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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

  •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住处,躺倒在床上。

      韩队长也在屋里(想是他将我送回来的),他见我醒来便起身端来一杯浓茶,表示关切的问我身上如何,是否有什么不舒服。此时我已酒醒,身体别无他恙,除了那个挥之不去的不安思绪。

      我突然有了一个强烈的冲动,想要把压抑在心中的烦恼、所思所想毫不保留全说出来,并非希冀于别人的同情和理解,只是想宣泄一番,一吐为快,我照做了。

      我坐起身,接过杯子放在一边,直说身体无恙,只是心中烦闷。韩队长见此,知道我有话要说,搬过椅子坐在旁边,正视着我。于是,我不再顾虑,一股脑将心里话全说了出来。

      等到发泄完后,我突然有些后悔,感觉找错了倾诉对象,不该和一位短暂相识的老人说这些话,倒不是说韩队长有什么不好,只是年龄的悬殊和思想的隔阂犹如鸿沟,我怕我们在这里纯粹是浪费时间,甚至还会引起他不必要的质疑。出乎意料的是,韩队长并未提出异议,他看起来很平静,直等到我情绪激动的倾诉完后才安慰似的说了句:“我理解你。”

      我愣了下,恍惚间有种陌生之感,仿佛眼前的老人不是严集的老队长,那位热情好客,却又因为老伴过世子女不和而成天呆在工坊靠做活麻痹自己的可怜老木匠,而是历经一生、参透世间真谛的睿智长者,过来帮我答疑解惑、抚平心中苦恼来了。

      也许是见闻我近来的情绪反常,多方了解后思虑良多,有备而来的,所以才会这样不动声色,我想。只是这种像是十拿九稳的自信和平静表现难免让人丧气。想我似那急病的患者情绪激动的将自己身体的种种不适滔滔不绝的说了一通,他却面如止水,平淡的点点头,一句话也不多问,拿起笔来就要给我开药方,好像这只是个小儿科的问题,对比之下我反倒是大惊小怪了。我胡乱想了一通,心里感到不大舒服,却也对他的自信有些希冀,便没有说话,想要听听他对我的心病有何高见。

      “你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不过都比较含糊。我看你不喜欢别人议论你的事情,所以平常我都是不提的,既然现在你肯和我说这些,有些话我就想借这个机会也说一说,”韩队长开始了他的说辞,“其实你刚来严集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你跟别人不一样,像你这样家庭条件的小伙子这个月份大多数都在城里上班,有些放假早的也都坐车回老家过年了,可是你却辞掉工作,在这大冷天里一个人跑到山里,听说还饿晕在河边,幸好被我们家的小孙女碰见,救了你一命,结果你又是一报还一报的把她送了回来。论理这件事到这就算结束了,可是来了严集快一个月,挨到年尾也没听说你要走,还跟着我们这些老家伙一起过了年,说真的,我一直都看不明白。小林倒是跟我说过她对你的安排,听说你也答应留下来,不过我看你的心一直不稳,肯定是有什么心事。听你刚才一说,我倒是能理解了。”

      “说来也巧,早几年的时候,我们这边也来过一个跟你现在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也是大学生,他的情况就跟你比较像,到现在我还有点印象,说来还是我们老家一个村的。那个小伙子原来是个孤儿,没了父母,十几岁的时候来了我们村里,投奔姑表亲,亲戚家条件不错,就收养了他,还供他继续上学。不过,那个孩子可能是从小没人管教,性子野的很,好不容易上了大学,说什么不能再受人恩惠,要自己养活自己,书没念完就跑出去打工,亲戚家劝不住,后来就随他了。可是他还是年轻,进了社会才知道生活的不容易,在外面混了几年也没头绪,工作换了一堆,就是勉勉强强能自己糊口。”

      “眼见一年一年的浑过,亲戚家看不下去,就托我把他安排到严集,给他找个工作稳定下来。那时候张北农场已经运行有几年了,严集这边说实话也没什么活,不过是邻里人情,就收下他,派给老赵当学徒。当时我给他安排的住处就是你现在住的这个房子,你桌上有几本书就是他落下的。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这个小伙子还是很不错的,并不像听来那么差。他为人实在有原则,说话做事也麻利,没事的时候就在屋里看书(跟你就比较像),还写了一手好字,集团里来往的文件我都是让他写的。有时候碰到食堂里做账机子出了毛病,也是找他帮忙检查网,也都能修的好,很优秀的一个小伙子。所以一开始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在社会上会那么吃力,问他又不说,我也不好多问。他在严集呆了大半年,这边的人都熟悉的很,后来小吴看他人很好,也是个相貌小伙,就想把自己家表妹介绍给他,结果还没有见上一面,他就左闪右闪的躲,也不说准话,没过多久就收拾东西走人了,搞的小吴最后没脸,又去跟表妹解释,这件事做的就不好。”

      “后来我跟老家人提这事,才听说了一些,亲戚也说他性子野,做事不上心,读书的时候不好好读书,出来工作也沉不下心,整日里浑浑噩噩的,不过在严集这段时间倒是很不错,只是最后走得不明不白,有点不太礼貌,人情世故也比较欠缺。所以听你说了那些话,我就想起了他。你看那个小伙子年轻有知识,也很聪明,就是不管做什事情心不在上面,能做事,但是不会沉下心来好好做事,说做就做,有点不对也是说走就走,随性的很,像是害怕被东西拴住一样,要问呢也说不出原因。就像野惯了的土狗,能看家护院,可是看到有人拿着绳子要去栓它,就会拼了命的跑掉。所以后来我就在想,可能是他家庭的原因,应该是有点心病,需要开导一下,把他从死胡同里面拉出来才会好。否则思想绕不过弯来,说不定就会浑一辈子。”

      我瞥了韩队长一眼,面上有些难堪,总感觉他是在拐弯抹角批评我,认为我的情况属于心病和思想有问题,这个想法使我心中怏怏,可一时又无法反驳,只好闭嘴继续听着。

      “还记得南罗岗的坝上湖吗,就是上个月你们几个孩子跑去玩的那个湖,那是有人承包的,浅滩围的一圈是养龙虾的,每年开春后就会拉出来卖。坝上湖靠近严集的水田里面也能捉到很多野生龙虾,我们这边经常用它当菜,你吴大姐就是做这道菜的好手。听说你老家也是农村的,应该对这很熟悉——你们读书都知道,这种田间虾蟹一生要换壳十几次,每次脱壳后身体就会长大一点,因为旧壳是不会跟着长大的,需要把它脱掉,长出新的壳,所以春种的时候经常能在田里看到龙虾换下的壳。”

      说到这里,韩队长有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想看看我对此有什么反应。我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兀的说这些话,只是隐约感觉他是想借此表达什么。见我没有表示后,韩队长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年轻人都是有学识的,书上的道理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懂得也多,我想说的怕是你都能猜出来。不过就像小林说你的“当局者迷”,道理都知道,有时候却因为没有实际经验,想不明白,就像这个虾蟹蜕壳的故事一样。这就跟人生是一个道理,每跨过一个人生阶段就好比一次蜕壳。像你们这样的大学生毕业出来找工作,学生阶段的壳就不适合了,需要蜕掉,换上社会的壳,这样才能在社会上生存下去。这个壳,就是你在这个人生阶段的为人处世之道,是用来保护自己和应对眼下环境的。你现在正是处在成长适应阶段,社会的壳还很软,抵抗能力比较弱,所以容易受伤,每次受伤的时候就会不自觉怀念学生阶段的旧壳,从那里面找安慰,因为它跟了你很多年,很坚硬,比起现在的壳你也最了解它。不过那毕竟只是旧壳,已经适应不了现在的阶段,在你毕业出来后,那个壳就已经从你身上自动蜕下来,因为已经没用了。而你却不知道,或者说不愿承认,一直抓着不放,对新长出来的软壳又不习惯,不能能很好使用。在社会上一遇到挫折就想往旧壳里钻,可是又钻不进去,所以成天烦恼。我想这就是你现在的心病,想不明白,书上的道理看得多,自认为理解,却又像是抓不住重点,总是很迷茫,在社会上容易受挫折,所以对社会生活比较抵触,才会想到逃避,一个人往山里面跑,想要躲开世事纷扰。”

      我的眼前一阵明炫,好似黑夜突然照射过来一束强光。只感觉这些话不像是从韩队长口中说出来的,倒像是自我反省时的自言自语,醍醐灌顶一般让人惊觉,虽然只是浅表分析的观点,尚未深入内心。我想或是酒精的缘故而产生的错觉,因为这些话的确都是韩队长所说,并且还能听见他不停的往下说。

      “本来我一直想和你聊聊这些事,不过你看起来很抵触,我也就不好多嘴,”韩队长接着说,“其实今天我说这么多,就是想透彻分析一下你遇到的困难,帮你转变思想,不能一直停留在回忆里,因为那只能暂时麻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耗费时间,逃避更不是办法,属于这个阶段的问题就需要在这个阶段解决,躲是躲不了的。其实,社会也不全是你想的那样不好,只是看起来很现实很混乱,需要你去摸索去适应,软壳也就在这个过程慢慢变硬。等你熟练了,壳就长成了,你就会很从容,回头再看初始阶段的困难也不过如此,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而且,现在对你来说,还有个很难得的机会,就是我们家那小孙女的事情,我想小林肯定都把情况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就不重复了。我的建议是,把你的心稳定下来,杂乱的东西不要想太多,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就把握住,在这里好好干,肯定是不错的。等你再年长几岁,思想更成熟了,回头看看,你会庆幸当时留下来的。”

      说完一通话后,韩队长停下来,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表态,我没有言语。

      实话说,我有些失望。原以为韩队长会说些不同寻常的见解引起我的共鸣,排解心中压抑的烦恼思绪,帮助我看清迷雾下的道路。然而,他所能说的依旧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我和林女士几番聊天的时候已经听的够多了。他所谓的理解原来也是世俗的理解,他所给予的建议依旧是世俗的建议。

      我有些晕眩,总有种兜兜转转又绕回原点的感觉,而已经暴露在外的“苦恼的源头”依旧是苦恼的,毫无改观。如果只是为了重回生活中去,初始听到林女士提议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也就不会生出许多波折,我又何必如此自寻烦恼呢——也许开始的时候我就不该抱有幻想。

      我突然感到难以抑制的烦躁,苦于没有知音,没有人能真正理解我,理解我的困惑,理解我的所思所想。我突然感到有些生气,好似有谁将我扔在一个言语不通的地方,让我在这出尽洋相,受尽磨难,而他却在上面饶有兴致地看热闹,不时添油加醋制造些麻烦。我

      感到恼火,想要宣泄一通,尽管丝毫没有把握。我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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