是安静静地在旁边吃着晚餐，时不时附和着些什么。我望着这常年不用的会客餐厅被打理得十分干净，还有一些摆设已经换了模样，才算是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有阵子没回来了。
　　当甜点撤下后，我没有选择继续坐着和麦琪姐父母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拉着旭霖溜出了餐厅。
　　旭霖虽然不是第一次见我爸他们，但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沉默了许多。
　　西部的冬天，日落总是很早，先前晚餐开始的时候天色已经按了许多，再加上漫长的正是晚餐，我和旭霖走到后院的时候外面早就一片黑了。我领着旭霖顺着小路一直走到了泳池边，然后在一旁的躺椅上坐下来。
　　“会不会冷？”我望着面前的篝火，想着要不要生火。
　　旭霖挑挑眉，拿来了点火器：“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么？”
　　唰——随着木柴被燃烧的味道传来，火光也渐渐点满了岸边的这一侧。
　　“你吃饱了么？”旭霖在我身旁坐下后，递给了我一条毯子。
　　他点点头：“时间倒是真的长了点。”
　　我笑了出声：“是他们太能聊了……麦琪姐的父母真的太有趣了。”
　　“是啊。”旭霖应和着。
　　麦琪姐的父母是不算是很典型的南部人，两夫妻大学里认识后还没毕业就订了婚，不久后就有了麦琪姐。两人都很健谈，却也不难看出性格里带着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大概也是这样，她才有这么开朗的性格。”
　　旭霖忽地沉默了。
　　那瞬间从他眼里我好像看到了一丝羡慕，我想大概那也是先前在晚餐时候我露出的表情很相似吧。明明本该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了。
　　“你还记得么，小学……三年级吧？梁莫有次和你约了一起去游泳。那次我正好暑假回国了。”许久，旭霖才打破了这样的安静。
　　“三年级？”他提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还晃了晃神，“啊！我想起来了。后来你没来，梁莫当时一直在等你上上下下的，第二天还感冒了。”
　　旭霖点了点头：“我当时可是把自己那一套小说送给了他，他才原谅我。”
　　“他这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反正梁莫不在场，我也就随便开起了玩笑。
　　旭霖轻笑，顿了顿：“那天我妈本来说好了要送我去梁莫家。可是，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她正好拖着行李要出门。我以为她要先回新加坡，可是门外站着个陌生的男人……”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虽然我大概知道旭霖和他母亲的关系，但这件事倒是他第一次和我这么说起来。
　　小学的时候，他这个人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个影子，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长什么样子，所以关于他的一切都是梁莫告诉我的。只是在我记忆里，他的调皮和梁莫这个乖小孩从来都不是一路的。
　　直到后来认识了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会是朋友。
　　“回国那天晚上我不是自己出去了一趟么。”旭霖的语气越来越听不到情绪，我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她大概是从梁莫妈妈那里知道了我要结婚，让梁莫妈妈来约我，说是要见我。快二十年了……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旭霖双眼蒙上了一层雾：“但你还是去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是啊、我还是去了。半个小时……全部都在说你的事情。”
　　“我？”我惊愕，我根本不记得我见过她。
　　“大概是好奇，就找梁莫妈妈问了一堆有的没的。”旭霖忽地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可能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安定下来……她说怕我因为她的原因害怕婚姻。”
　　可是他母亲说的并没有错，旭霖从来都不愿意被感情所困住。
　　“她说既然我决定了，就要好好跟你过……不过她才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
　　旭霖越是没有情绪越是会让我有些害怕，那是他真正难过的样子，我将手翻过来，握紧了他：“我记得很久以前你问过我，爱这个东西它可不可靠。我一直以为我妈那年离开后我的答案会变，可是没有。”
　　旭霖听懂了我的意思，冷哼了一声：“我妈当年到离开的最后一刻都还在给我编织着那样一个美好的梦，然后‘啪’得一下，所有的都没了。”
　　“很多人只是方式错了，和爱本身没关系。”
　　“可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旭霖顿了顿，“就算是当初的一切那么好。”
　　我想旭霖母亲的外遇给他带来的是一个对于自己感情关上的瓦解，只是人生在世，所谓的真爱怎么会那么遇到，所有人都沉溺在一段时间里的美好里，而最后让一切变得一地鸡毛的是被磨损的那最后一点点冲动：“这世界上多少人的婚姻不是由冲动开始的？只不过不是所有人一开始就能用冲动来赌赢了全部。”
　　旭霖的眸子里多了一丝情绪：“只有幸运的人……是吗？”
　　我点头承认了。
　　我的母亲并不爱我的父亲，这是我懂事以来就好像有些了解到的事实。我爸从一开始一厢情愿坚持了十六年，而我妈也可以将她的角色扮演好了十六年。大概他们都不是幸运的那批人、却要为了一份责任装作幸运。
　　“婚姻里的爱情本就只是个附加分。”
　　旭霖微微叹了口气，“我之前一直不理解，但可能……也许真的是我比较乐观。”
　　我没有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但看着他不太想解释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火光间的沉默让这个夜晚温度骤降，我身旁的这个男人却像是黑暗中的归宿闪耀着。他从来都不是个懦弱的人，却在感情里会缺乏一种安全感，我曾经以为苏昕内心的强大会让他稳定些，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抹去了他最后一丝的憧憬。

　　林书简大方地我和旭霖道别之后便离开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拿出手机才发现我爸已经给我拨了好几通电话，赶忙打了回去：“爸。”
　　“你人呢？出什么事情了吗？”我爸的语气很是着急。
　　“我回来的路上被骑车的人撞了，手蹭到了，刚在医院包扎完，马上就回去。”我解释着。
　　“骑车？什么车？人真的没事？脑袋呢？该检查的都检查了吗？”
　　我笑了笑：“没事，脑袋好着呢。”
　　“那你等一下，我来接你，在哪个医院？”
　　我告诉他医院的名字之后，他就匆匆地挂了。
　　“我爸来接我。”我淡淡地说。
　　他没有应，只是带着我走到了医院的大门口，沉默了许久。
　　“对不起。”
　　我晃了晃神，才反应过来旭霖的意思，笑着摆动了一下被贴上纱布的手：“你道什么歉，看着是吓人，小伤罢了。”
　　“医生说会留疤。”
　　“他说可能。”我顿了顿，“我真的没事。”
　　旭霖不再吭声，找了个地方让我坐下。只是我和他之间那样的沉默让我有些不适应了，苏昕的那件事情过去了已经有一阵子了，但因为我不经常去学校，周末他也要帮苏昕补习，我们两个算算有一阵子没有说过话了。
　　“我一会儿让我爸送你回去？”
　　旭霖摆摆手：“钉子等着我吃夜宵，等你爸来，我就走。”
　　“这么晚？你这个学痞真的不要拖钉子他们下水了。”
　　“学痞是什么？”
　　“你什么样学痞就是什么样。”我解释道。
　　旭霖皱着眉头拿出手机，似乎是去找解释了，他认真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起他先前在科室里的样子，只是那一瞬间的画面忽地让我收回了视线，也许内心深处我很明白，那样的不切实际，除了让我自己越陷越深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月考成绩出来了。”
　　“嗯？”他从来都不是会关心这个人，“老石终于超过你了？”
　　“那倒也没有，”旭霖笑笑，“竞赛的名额是他的了。”
　　我还记得竞赛的名额会跟着这次月考的理科成绩来的，要说能跟旭霖拼一拼的，大概一也只有理科千年老二的老石了，不过看旭霖的意思：“你放弃了？”
　　旭霖点了点头：“但之前我就老刘说了，跟成绩没关系。”
　　“那你怎么关心成绩了？”
　　“是梁莫。”
　　“他？”
　　“掉出前十了，英语跟老石考得差不多。”旭霖的语气淡淡的。
　　“不会吧？”我惊呼，老石的英文成绩可是出了名地差。
　　旭霖耸了耸肩：“压力吧，可能。昨天成绩出来之后，晚自习都没上完就跟我逃出来，哭了一晚上。”
　　我很难想象梁莫哭的场景，记忆里他从来都只是那个会将笑容挂在脸上的人，至少从来在我面前都是如此：“发泄一下也好，选理本来就对他来说就吃力，更别说拿手的英语直接翻车。”
　　旭霖叹了口气，“不过提到这个，我从来都没问过你，如果不决定出去，你会选文还是理？”
　　“小甄！”
　　我没有回答旭霖那个问题，只是起身和我爸打了个招呼，然后在旭霖的目光下上了车。
　　后视镜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仰起头望着那天的夜空，他呼出的白气让这样的一个冬天里的夜晚更加孤寂。
　　我想那个答案对旭霖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却是我那年最大的心事。

　　第二天我和旭霖到餐厅的时候，晋哥和麦琪姐似乎已经起来了好一会儿了。大概是前一天晚餐让很多事情尘埃落定，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妮基，早上好！”麦琪姐热情地挽上我的手臂，向旭霖点了点头算是寒暄。
　　“心情不错喔。”我打趣着。
　　麦琪姐的双颊泛起一阵红晕，赶忙让我入座：“太久没见你了嘛。”
　　“原来不是因为爸爸妈妈点头了呀。”
　　“哎呀、妮基……”
　　“行了，你就别逗她了，”晋哥在我面前放下咖啡后，走到麦琪姐身边揽住她，“看吧，我和你说过了，她可是调皮得很。”
　　麦琪姐撇撇嘴：“她这叫可爱……”
　　望着他俩之间你侬我侬的气氛，我带着些无奈地抿了口咖啡不再打扰，余光瞥见一旁的旭霖淡淡地笑了。
　　直到早餐过后，旭霖和我爸都因为公事要回房间房间处理，麦琪姐也陪着甘姨出去了，总之每个人好像都有什么事情要忙，剩下我一个人无所事事。
　　回来之前，因为怕来不及，我已经将作业完成的七七八八，也省去了背着那些材料到处跑。望着有些空荡了的家里，我索性躺在泳池边的躺椅上晒晒太阳。
　　“终于能和你聊上了。”晋哥让人送来了一杯冰饮后，在一旁坐下。
　　“是你太忙了。”我摘下墨镜，微微坐直了些。
　　“那不是这么说对的，席旭霖这家伙从回来开始跟一直长在你身上似的。”
　　“人家也是第一次来，再加上你和爸都对他那么冷淡，我这婚都结了，而且再怎么看都是我占了便宜，你们怎么还那么固执呢。”
　　“怎么就你占了便宜了？”晋哥白了一眼，“外面那帮人这么评价你、你可别真的就忘了自己在西部这点东西。”
　　我知道他指的是家里的事情，其实我并没有刻意瞒着，只不过是当初凯文将我推上去后的舆论导向太过奇怪，为了惹出麻烦，我还是介入隐去了些关联：“我就是个挂名字的小股东。”
　　晋哥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对了，你们商量过么？孩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