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肉与酒

3、第三章

　　第三章

　　这好戏却没演成。

　　桃仙眼巴巴的盯着那胡嬷嬷端着戏折子去回话，却不想是附在大太太耳边回的。

　　苏婉贞听得胡嬷嬷的话，轻声道：“叫大姨娘回房，她酒吃的有点多了。她既然不点，那就点出棋盘山的《会阵》吧。”

　　那胡嬷嬷应了退下。不一会儿台上就一阵过门，换白袍的薛丁山上来了。看得桃仙直犯困，这什么情啊爱啊的最是无趣了，早知如此不如点场武戏，看他们翻跟斗也有意思些。

　　她拉过手边的三房四姨太太，悄悄打听“这桌上，怎么不见二房的姨太太们？”

　　四姨太太的表情瞬间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样子，桃仙觉得是羡慕比嫉妒多些，还有点子闺怨。她一抬手将一盅暖酒一口吃进肚里，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就带了点雾。

　　“咱家二房啊，没有姨太太。人家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这句话四姨太太虽没大声，却也没收着。小桌上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所有人都不作声，没人来接这个话。本来最是吵嚷的一桌一安静，另两桌的主子们便也都瞧了过来。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园子瞬时只剩台上的刚出场的窦仙童的念白格外清亮，手中两把连环刀交叉，定身抬睛：“....高强，你姑娘也非无名之辈！”

　　后面就不知是谁先出了声，又渐渐的喧哗起来，可多少有些强颜欢笑的架势。不多时大太太起身，众人就有些悻悻的散去了。

　　独自回房中，洗漱更衣完毕，苏婉贞就叫伺候的人下去了，满屋内静悄悄的。想起今日事，总觉得胸口烦闷，于是披了件外套起身到屋内设的小佛堂去。

　　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木鱼声，空空的声音一下一下响着。这木鱼声传不到暖春阁去，暖春阁的猫儿叫也传不到这静安阁来。

　　次日清晨，大老爷一早就出门去做事，只派人来通知了声早饭不过来用了。苏婉贞没奈何的传了饭，叫人将大老爷那份例送到暖春阁去了。

　　若说杨家有一桩好处，那就是老太太也是个清省的人。她的婆母不用她每日里去晨昏定省，苏婉贞也不叫孩子同姨娘们来她这晨昏定省。两下不自在，何苦彼此折磨呢？

　　她只浅浅吃了几口粥便放了筷，叫人进来回话。安排心腹如此这般，借给新姨太太打赏为名，开了嫁妆，折腾起来。杨振轼这边的路子如今看来，一时半会是行不通的，只有将嫁妆动上一动。

　　如此这般安排完已是巳初，却仍不见新姨太太来请安。宋嬷嬷有些按不住了，走到正看账本的苏婉贞身边福了福身：“太太，三姨太太那里是不是，差个丫头子去....”

　　苏婉贞瞧了瞧日头，心下多少有些不愉，但是又想起昨日杨振轼的话来，抬手压了压额头。“我坐的也有些乏了，想出去转转，就过去瞧瞧吧。”

　　宋嬷嬷欲言又止，哪家也没有太太去就姨娘的道理。可大太太难道不比她懂得什么叫规矩？主子发了话，奴才只有听的理。

　　从静安阁到暖春阁只有百余步，一出了静安阁，就见园丁院公十几人，将春日里刚发了芽的梨树通通横在地上，原本一块碧玉似的园子，挖的土石四溅，叫人瞧了心生几分荒凉。

　　见大太太来了，这些杂役低头跪在道两边不敢抬头。宋嬷嬷受意上前问话：“这是怎么回事？”

　　领头的那个膝行向前蹭了两步，回道：“回太太话，受老爷吩咐，将这暖春阁一圈的梨树与芭蕉都换上桃树。”

　　苏婉贞听得此言，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只淡淡的吩咐：“别叫土石溅到路上来。”便继续向暖春阁行去。

　　通传的丫头去报信，听得三姨娘还没起呢，苏婉贞就让人去叫她起来，自己在正厅的暖炕上等着。心下只觉得这新姨娘真的行事乖张，礼教一数不通。

　　不曾想，连茶都还没端上来。就听得外面乱糟糟的，几个女人压着声音叽叽喳喳说着什么，那桃仙的声音是唯一能听真亮的。

　　“哎呀少啰嗦，叫太太等我才真个叫失礼呢！”最后一个字儿刚落下，一只玉手就将门帘子打起来了。

　　苏婉贞抬头望去，活了三十九载，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人。曾几何时她也背人读过奇闻异趣的话本子，那话本里的狐妖鬼魅若真有其物的话，样子大抵是这样的。

　　那桃仙赤着脚半踩着绣鞋，只穿了件桃粉中衣，盘扣还有三四颗未系，整个修长洁白的颈子露在外面不说，猩红小衣露了一角，凝脂般的肌肤也若隐若现。

　　一张脸不施脂粉，倒比旁人梳妆后还要好颜色。许是睡得久了，脸颊上的飞红更添妩媚，头发也没梳理，好似随手一别拧在脑后，几缕发丝不听话的垂在鬓边，偏增了几分风流。

　　那厢桃仙却已经亲亲热热的福下身子“见过太太，桃仙给太太请安。”

　　苏婉贞一时怔住了，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只面无表情的说：“起吧。”她从未见过这般不知礼数的人。那杨振轼竟真是不同她客套。

　　“欸！谢太太。”桃仙高高兴兴地答了，直起身子径自坐到了炕桌的另一头上。却见那大太太脸色不太好看。

　　她从那烟花地里来到这，心里早就拿了主意：艳红说的没错，决不能以为男人靠得住，还是得打掌家太太的交道。她要将这大太太就当是原先的妈妈，只有哄的她喜欢，她桃仙才能在这院子里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只有太太喜欢她，她才能继续做这杨家大房里的头牌。

　　身后刚刚拦着她的几个丫头和那个宋嬷嬷也进来了，站那儿衣服手足无措的样子，桃仙也不去理会。她只要将这位太太哄得服服帖帖的就是了。

　　“太太，您脸色可不大好。怎么啦？要不要找大夫瞧瞧？”桃仙大着胆子去捉那太太撂在桌上的手，指尖刚捉住她的手背，只觉得像摸了块冰坨子，那只手就嗖得一下缩了回去。

　　一旁的宋嬷嬷惊出了声，喊了声：“太太！”，同时那大太太一双杏眼怒睁，怒斥了一声：“大胆！”

　　桃仙心中虽不明白具体是何缘故，但大抵是犯了这大户人家的什么忌讳，在人家的地头上她就是龙虎也得盘着卧着。当机立断就哧溜一下从椅子上跪了下来，不顾身上只穿着中衣，伏在冰凉的地面上，心道好在这屋中地上有张西番毯子。

　　苏婉贞又惊又恼，叫这不知礼的姨娘气的心口突突直跳。她倒吸一口气，拽下腕子上的佛珠拨转，有心罚她跪上一阵，却又心知不知者无罪，这人虽唐突无礼，可又不存害人之心。

　　见她在地上只穿着薄薄的中衣，已经有些打颤了，一双大眼睛里全是不解，悄悄的偷望着自己。苏婉贞只能叹了口气叫她起来。

　　“三姨太太，太太不叫坐就不能坐！”那宋嬷嬷嘱咐道。桃仙心下就明白过几分来。

　　“还不把三姨太太的衣服拿来！”大太太的声音里含着怒气，伺候桃仙的两个大丫头连忙将候在屋外的人手中拿的衣服接过来，伺候桃仙穿上。

　　又进来了三五个小丫头将一应洗漱都备好，头发梳妥帖了，桃仙像个偶人一样，叫她们折腾的团团转。

　　她在这里洗漱，大太太也没闲着，只听那冷冰冰的声音问道，“三姨太太贴身侍候的是哪两个？”

　　“回太太，是红果和青果。”那宋嬷嬷答道。

　　正给桃仙戴珠链的丫头，和一旁捧匣子那个扑通一下就跪下去了，一言不发，只是流泪磕头。

　　“为什么到时辰了不知道叫三姨太太起来。”苏婉贞吹着手中的茶，低声问道。

　　“红果，你答。”那宋嬷嬷指了指捧匣子的丫头。

　　豆大的泪滴砸在地摊上，那丫头也不敢抬头，答道“回太太的话，奴婢，奴婢怕惹恼了三姨太太。不敢叫。”

　　“那你呢？”苏婉贞面无表情的看向另一个丫头。

　　“回太太的话，奴婢也是。”这个丫头浑身抖得像一个筛子似的。

　　桃仙有心打个圆场，却见屋内下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于是也同她们一样一动不动。

　　“你们怕惹恼了三姨太太，却不怕三姨太太开罪了我。”苏婉贞靠在身后的锁子锦靠背上，不紧不慢的话句句诛心“这是拿自己看的比主子重啊。”她摇了摇头，心性不好的奴才不能留在主子身边，容易挑拨的主子跟着不懂事。

　　尤其是像这桃仙这样初来乍到一窍不通的。

　　“打十板子，卖了吧。”桃仙听见那太太说道，忍不住抬起头来。只见两个丫头哭都不敢出声脸都憋红了，磕了头，被人带下去受罚。那大太太倒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抬眼看了过来。

　　这下到自家了。桃仙忍不住咽了口吐沫，想起刚才那两个丫头，心知大约太太不发话自己就不能说话的。只盼这大太太别动她这张脸和皮肉，别的都好说。

　　不曾想那大太太只是淡淡的同她说，她一不该衣衫不整的就出卧房门，二不该不得允许就坐下。

　　“三不该，”苏婉贞的话停了停，不该随意摸她的手听起来有些奇怪。“不该不知尊卑上下。”她饮了口茶清清嗓子。

　　“你如今不比从前，一举一动皆有规可寻。我将宋嬷嬷留在你这处教你规矩，你可要仔细的学，不能在人前出丑。明白吗？”苏婉贞看着她。

　　那桃仙好像只受惊的鹿儿似的点着头，好一派风流景象，我见犹怜当如是。苏婉贞心中又叹了一口气。此等风月事上她真是全无头绪。

　　又叫人将三姨太太的进门礼抬进来与她。另安排了自己身边的二等丫鬟里最懂事的两个：一名豆青，一名艾绿，与桃仙使唤。最后使人拿了个蒲团来，摆在一边。

　　“今日之事虽是不知者不罪，但你行事离经叛道，实在离谱，总要叫你吃个教训才能长长记性，就跪上一炷香吧。”桃仙听见大太太轻声说道，觉着不忿面上却不露半分，心知这位大太太看似冷心冷气儿的一个人，实则也有金刚怒目的手段，不然治家手段不致于厉害如此。

　　便乖乖的跪在那蒲团上，就此同宋嬷嬷学那规矩不提。

---

作者有话要说：　　想看美人起床图呜呜呜。
两个人对对方来说，都是不曾触及的新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