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山路小花

2、新生命的到来

　　邵县人民医院产科，一个大汗淋漓的小妇人被急急地推进了待产室，曾经小巧玲珑的身姿被一个大大的孕肚替代，精致的五官痛苦地凝在一起，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粘在额前，瓷白色的皮肤更加的白皙了，三天前见的红，等了两天子宫口才开了三指，一阵一阵地疼痛袭来，感觉体力耗费所剩无几，幸好心茹的婆婆及时赶到，悉心地给她擦汗、喂粥，补充体力，安抚着她，第一胎是有些难生的。今天已经是发作的第三天，心茹觉得整个人快被阵痛撕裂了一般，忍不住低声地□□起来。
　　自小体弱的心茹早年诊断出了心脏病，父母被打成了□□关在牛棚里，自己下放到了邵县当了一名工地上的焊工，连个鸡都提不起的心茹在邵县工地上遇到了当兵转业的农民子弟红五类季清风，季清风人如其名，玉树临风、体魄迷人，年青英俊、手脚勤快，由于又是部队转业，领导十分看重。心茹的出身不好，原本也没有妄想攀上清风，在工地上心茹经常被分派到一些劳累危险的工作，不是要扛氧气罐、就是要做高空氧焊切割，一个资本家知识分子出身的娇小姐，哪里又能胜任，日日战战兢兢，季清风的到来给了她一片遮风挡雨的树荫，每每这种危险的情况，季清风一马当先，带领工人们高空作业，带头挑最重的活来干。久而久之阮心茹的一颗心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一次看到季清风的衣服口袋被划了一个大口子，就跑去给人家缝衣服，缝着缝着两个人就情不自禁了。其实季清风一分配到这个工地就看上了气质不俗的阮心茹，一个气质清冷的大家闺秀，五官精致脱俗，皮肤白如凝脂，无论分配到什么样的工作，一脸的倔强，再难也不哼一声。清风二十多岁的年龄，又生的潇洒英俊，当过兵的身姿比普通的男子要挺拔得多，气宇轩昂，十分引人注目，建筑分公司和公司省城总部众多的女孩子不断抛洒的橄榄枝楞是没看上，却看上了工地上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家伙，只是碍于出身问题，季清风向党组织提交了结婚同意申请书好几次，组织上都否决了，还找他谈了话，他不得不强忍下心绪，装得若无其事。这跑来缝个衣服不要紧，两个年青人有机会互诉倾心，原来相互倾慕已久，又是青春单纯的年华，心茹就主动把第一次给了他，清风看着怀里这个较小柔弱的人儿眉心微皱，第二天又给党组织提交了结婚同意申请书，却是仍然没有音讯，不久还听说书记还给他物色了几个出身根正苗红的对象准备喊他去相亲。人算不如天算，谁曾想两个人在一起只一次，心茹第二个月例假就没有来，一天早上进了食堂看到饭菜就狠狠地吐上了，清风家里嫂子多，一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只好向组织坦白，为了娶阮心茹，还被组织上记了个大过。
　　季清风在待产室外不多久听到心茹的□□转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叫喊，连忙找来了主治医生，张医生五十多岁，是个身材羸弱的□□，原来在省城中心医院产科，被下放到了邵县，由于他是个男产科医生，乡下的妇人和家属一般都不愿意找他看，心茹的情况很特殊，有心脏病，身体又弱，清风十分担心，几次劝心茹不要孩子了，保命要紧，心茹不听，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于是就找到了临床经验丰富的曾在省城工作过的张医生。张医生表情严肃，急急地喊几个护士把心茹推进了产房，后面又送进了氧气瓶，大家严阵以待，心脏病人产子的危险性有多大众人心里十分清楚，张医生这会手心冒汗，心里也没有十全的把握。
　　“心茹发作已经快三天了，孩子还没有生下来，进产房也快四个小时了，她又心脏不好，这可怎么得了！”只见一位腰杆挺直的清瘦老妇人，在产房门外矗立着焦急地念叨，从湖区村里搭船、搭车又步行赶路，最后拦了一辆拖拉机一直拉到了工地，听说媳妇已经进了医院，又马不停蹄赶到医院，她算了预产期，自满崽结婚到媳妇生孩子，提前了一个半月，这怎么就发作了呢？老太太估摸着是媳妇体弱早产了，也没有想太多，心里就暗暗担心起小孙子会不会也体弱了。她叫易善真，季清风是她还活着的第四个孩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季家妈妈约莫六十来岁，干练的齐耳短发，巴掌大的瓜子脸，能看得出年轻时十分清秀，她穿着普蓝色的盘口对襟上衣，黑色的直筒裤，一双干净的黑色小布鞋，厚厚的白色鞋底纤尘不染，曾经被裹过的小脚有点微微的畸形，但并不影响她稳健的步子。这是一个能干的农村女人，十三岁嫁到了季家给老大做童养媳，打十七岁那年开始，前前后后生养了十个孩子，逃离了日本鬼子的一家来到了湖区的农村，至少不饿肚子，但是由于农村条件艰苦，医疗卫生条件实在有限，孩子却早早夭亡了五个，还有一个女儿在四岁时，不小心掉进了池塘，大人们都在地里双抢，晚上回来时已经回力无天了，于是还剩下一女三子，大女儿季月娥，老二季清崎、老三季清正，在乡下都已经儿女成群，唯独这个满崽刚刚成家，媳妇生头胎。季家祖坟冒了青烟，满崽当上了兵，全家都觉得十分光荣，转业回来分到省城，又被派到邵县锻炼，仕途坦荡的儿子却相得了这么个出身不好且又体弱的媳妇，儿子宅心仁厚，为了娶她还被记了过，季家妈妈是个宽厚善良的农妇，她也不计较，儿子爱她，她就好好待她，只是听说媳妇又被写了大字报，亲家还在牛棚里面出不来，这文化人咋就那么多情况呢？季家妈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就不想了。
　　记得生满崽的时候季家大爹听村里二壮跑来说，“你家草垛被人偷了一抱子草！”彼时水稻收割下来的茎也是晒干了做柴火用的，农村将晒干的草用摇把子打草结，一抱子草可以烧两顿四、五口人的饭了！一天也就只吃早晚两顿，一下就被人偷了一天的柴火，二壮赶忙给季家大爹来报信了，没想到季家大爹在堂屋里双手一拍，喜上眉梢：“这下我家要出个人才了！”话音刚落，就听得里屋婴儿啼哭声传来，帮忙的大壮媳妇出来报喜：“老哥，大嫂子又生了个带把的了！你家真是金山银山都是靠山哪！”季家大爹是个魁梧的汉子，五官轮廓分明，气质卓然，他五十岁的年纪，仍然腰背挺直、十分英俊，要在古代，兴许有人会打听是哪家皇亲国戚的后人。常年干农活的黝黑的脸上，健康的肤色如小麦一样，这个曾经的读书人露出了不大好意思的憨厚笑容，他连忙掏出从镇上赶集买回来的亮晶晶的水果糖，外面还包了一层透明的玻璃纸，塞了一把给大壮媳妇，说：“大壮家的，真会说话，辛苦你了！这些个糖果麻烦你拿进去给帮忙的两位嫂子分一分，等下还有饭吃，大家辛苦了！”大壮媳妇一听乐了，这年头有捞饭吃，那也是很难得了，捞饭也是饭啊，米不够，煮熟了起了点锅巴，再放上一瓢水，就成了香喷喷的捞饭，还带着锅巴的香气儿，能吃上这么一顿也是很不错的了，屋子里的人都开心了起来，喜气洋洋的。
　　季家妈妈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满崽的媳妇可以生个带把的，城里人不比乡下，现下城里流行搞什么“计划生育”，想跟农村似的一个、两个、三个这么生是不可能的了，儿子又是当兵专业的先进分子，自然是要响应号召的，再一个媳妇身子弱，心脏也不好，儿子担心她再生怕出什么意外，早就跟自家妈妈兜了底，季家妈妈想一个就一个吧，要是个男娃就好了，满崽的香火就续下了，百年之后烧钱在阴朝地府也能收到，在那个世界再不用受穷饿肚子，最重要的老有所依啊！女娃子小时候看起来可爱，嫁了人，成了别人家的人，自己又能做得了什么主呢？再说，女娃子烧个钱纸，老子在下面还不定能收到呢......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穿透了云层，把老太太的思绪拉了回来，秋日正午的阳光正浓，从窗外梧桐树的枝枝杈杈与黄色、绿色交错的叶子中穿过，洒在产房走廊的地上斑斑驳驳十分温暖和美，听着声音，应该是男孩了！季家妈妈内心一阵喜悦，产房的门开了，季清风温柔地护在心茹的身旁，说了一声：“你辛苦了。”护士抱着粉嫩粉嫩的娃儿从产房走了出来，大声喊道：“是个女娃子！”
　　“唉，怎么是个女娃子哟！”季家妈妈一阵唏嘘，一脸的落寞，却也马上回过神来，赶忙上前照顾虚弱的媳妇。阮心茹悄悄地别过脸去，惨败如纸的脸上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