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凰和老梧桐》拾八籽

6、第 6 章

　　云巅之上，黑云压城，暴雨狂风。

　　策凰现了真身，凤凰展开翅膀飞起，扑着翅膀在梧桐树上盘旋了好几圈，然后他站在了梧桐树最高的枝头。

　　高立枝头，赤足金羽的一只凤凰，拖着长长的彩羽，他伸着长颈发出一声长鸣，这一声嘶鸣响彻云霄。

　　凤凰在梧桐枝头上涅槃，对于凤凰族来说涅槃本就是历劫。

　　就见烈焰从策凰身上燃起，火焰依着凤凰的羽毛一寸寸蔓延，紧接着梧桐树上的那些猩红火团全部被涅槃的火焰招了来，一簇又一簇的火朝着枝头的凤凰飞了去，团团烈火沾在他的身上，梧桐树上的火熄了，枝头上的凤凰却焚了起来。

　　涅槃的过程要承受巨大的痛苦，烈火焚身，皮开肉绽，炽热的温度灼得他灵魂都要撕裂。

　　凤凰仰颈发出痛苦的悲鸣，一声接着一声，竟比天上雷鸣来得更怵人，竟是这样痛苦，哪怕是雨水打在身上也缓解不了半分。

　　小凤凰娇贵，疼得在树枝上站都站不住几乎要坠下来了。

　　站在九重天的云层中，丹君俯瞰下界，凤凰山那头发出的金光穿透云层，远远观去还以为佛祖降临人间了，凤凰涅槃乃是祥瑞之兆，只是这也太刺眼了些。

　　丹君瞧了瞧旁边的人：“满意了？”

　　与丹君站一起的人乍一眼看就不是个讲体统的仙，外衣就松松垮垮披在肩头，衣尾处绣着一簇梧桐花，羡梧望着下界：“第一次见他真身。”

　　“不心疼？”凤凰君为他一个空空的树身都焚身了，这人却还在这闲闲看着。

　　“怕疼不敢涅槃可不行，总要长大的，不然不忍心将他小小年纪就拐了来。”

　　“你竟有这份道德心？”

　　羡梧淡然道：“自然是有的，比起你这个炼假药诓人的，我可以说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了。”

　　凤凰为了将天火吸尽遭了这么一劫，涅槃也是换了一次皮骨，涅槃最后一团火熄灭后，小凤凰精力耗尽，直接从枝头上坠了下来。

　　跌倒在泥泞里，策凰用最后的力气化出人形，他皮肤白皙，现在的脸色却是虚弱的苍白，颤颤巍巍地攀着树打算站起来，手摸到的却是焦炭般的触感，僵硬，只有死物才会僵硬到没有任何生气。

　　策凰跪着，抬头看，梧桐树上的天火已经熄灭了，可是整棵树遭受了严重的焚烧，树桩树干被烧成炭色，他呼吸间嗅到的全是焦味，而从前郁郁葱葱的满树叶子现在只剩焦黑的枝干了。

　　残枝败叶，光秃，畸形，丑陋无比。让凤凰更绝望的是，梧桐树没有半点生机，就像是一棵没有任何生机的枯木。

　　策凰跪在泥泞里，仰头望着毫无生气的梧桐树，脸色无比苍白，攀在树上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咽了好几次声都颤着发不出来。

　　“滴答……”

　　一滴，两滴，三滴……凤凰饮露水，眼泪纯净，滴落在泥泞里也和污垢不相融。

　　“我已经……把斧头扔了……”

　　“我这么做了，你现在能不能……和我说说话。”他的话里带着希望带着祈求，小心翼翼等待回应。
　　策凰仰着头，泪都从眼角滑出来，一行接着一行，满脸泪水：“无论说什么都好，我都不会生气了……”

　　仰着头，等了许久许久，可是耳边只有潇潇雨声，除此之外静寂得可怕。

　　树已经烧毁了，树根都成了焦炭，不会再摇一摇树叶子回应他什么，无人对答，无人呼应。
　　没了……

　　眸色黯淡，怀的那些希冀顿时被抽去，策凰真的没力气去支撑了，一下瘫软了下来，垂着头，再垂头，垂到臂弯里靠着，然后发出一直憋着的呜咽之声。

　　“我把槃都给涅了，你让我栖哪儿去！”他越说越心痛，越说越委屈，往肩膀上蹭了一把泪，没想到越蹭越湿，“你要是没了我就把你砍了给丹君烧炉火去……”

　　“年纪不大，怎么生了这么狠的心。”

　　如同天外之声，可近在耳边，突兀无比的这么一句传到策凰耳里，策凰的脸白了白。

　　“丹君的炉子哪儿有你的西窗下舒服。”

　　紧接着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迫不及待，慌张抬头。

　　一片红绸从天落下，在策凰还没看清的时候落在他的脸上蒙了他的眼睛，策凰迫不及待要掀了红帕子，还没触到就被人捉了手腕，策凰的手的动作全部僵住了。

　　感觉凤凰的呆滞，羡梧又握了握。

　　感觉到温暖真实的触感的那个瞬间，策凰干涸的泪顿时被激出来了。

　　“羽鸟做事虽然精细，不过太慢了，织了这么久就只织出一条头帕了。”懒懒的，又温情的声音响起。

　　策凰的手在颤，心也在颤，温热的东西泛滥了满眼，酸了一双眸。

　　策凰伸出另外一只手，他不是不信，他是不敢相信，连伸手也是怯怯的，直到捉住了他的衣角，那里有针线的凸起，策凰摸出来了，是梧桐花。

　　“梧桐和你配，所以我让羽鸟绣了梧桐花在上面，不晓得你会不会喜欢。”

　　帕子盖住了策凰的脸，羡梧却晓得他在哭，手隔着帕子抚上他的脸，手心温热抚在他双眼的位置，安抚他：“不怕。”

　　“疼过了这一遭安享万年，再栖着我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没……没事？”策凰的声音低低的，嗓子都哭哑了。

　　没关系，羡梧听清了：“没事。”

　　“没骗我？”

　　“这些天你这么用心照顾我，我怎么舍得辜负你。”

　　小凤凰很想掀开帕子看羡梧一眼，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安好，颤颤巍巍还没伸出手，腿一软直接栽到羡梧怀里。

　　凤凰涅槃精力耗尽不说，他今日心力交瘁，起起落落到了现在实在撑不住了。

　　羡梧稳稳抱住了他，红帕子从他的脸上滑落下去，露出小凤凰满是泪痕的一张脸，说是要激他长大，可是怎么能不心疼。

　　羡梧抬手向天一挥，乌云尽散，拨云见日，阳光投下来将怀里湿透的人照得暖一些。

　　帮他沐浴更衣，然后打横抱回床上，今天淋雨受了凉，盖上被子还瑟瑟发抖，于是羡梧就喂了他一些酒，自然，是嘴对嘴喂的，窃玉偷香，凤凰软唇里的蜜糖滋味能比得过世上最好的酒。

　　嘴里尝了些酒的甜味，苦了一天的小凤凰终于松了眉头。看他这副睡梦里也意犹未尽的样子，羡梧也好奇，伸手，大拇指抚上他柔软的唇：“真有这么甜？”

　　策凰含糊不清地说了两句呓语，一一入羡梧的耳，他渐渐翘起嘴角：“看来是酒不如我甜啊。”

　　小凤凰梦里念的都是他的名字，羡梧羡梧，一声声的，软软虚虚的声念到人心尖上去。

　　策凰睡了整整七天，外面那棵羡梧的树身逢生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新木，枝干抽条，不是春天却能重新抽芽长叶，风一来，枝叶繁盛，郁郁葱葱。

　　侍从是亲眼看着这棵枯木怎么褪去旧身变得更繁茂有生气的，瞪大了眼睛，这才猜到老梧桐说的什么“初化人形根基薄弱”全是诓人的话，这术法高深的，啧啧啧！

　　惊讶之余，想到还躺那床上窝在那老梧桐身上睡觉的凤凰君，侍从不由替他家凤凰君叹了一口气，深深同情起来。他家凤凰君娶亲讨媳妇的毕生志愿看来是完不成了，况且涅槃后那脸更加奶白好看了，说来造孽啊，倒……倒不如就栽在梧桐的手里，免得出去祸害外面那些仙君！

　　这么一想，侍从点头佩服自己的大智慧，不禁为自己竖起了大拇指，既然有大智慧就要付诸行动，羽鸟的动作怎么这么慢，都现在这个时候了，红嫁衣才织几成了？待我一催！

　　策凰昏了七天，也不是昏的，羡梧试了试他的气息，当时的确是昏了，不过后来完完全全是睡了。
　　第八天，小凤凰算是醒了，很不赶时辰，最安全的大白天没醒，挑了月黑风高的大晚上醒，睡了这么久一身酸痛，眼还没睁开先伸懒腰，蹬腿舒腰手往上伸。

　　实在是一只警觉性低的凤凰，压根没感觉到他床上还有别人，还没舒舒服服地叹出一声，手腕立马就被人一捉，然后他整个人被拖着压到了床角。

　　小凤凰惊恐睁眼。

　　是羡梧，完好无缺的老梧桐，此时此刻就在他的床上，穿着单衣，与他同床同被，压着他的身束着他的手。

　　这一幕像什么……

　　“偷情！”羡梧先替他答了出来。
　　“哼！”策凰挣扎了好一会儿都冲不开他的束缚，干脆偏过脸，不和他对视不和他说话。

　　哦，小凤凰恼了，凤凰也是一只有脾气的凤凰。

　　他一偏头，耳尖正好又对着羡梧，于是羡梧挪近了来，俯身贴到他耳根呵了一口气，不争气的凤凰经不得逗，这一片的皮肤都红了。

　　“你不知道？你都睡我身上睡七天了，夫妻之实都有了。”

　　小凤凰瞪大了眼睛，被他这句话惊得下巴都掉了，不是……他才刚刚涅槃，人生崭新的道路才铺在他面前，他还没上去走走就摔了这么一大跤？！

　　他赶忙往身上看有没有异处，眼神焦急四处搜寻，直到听见羡梧隐隐的笑声，然后是放肆的大笑，这才知是上当受骗了。

　　策凰恼羞成怒，抬脚直往他肩膀上面蹬，手上也奋力挣扎，一边与他拧力一边破口大骂：“你骗我，你又骗我！你明明没事，还躲在一旁看我笑话，你每次都这样！”

　　越讲越委屈，越委屈越凶狠，怒气迸发炸了毛。

　　羡梧的肩膀让他踢了好几脚，只不过小凤凰刚醒过来头还有些晕，这脚踢过来和挠痒似的，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小凤凰先喘匀一口气再弄他：“你等着，等我缓过来。”

　　还没等他缓过来，羡梧膝盖一压直接压在他的双腿上，完完全全制住他的身体，然后再俯身压下去：“也是，等你缓过来才有力气与我圆房。”

　　小凤凰脱口而出：“谁要同你做夫妻！”

　　羡梧笑了一声，亲在了他眼睛上，小凤凰听见他用服软迁就的声音说：“是我，我很想同你做夫妻。”

　　狡诈的老梧桐开始用哄骗的手段：“你知不知道，你和我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是我已经挑了你的喜帕子，喂你喝了交杯酒了……”

　　小凤凰瞥了他一眼，深表疑惑：“骗我？”

　　“怎么会呢，我舍不得呢。”另外一只手悄悄动作，神不知鬼不觉，把周边的软枕还有被子拉过来，偷偷垫出一个软和的地方。

　　小凤凰气恼：“你都把我诓到涅槃了。”

　　涅槃这回事他都是秉承着能拖多久拖多久的原则，长老们好说歹说几百年，他都没听信他们。

　　“是真的。这一次没骗你。”

　　“一定是，你最会诓人了！”小凤凰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羡梧凑近，声音暧昧：“这么了解我？”

　　“当然。”

　　“那你知不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小凤凰顿住了，有点疑惑，眨眨眼，抬头：“你要做什……”

　　羡梧笑着松了一下对他的禁锢，以为要逃出生天的小凤凰眼梢往上扬起来了，准备从羡梧身下钻出逃走。

　　此时此刻他的心都腾飞起来，还没从羡梧身边蹭出来，一只手伸出来立马就拉住了他，这一次直接把他推倒，摁到被子堆出来的那块柔软处。

　　小凤凰倒在床上，羡梧又一次压住了他，彻彻底底压住了，小凤凰被压在床上下意识地往上缩，羡梧却慢慢靠过来，一进一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俯身压下来，埋头在他的脖颈处，话说得好轻：“你的喜帕是我挑的，交杯酒是我一口一口喂给你的，七天七夜你全是钻在我怀里睡着的……”

　　小凤凰的脸被这暧昧的气氛逼得发红。

　　接下来羡梧越亲，小凤凰眼睛蹬越大，这是什么感觉？！

　　他顿时就忘记了怎么呼吸，抓紧了手里的被角，不直觉地蜷缩着脚趾。

　　凤凰吓得扑腾着要起来，并不是反抗的挣扎，面对这等未知他茫然失措，十分纯情而又直接的反应。

　　羡梧并不急着吻他的唇，温柔吻去他沁出的薄汗，然后才缓缓往上移，下巴，下唇，与此同时伸手覆在他的臂上，一点点摸过去，十指滑入他的十指间，小

　　凤凰茫然无措，从未经历过，下意识地依赖，死死扣住了他的手。

　　小凤凰的眼睛被惹红了，眼睛里湿漉漉的，泪水从眼角滑下，他看着羡梧，怯声道：“我……我不知道……”

　　“你不需要知道。”羡梧吻上他的眼睛，温声细语，“你知道一件事就好。”

　　小凤凰看着他，无辜可怜的眼神。

　　“你只要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你喜欢我吗？”

　　被问到心坎里，小凤凰心有点痛，有点酸，有点委屈：“可是你骗我。”

　　“你发那么毒的誓，到底是谁先骗谁？”贴贴他的额头，羡梧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也是被你气得实在没法子了。”

　　小凤凰是只毫无心机的凤凰，想一想，好像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这才松了口问：“你没被雷劈伤吧？”

　　老梧桐开始欺负人：“也没什么，只是被气伤了几分，气得有点心伤。”

　　“哦……那你先缓缓气。”

　　“张嘴。”

　　“干吗？”

　　“你不是说让我缓缓。”

　　小凤凰不明所以，但是没办法，理亏就只有乖乖张嘴。

　　“渡我一口仙气，我心里自然能好几分。”

　　羡梧俯身吻下来。

　　这一次没喝酒，绝对地清醒，羡梧吻下来的时候小凤凰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居然真的一本正经地给老梧桐渡仙气。

　　羡梧眼睛都弯起来了，捏着小凤凰的下巴，吸着他渡给他的仙气，然后就更加放肆地和他纠缠。。

　　这一次好像和上一次和风细雨的不太一样，开始的确是很温柔，可是羡梧的攻势越来越强，策凰的呼吸尽数被他夺走，强势地占据。。

　　小凤凰被亲得翅膀扑腾，瘫软着身，眼角红红的，无辜又可怜的小模样。

　　“好甜。”。

　　策凰就这么偏着头缓气，放纵羡梧所有的动作。

　　等到小凤凰只穿着单衣，衣服褪到肩头，小凤凰才反应过来，转过头，眨眨眼。

　　“你说，凤凰站了哪棵树的枝头就相当于定了私情，以后就不能和别人有纠缠了，是不是？”
　　“……嗯。”

　　“你现在在我的枝头涅了槃，别的凤凰都不敢来栖我。我既被你栖了，你说要不要负个责？”

　　小凤凰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是这个理，他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跑路的那种凤凰：“的确是要负的。”

　　敢做敢当的凤凰啊，就这名一步步落入了圈套。

　　“可无凭无据的……”羡梧的手抚上小凤凰，涅槃了，好像真的是长大了些。

　　羡梧还没说，策凰居然和开了窍似的：“圆房？”

　　羡梧怔了一下，见他也懂，笑了：“喜欢一个人，情到深处，日思夜想，我想这些不算过分。你觉得过分？”

　　小凤凰想了想，摇摇头：“也不算过分。”

　　羡梧俯身又开始了：“那，好不好？”

　　小凤凰结舌：“好……好什么？”

　　羡梧晓得他懂，又问：“策凰，好不好？”

　　羡梧吻到了他的胸膛，心跳的那个位置，小凤凰颤了颤：“可是，我……不懂，也不晓得。”
　　“你只要交给我就行了，没事的。”

　　小凤凰抬头看了看他，从床上撑起来，试探性地，有点怕地问：“很痛？”

　　问了这个问题羡梧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笑了一声，凑到他耳边，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是快活呢……”

　　折腾到半夜，到最后策凰连从床榻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去浴汤都是羡梧给他披了个衣抱着他起来洗澡的。

　　浴汤的大池子里，热气腾腾，筋骨一身酸痛，泡在里面才缓解了一些。同浴的时候为了防止策凰滑到水里去，羡梧让他伸手圈着自己的脖子：“好点了吗？”

　　小凤凰的声音是哑的，抬头看他，眼神有点可怜：

　　“骨架子都快被你弄散了。”

　　“忍了这么久，你要谅解我，毕竟我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你哪里求而不得了。”今天晚上他半条命都要被他磨了去。

　　“等什么时候羽鸟将红衣织好了，你穿上给我看，然后昭告诸仙大设喜宴，这才算求而得之。”

　　“那我也勉强勉强，如了你的意好了。”

　　在汤里泡了好一会儿，策凰说有点瞌睡了，想要羡梧带着他回房。

　　羡梧抱着策凰回房的时候，路过梧桐树。夜晚，好大的一轮月，月满人团圆，这时候晚风吹过，策凰惺忪睁眼，这时正好一团梧桐花落了下来，正当当落在了策凰的怀里。

　　策凰捧着花看了许久，然后抬头：“羡梧……”

　　“嗯？”羡梧低头看他。

　　似是，月光盈盈的那个夜晚。

　　“你啊……”

　　他抬袖间，好似梧桐花都要从他的袖边飘落，两指点上眉心：“可要好好对我，我初化人形根基薄弱，一个不当心就没了。”

　　“我啊……”

　　小凤凰学着他从前做过的样子，尝试地，轻轻地，温柔地，两个手指头点在羡梧的额上：“你要好好对我，凤凰涅槃，择木而栖。凤凰喜欢你，就不能反悔了。”

　　被点上的那一刻，羡梧还怔了一下，然后就笑了。

　　小凤凰眼弯弯，无比美好，还问他：“我学得像吗？”

　　“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