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想下雨天》天明见思

2、19岁 遭遇战

　　19岁 遭遇战
　　何璨然是个没有主意的孩子，一直是优秀的学生，一门心思只读书，按部就班的读了初中，顺顺利利地读了高中，从来没有做过决定人生命运的选择，到了高三还茫茫然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又到底怎么做。

　　学医是个偶然的选择，分数刚好能上这所离家最近的排名最好的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医生的职业听起来四平八稳又高尚，于是一个对生命还很无知的高三学生，三个月的时间摇身一变，成了医学生。

　　何璨然是习惯性按部就班优秀的人，与其他同学相比，她一开始对医学对生命的理解确实挺简单的，没经历过生老病死，疾病不过是书里那些拗口的名词。三年来，专业课一门门的考，何璨然也自诩慢慢成为了一个科学、客观、冷静的准医生。直到有一天，她被一个真正的医生当头棒喝。

　　S大有一个附院，依托S大的名声和资源，在本地乃至附近方圆1000公里的地区很是吃得开。以医带学，以学促医，天然无法割裂的关系决定了附院的医生们不仅要看病，还自然而然地承担着教学任务。骆致远在临床学院开的课不多，就一门急诊与危重症医学，主要面向本科生，做为专业选修课，为他们提高专业水平做辅助。虽然是一位专选课老师，他的冷面无情在临床学院的学生里是相当驰名的。骆老师最出名的是，每学期第一节课，他就会给全班同学一个下马威：“你们不要给我耍小聪明，论智商，我还没见过比我聪明的学生，上我的课，就给我老老实实听课、做练习、写报告，不要想着偷鸡摸狗或者脱奸耍滑，我的脾气不太好，喜怒无常，要是我发现谁在我的课上搞小动作，我会直接翻脸的，考试的时候更是这样。”

　　上过骆致远的课的学生都知道，骆老师是真的嚣张，他惩罚人的手段多得很。何璨然就被修理过一次。

　　何璨然学生时代比较活跃，学生晚会的主持人、各种活动的钢琴独奏表演者、话剧节的演员……虽然身高差一点，但丝毫不影响她在舞台上自信精湛的演出。参加各种活动的同时还要兼顾学习，期末考试总是满绩，这让她很是引以为傲，这样一来，有些专选课，何璨然就不那么上心了，迟到早退来去自如。一个虽然学习成绩好但是态度随意的学生，遇上了一个严肃较真的老师，强权之下被镇压真的是合情合理。大三那年，何璨然选修了骆致远教授的《急诊与危重症医学》。

　　三月份，大学生戏剧节拉开帷幕，按照常规，大四以后的三月份，他们都要到医院实习，几乎跟这些休闲娱乐活动绝缘了，这是大三的何璨然最后一次参加戏剧节的演出，为了不留遗憾，何璨然争取下来同时担任主持人和演员的机会，就等着一次完美的收官之战为她的大学生涯划上一个完美的分号了。为了这个完美的“分号”，何璨然按照惯例小小的放弃一些“不那么重要”的课了。

　　这天这门“不那么重要的课”就是骆致远的《急诊与危重症医学》。严格来说何璨然并没有旷课，她很有经验地在两节课的课间摸进教室，可是没想到，骆致远的眼睛如此犀利，他一眼就看到教室右边第三排靠墙的座位比上节课多了一个人。于是何璨然就被叫起来回答问题，问题不难，就是问上节课讲到哪里了。

　　何璨然刚刚在上课铃响前刚溜进教室，书本还没展开，不防被叫起来回答问题，手忙脚乱地翻着刚拿出来的课本，支支吾吾的急出一头大汗，旁边的团团想要提醒她，把书本往她方向退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动作也被发现了。

　　“我说过，我最讨厌有人在我的课上搞小动作。你们都当耳边风了是吗？你要是再帮她，一会你俩一起挨罚！”骆致远是北方人，年纪轻轻就作为人才被引进过来，一口与本地普通话完全不同的标准普通话，又快又急，何璨然没完全听清。只见讲台上骆致远板着脸，手指虚指着何璨然同桌的方向，接着盯着何璨然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无数双眼睛看向何璨然，跟舞台上的光芒四射不一样，何璨然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豪猪，还是被烫红的豪猪，难堪到牙关咬紧，双手发抖，所有的目光都积成把她钉在耻辱柱上的刺，刺得她千疮百孔。

　　“何璨然。”何璨然自报家门，带着羞惭和一丝不甘，怕什么，反正期末考试她肯定能考好。

　　“何璨然同学，今天下午，你到实训室，做足100次徒手心肺复苏。”

　　这回听清了。30次胸外按压和2次人工呼吸为一个循环，考核的时候以做完5个循环为标准。

　　何璨然目瞪口呆，下午还有排练和班主任的小课，100次徒手心肺复苏？她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就算了，她一个女孩子在“安妮”身上做足100次心肺复苏，手臂妥妥要断啊，她敢保证，明天上台，话筒都拿不起来！

　　何璨然带着委屈想要争辩：“老师，我是因为学院活动才来晚的。”

　　“喔，学院活动比较重要的话，我的课不要来上了，直接给你不及格就行了，多方便。”骆致远带着讥笑。

　　“老师，我期末肯定能考好的。”何璨然被怼的发气，这老师真不好说话。团团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跟老师对呛。

　　“哼，学习能讨价还价吗？治病救人能讨价还价吗？我的病人都是性命垂危的病人，你要是讨价还价，不要说别来上我的课，医学院也不要读了，退学吧！”骆致远愤怒地用书本敲了敲讲台，底下原本在吃瓜的同学们都被震慑了，“现在，不要浪费我和其他同学的时间，要知道你浪费我的时间就是在谋杀生命！”

　　何璨然默默地坐下，打开书本。也许是因为缺了一节课，也许是被严格的老师当头棒喝，何璨然这节课上的有些神游太空，心中夹杂着难过、惭愧和羞耻。

　　下课前，骆致远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特意提醒她：“刚刚那位同学，你要是还想继续上这门课的话，下午两点，第一实训室，找到编号5的模拟人，打开他右手上的一个开关，这样他的数据就可以传到我的手机上，你老老实实做完100次心肺复苏，我可以原谅你。当然，你也可以像刚刚那样，弄虚作假，我保证你下学期直接退学。”说完，骆老师收拾好书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老师留下了一地的玻璃心碎片离开了，何璨然众目睽睽之下如何把这些碎片拾起来呢？她逡巡了四周，一圈看热闹的眼神和一双关切的眼睛。

　　“怎么办？下午你还去排练吗？”

　　“不能放骆致远的鸽子啊，他多凶啊！”

　　“那排练怎么办？”

　　“晚上呗，我估计晚上我的手也好不了的。说真的，这是我见过最鸡婆最龟毛的老师了，唉！”

　　团团摸摸何璨然的头：“去吧，何小灰！”

　　何璨然当然去了实训楼，在指定的教室找到了指定的模拟人，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厉害的模拟人，应该是被骆致远改造过得，因为——

　　“太神奇了，你知道吗，我按着按着，忽然能听到骆老师的声音，‘何璨然，你的姿势不对，你看，指示灯都没亮，重新来，手臂要垂直于地面！’你说吓不吓人？”晚上好不容易感到排练场的何璨然揉着手臂跟学弟学妹们描述下午被罚做心肺复苏的事情，逗得学弟学妹们哈哈大笑。

　　“你们别笑了，明天你们选到他的课，可要小心一些，骆老师，不是我吹，绝对是我见过最严厉的老师！”

　　学弟学妹们哄堂大笑：“还用你说？全校都知道的呀！”

　　“骆老师的课，不冲别的，光是那张脸就不舍的翘，你怎么想到翘他的课呢？”

　　“后来呢？”

　　后来？还有后来？哦，对，还是有的。

　　骆老师忽然现身了，在她完成第50次的时候。

　　当他冷着一张你欠了我一百万的面孔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下午的课已经结束半小时了，实训楼人去楼空，第一实训室还没亮灯，但是仍有滴滴滴的报警声。

　　何璨然正很努力地把指示灯按绿，假人链接的指示灯有三种颜色，一种是红色，表示按压不足，有可能是按压力度不够，有可能是按压角度不对，这样的按压是完全救不了人的；一种是黄色，按压程度比红色好一点，但依旧没效果；做到位的是绿色，表示这样的按压是有效的。讲实话，心肺复苏很要体力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把指示灯按成绿灯的，所以实践中，总有人在被实施心肺复苏捡回一条命后，发现自己被按断了胸骨。

　　何璨然跪在“安妮”身上喘着粗气，两手已经酸软，读数的声音已经干涩，一如既往地倔强脾气让她没有停下来。

　　骆致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女孩子。

　　骆致远亮灯，蹲到走到何璨然身边，把她吓了一跳：“今天下午还不错，正确率蛮高，而且很聪明，知道总结经验，越做越好。”

　　何璨然受宠若惊地抬起头，却见他蹲到她身边，稍微校正调整了一下她的姿势，示意她继续。

　　骆致远是一个挺讲究的人，从来都穿的很整齐，不像其他老师，白大褂里什么都穿，穿上白大褂帅像食堂大师傅，脱下白大褂就变成门口看自行车的大叔。骆致远永远白衬衣黑西裤配皮鞋，穿上白大褂，白衬衣的领子跟漂白的白大褂一个颜色，脱下白大褂，白衬衣扎在皮带里，宽肩窄腰，皮鞋锃亮。难怪骆致远人凶傲慢，却总能惹一班女生花痴，很有精英风嘛。

　　今天骆致远离得近，就在何璨然身边，何璨然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而不是医院里千篇一律的消毒水味。

　　骆致远陪她做完第70次，看了看手表，宣布可以放她走了：“你要记住，你将来是一个医生，肩上扛的是生命，要对生命有敬畏之心，随时随地都要严肃认真不能马虎，知道吗？你现在也许还不能理解，等你真正接触疾病接触死亡接触患者了，看着他们在疾病和亲人、家庭、经济之间挣扎纠结，慢慢就能理解了。”

　　何璨然抬头看他，大约是下午跪的久了，眼睛有些花，又大约是教室里电灯太刺眼，看人有些模糊，仿佛看到骆致远脸上浮起一层温柔。傍晚，云霞在西边堆积，独独露出来太阳的半张脸，晕染得西天由瑰色到金色渐变，霞光洒落在教室前的阳台上，就着这霞光，她愣怔了，原来，老师冷面郎君的表面下，盖着一颗救死扶伤的仁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