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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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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青把脸颊贴在微凉的被面上,望着他精瘦的背。
纹身从他胳膊蔓延至后背,肩胛骨下方,一道深色疤痕像蜈蚣嵌进了肉里,连浓密的纹身都未能完全遮盖。
她目光微凝——十年前,没有这道疤。
“短袖是宽松的,抽绳的裤子,你应该都能穿。内裤尺码拿不准,你凑合下。”
周荡静立在那里,身形凝滞,一丝声响也无。
陈宝青心底盼着他能有点回应,但深知他话少,本也没抱期望。
果然,半分钟后,周荡一言不发地抓了衣服和一盒内裤,转身进了卫生间。
陈宝青起身,去客厅接了杯温水回来,坐在床边。
周荡换好衣服出来。白T黑裤,纹身盘臂,有种奇异的干净。
周荡踱到床头柜,拿起手机、钱夹和烟盒,招呼也没打,径直往外走。
“等会儿走,周荡。我们谈谈。”
周荡顿住脚步,回身看她。
被他这样看着,陈宝青打好的腹稿突然卡住。
她静了几秒:“给我根烟。”
“不是戒了?”话虽如此,周荡还是走到她身边,从烟盒抖出一支递过去,揿燃打火机等着。
陈宝青微微倾身,就着火点燃。
目光平顺过去,落在他短袖衣摆下,裤子抽绳露出的两截绳头,一长一短,黑色。
烟雾散开,她眯起眼,用力吸了一口。
周荡的烟很烈。陈宝青许久不碰,一股反胃感直冲喉咙。
她清了清嗓子,抬眼看他:“你一个月挣多少?”
周荡没觉得这问题唐突,如实道:“万把块。”
“还挺多。”陈宝青挑眉。
周荡没接话。
陈宝青想了想:“我每个月给你三万,你陪我吧。”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陪我聊聊天,睡睡觉。”
“包养?”周荡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陈宝青笑了:“姑且算是吧。”
“钱多没处花?”
陈宝青扯了扯嘴角:“是啊。”
家人早没了,工作辞了,健康不再,可不就剩点钱了。
周荡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突然抬手,无名指指节轻轻勾起她滑落眉尾的几缕碎发,拢到耳后。
这本该是个亲昵的动作,由他做来,却像不带一丝暖意。
陈宝青只是怔了下,没动。
周荡给自己也点了支烟:“认真的?”
陈宝青表情寡淡地吐出一口烟,声线沉静:“你看我像在开玩笑?”
“我知道,就算为了钱,你可能也觉得困扰。但周荡——”她顿了顿,烟雾模糊了她的眼神,“让我靠一靠吧。不会很久的。”
周荡没吱声。
“你考虑一下,行不行?”
话是请求,陈宝青的语气和眼神却像指间散开的薄烟,淡得寻不着痕迹。
周荡沉默下来,陈宝青也不再言语。
直到两人指间的烟都燃到尽头。周荡摁灭烟蒂,起身:“我先走了。”
“考虑好了?”
“我知道了。”语气是平的。
没答应,也没拒绝。但陈宝青懂了。
“我知道了”,就是还有余地。
她其实并不真的了解周荡。
可奇怪的是,这句含混的答复,她听懂了。
陈宝青笑起来:“谢谢你。”
*
周荡走后,陈宝青又躺回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她作息规律,周荡每次来都太晚,一番折腾,次日总精神不济。
傍晚醒来,发现周荡五点多发来一条微信——
[内裤尺寸小了。]
陈宝青脑子混沌,宕机半晌,没明白这话的分量。
她直愣愣盯着屏幕,指尖敲字:[那谁知道啊?手和眼睛又不能当尺子。这些年你练哪儿了?]
周荡竟没睡,消息很快弹回:[陈宝青。]
他总是这样连名带姓叫她。
陈宝青的问号还没发出,他又抛来一句:[我要做什么?]
这句话……等同应允了吧?
陈宝青打了个哈欠,撑身坐起,难得认真思量。
片刻,她回复:[搬过来?]
她贪恋周荡睡在身侧的安稳。
说来也怪,遇见他后,胃痛竟不曾发作,除了偶尔精神倦怠,她甚至疑心是误诊。可真让她再去医院验证,终究又是没那勇气。
周荡回得快:[没了?]
[暂时。想到再说。]
[不用辞职?]
[你还真当包养?]
周荡:[……]
[三个月就好。]
算算时间,三个月后自己怕是彻底垮了。陈宝青不想让人看见那副模样。
静默许久,周荡的消息才至:[哦。]
*
翌日睡醒,周荡起身下床,“我回去收拾一下。”
知道他这是要搬过来,陈宝青难得兴致:“东西多吗?我开车帮你?”
周荡:“不多。”
陈宝青作罢。
说不多是真不多。周荡回来时只拎一个行李袋,看着颇沉。
陈宝青原本没想让他辞工,但一周后她就受不了了。
两人作息颠倒,几乎碰不上面。她常是半夜迷糊间,才觉身侧床垫微陷。
陈宝青居然有点后悔了。
就周荡这昼伏夜出的习性,她怕自己本就无几的寿命加速耗尽。
她顶着浓重黑眼圈,站在客厅里,看玄关处的周荡弯腰提鞋:“周荡,商量个事儿?”
周荡头也没抬:“说。”
“我思来想去,你把工作辞了吧?”
陈宝青预备着他问缘由,准备接话。
周荡却只侧头扫她一眼,点头:“行。”
这就应了?陈宝青意外。腹稿全废了。
当初分明是她信誓旦旦说不干涉,现在她出尔反尔,他都没点脾气。
陈宝青心底却浮起一丝愧意:“那……给你加点钱?”
周荡答得干脆:“不用。”
“你这样我过意不去。”
“赶时间,走了。”
……无情。
陈宝青在心里呵一声:“去吧。”
周荡拉开门,又回头:“现在说也得等几天交接。”
“知道,你小头头嘛。”
周荡唇线微抿:“走了。”
*
几天后,周荡深夜归来。
陈宝青迷糊间,听见他说:“以后不去了。”
她“嗯啊”敷衍,翻身裹紧薄被。
这一觉浮浮沉沉,极不踏实。
耳边总有手机贴着床头柜震动的嗡鸣,床垫数次微陷,周荡似乎总在起身。
窸窣间,陈宝青忽地睁眼,望向虚掩的门外——一片浓黑。
她又阖上眼。
周荡接完电话,更暗的影子闪身进来,躺回身侧。
陈宝青懒得掀眼皮,挪身贴过去,胳膊搭上他紧实的小腹。
空调房里凉意浸骨,周荡的身体却像块暖炭。她冰凉的皮肤贴上去,如水中触到烛火,温熨得刚好。
周荡没动,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不热?”
陈宝青含糊嘟囔:“还行。”
周荡静默。
陈宝青却睡不着了,清清嗓子问:“你没睡?”
“嗯。”胸腔震动隔着皮肤传来。
“怎么不睡?”
“倒时差。”
陈宝青轻笑一声,又往他怀里钻深一点。
周荡:“热。”
“空调调低点,我再睡会儿。”
周荡没应声,也没动作。
陈宝青心情莫名松快,沉入睡眠。
*
大约是昨夜没睡实,再睁眼已是傍晚。还是被周荡叫醒的。
陈宝青抻了下身子,缓缓坐起。
周荡甩了甩被她压得发麻的手臂:“该吃饭了。”
陈宝青没什么胃口:“不太饿。”
周荡转头看她:“我一天没吃。”
“我拦你了?”
“你扒着我,怎么吃?”
陈宝青愣了下,“……你说的,很有道理。”
简单洗漱收拾,下楼。
日头西沉,一丝风也无,地面蒸腾起黏腻的热气。
光是站在人行道等红灯,陈宝青已沁了满额细汗。
“附近吃吧。”她说。
两人没走远,在路边小馆随意对付。
陈宝青没动几筷,对面周荡已干完两碗米饭。
结账出店,陈宝青就扒着周荡胳膊往回蹭。
右腹下隐痛渐起,她想翻包里的止痛药,才想起出门匆忙,只摸了手机。
一步都不想挪,她扯住周荡胳膊:“打车吧?”
周荡:“几步路。”
陈宝青微佝着背:“热。”
周荡皱眉,垂眼细看她两秒。
“哪儿不舒服?”
陈宝青强忍着没去按腹部,勉强挺直脊背:“积食了。”
周荡回想,晚饭她几乎没动筷。
“很难受?”
陈宝青:“还行。”
周荡抬眼扫视,定在一处:“这儿等着。”
长腿一迈,径直穿过街面。
单行道车流滞涩,喇叭声、人声嘈杂刺耳。
陈宝青看着周荡疾步穿行,拐进一家药房。
她收回目光,找了根路边矮柱,不顾形象坐上去,柱面又硌又烫。
她浑身乏力,只能深长呼吸。
几分钟后,周荡拎着白色塑料袋从街对面快步折返。
人已到跟前,陈宝青仰头看他。
暮色柔缓,橘金夕光镀亮周荡半边脸,依旧无喜无怒。
对视两秒,陈宝青目光微移——
他额角一滴汗,被光映得格外亮,正缓缓滑过青茬鬓角。
“买了药,回去看你能不能吃。”周荡说。
陈宝青牵了牵嘴角:“家里有。”
周荡左右看看:“这儿出租车不会停,能走两步?”塑料袋窸窣轻响,他换到左手,又道:“搀你?还是抱?”出口的话暧昧,神情却一本正经。
陈宝青好笑地借他小臂站起:“积食而已,至于么?”
周荡又细看她一眼,默不作声,胳膊暗自加力托住她。
……还能贫,应该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