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君》拾八籽

1、第 1 章

　　这是虞沉庭登基的第一天。

　　没有威严庄重的鼓声鞭响。

　　没有群臣觐见的威严庄重。

　　没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即位的这一天也是亡国之日，

　　铁甲银盔的云南叛军无人可挡，从云南边境一路杀到了这金銮殿。

　　此刻，宫殿外犹如战场，最后一个忠于这个国家的士兵也倒下了。

　　云南世子相卿一身冷色盔甲踏入皇宫大殿，带着他的将，带着他的兵，带着他的臣，意气风发，锐不可当。

　　而太子虞沉庭呢，无兵无卒无臣，只有身下这把冰冷的龙椅而已。纵是如此，虞沉庭还是虞沉庭，汹汹之军在下他还能笑出来，望着殿下为首的那个人道：“相卿，这个天下，终究要到你手里了。”

　　“今日你若没有坐上这把龙椅，兴许我还有理由饶你一命。”看到坐在龙椅上的是他，相卿一点点皱起了眉头。

　　“看来我是非死不可了。”龙椅冰冷刺骨，其实虞沉庭也不是很愿意坐到这个位子上。但天下多少人对他弃之如敝屣的东西趋之若鹜，就比如眼前这野心勃勃的相卿。

　　他的父皇早在叛军攻破京之时断了气。其实他本来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在他的东宫等待，等待着叛军到来，等待着国亡后成为阶下之囚就行了。可是他想着，既为人子为人臣，就得守住他父皇，守住这个国家最后的一点尊严，穿上龙袍，戴上冠冕，将玉玺守到最后一秒。

　　亡国之君也能载进史册呢！

　　“昨日父皇临死前眼睛瞪得老大。他说早该在你入京为质子之时便杀死你，然后将你们云南相王府屠杀个一干二净。”殿下雄将有百，虞沉庭此话一出，“铮”的一声剑鞘落地，相卿的副将怒目圆睁直指虞沉庭。

　　“我记得你，不过是多少年前来着？”虞沉庭看着这位英气的副将，觉得极其有趣，“哦对了，那年云南相王府派人来京接相卿回云南，其中就有你。你见到你家的世子时泪眼阑珊，到最后问你十句话答不满一句。从前娇气不晓得现在气骨硬了多少？”

　　副将常年征战沙场，满是尸体的战场如同修罗场，有人脸被砍得血肉模糊，有人被马蹄踏得肚子都穿了。哪怕鲜血洗身面不改色，性格耿直的硬汉子现在被虞沉庭三两句挑得恼羞。

　　“他不过有意看你笑话。”相卿伸手将副将拿剑的手按下来，望着殿上散漫的虞沉庭，“你晓得你现在身处什么境地吗？”

　　闹一闹过了瘾，心里添了几分痛快，口舌之上占来了便宜，可是他却无法改变为人鱼肉的现况。

　　云南相王府手握兵权把守南境，天家忌惮，一道圣旨令云南相王府的世子相卿入了宫。质子在手就好像是从京都甩了一根枷锁牢牢牵制住了云南相王府。

　　为质八年，回去后野心勃勃的小世子掀起南境兵变。他的父皇和爱民治世的祖父不同，他的父亲奢糜腐化、荒淫无度。而相卿这么善用人心的一个人，利用百姓对国家的不满煽动暴动，将战事打响。

　　“这世上最可笑的就是悔恨一句‘早知道’。其实以我虞国今日之状，哪怕没有你云南相王府，亡国也是迟早的事情。”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入相卿的耳中。相卿望着殿上的虞沉庭，只见他站起来，从容地拂一拂衣面，一抬手一投足，雍容华贵自有风华。

　　他从容地从国家的最高处走下来。他走下殿：“昔日你相卿忍辱负重为质入宫，今日你再回来为的却是将我虞国亲手埋葬。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亡国之君，命贱如蝼蚁。我现在是什么境地我自然一清二楚。”

　　虞沉庭朝着相卿的方向径直走去。

　　“噌！”

　　“大胆！”

　　刀剑出窍，冷光厉厉，锋利的刀剑直指虞沉庭。副将把剑架在虞沉庭的脖子上也阻止不了他走向相卿的脚步，他无所畏惧。

　　径直向前一步，虞沉庭脖上突然一凉，脖颈被割开一道口子，猩红的液体马上就渗了出来。而相卿就只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受伤而已。

　　虞沉庭对指在头颅上的刀剑不置一眼，走到相卿的面前，两两相望。

　　虞沉庭看着他，开口：“我什么都能看得明明白白。可是我做过最糊涂的事情，就是喜欢上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哪怕你将我的国家摧毁，将我拥有的一切褫夺得一干二净，可我居然还在想你会不会念着往日旧情对我有半点怜悯！”

　　相卿抿着唇，始终沉默。

　　虞沉庭笑了一声，淡淡开口：“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你相卿对我何来旧情！”

　　虞国的玉玺从高案跌落，骨碌碌从阶上滚落下来。

　　虞沉庭被相卿的将士擒住了，摁着他的肩膀往地上一跪，“扑通”一声，双膝落地。华贵的衣擦过相卿的手背，最终落于他的靴下。败者本来就是被人践踏的，登高跌重，骄傲高贵的虞沉庭终于在相卿面前低下了头。

　　大虞最后的尊严终于屈服在相卿的脚下。

　　相卿的将士们用仇视的目光盯着跪在地上狼狈的虞沉庭。

　　相卿身后所有的跟随者都在高呼“杀了他”。

　　杀声四起，不知道为何虞沉庭心底升起了一阵快意，抬头看向相卿沉下的双眉，快意更甚：“抚慰你的将士臣子，用我的血来祭你的新国家。下手吧，杀了我！”

　　相卿低头，双眸如墨：“我可以饶你一命。”

　　“世子！”

　　“将军！万万不可。”

　　“祸患绵绵无尽，绝不可手软心慈！”

　　一呼百应，愤慨之声连绵不绝。相卿冷冷地向后瞥了一眼，直指着虞沉庭的刀戈顿在半空，躁动之声立马收得严严实实，噤若寒蝉，千军万马为相卿马首是瞻。其实虞沉庭的生死也不过相卿一句话而已。

　　“若不斩草除根，必为丧身之本。”虞沉庭抬头，双目如炬，“相卿，你若妇人之仁留我，总有一天我要你半分不少地承受我现在的痛苦！”

　　“那我便等着这一天。若当年没有你，我断回不了云南，算起来是我欠你的。”

　　皇祖父常说他是一个聪明人，虞沉庭却晓得相卿是一个比他更聪明、更狡猾的人，今日再看果然如此。相卿把他们两个的感情算得清清楚楚。当年自己帮他回云南，现在他饶自己一命。

　　呵，好慈悲的心肠啊，这么算起来还是他虞沉庭赚了呢！

　　当年相卿入京为质，虞沉庭爱慕他，苦苦痴心许多年。苍天不负，相卿在回云南的最后一年点头答应了他，这本应该是个得偿所愿的情长缱绻故事，可是现实却并非浪漫……

　　他苦苦痴心许多年，到最后相卿终于施舍了他一年的温情。可是都说了相卿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便是做什么事都要算计个报酬，你来我往，半分不亏半分不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