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喜欢》十九星

1、第 1 章

　　什么事情最令人难过？

　　此情此景，我只能想到一个。
　　发觉真心的时候，那个一直喜欢自己的人收回真心，会令人很难过。

　　不是因为别的，我自己作的。

　　人的性取向是个很迷幻的东西，以往的无数日月，右手，眼睛，脑子都在告诉我，我喜欢的是女孩子，尤其喜欢丰满带点肉感的女孩子，香香软软，乖巧听话，总之绝不会是长条无趣的老爷们儿。

　　但现在，我不确定了。

　　对着别的男人我不知道，可对着我的发小，我有感觉，欲望和心痛纠缠的感觉。
　　毒鸡汤告诉我，那叫求而不得。

　　我的生活就像一个高大的书架，旅途中遇到的人事都会被划分归类成一本本书，放到他们该去的那个专属的书格里，比如家人在离手边最近的位置，朋友在紧挨着的那一格，同学在下面，过世的爷爷奶奶在上面，而他从来没有被划分到任何一栏去，仔细想想，我好像从未给他定位过。
　　一个游离在朋友家人之外的分区，放到哪里都不合适，也因此，他很重要，不可或缺。

　　但现在，我失去他了。

　　高耸规整的架子上，我的手上，哪里都没有他。

　　我总是跟他分享我的感情经历，高兴的，生气的，鸡毛蒜皮的，他是我首选的倾诉对象，毕竟习惯了，从小到大，甚至于考哪所大学我都要跟他一起合计合计。可我从没注意过他的表情，从不知道他一直以来有多难过。

　　早该发现的，大学他不想和我一个学校，那时候就该察觉到的。
　　一个一直默默喜欢着的人永远不会喜欢自己，何苦凑在身边纠缠。
　　而我当时一心只想着支持朋友的选择，从没往其他方向多想哪怕一分。

　　大四了，马上毕业，我们不在一所大学，但在一座城市，我几乎每天都和他联系，每周都能见到他，不是让他来找我，就是我跑过来找他。

　　我不放过他，他也就一直放不下。

　　第一次吵崩的那晚他说，我分明没给过他任何希望，他却总是犯贱。
　　哭着说的，哭得很伤心，因为他知道，朋友做不成了，那么多年的情绪积压在那一晚，最终他却只喊了这一句话。

　　不是他贱，是我傻逼。

　　不就是被亲了一口，不就是亲的火热点，至于把人推得那么狠那么果决吗？

　　我当时说什么来着？借着酒劲肯定说不出好话。
　　哦，对，说的“你有病？亲我干嘛？”

　　妈的，有病的绝对是我自己。

　　他当时就哭了，挺高个男人说哭就哭。
　　后来才知道，他跟家里出柜没人接受他，叔叔阿姨都觉得是病，而我，一个被他暗恋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被亲之后，说了句你有病。
　　傻丨逼。

　　然后我们就散了。
　　他不再主动联系我，我也不敢主动联系他。

　　那个时候距离我上一段恋情散货有一年多，这一年空窗期里最亲密的人就是这个我自认为的好哥们儿。没有女朋友，芝麻大屁事都换了人倾诉，以至于刷到搞笑的东西，神奇的东西，最先想要分享的人也变成他。

　　或许是这一年的亲密基础让他鼓足勇气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最后被我一句话扎得稀烂。

　　断联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想他，时不时就从脑子里钻出些以往没关注的细节，越回忆越惊讶，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他的感情最早能追溯到高一去。

　　可那又怎样呢？
　　都没了。

　　我去找他聊过一次，耐不住心里的烦躁，想两人坐在一起好好说说话，那天，看表情他明显没放下，嘴上却一直在笑，很碍眼的笑，像面具。

　　或许是他强撑的样子令人印象深刻，那天他的一举一动都刻进我的心里，一到晚上翻来覆去的惦记。

　　于是我又开始烦他，找他说话，还大言不惭地和他说没关系，我们还能做朋友。

　　其实我是喜欢他的，只不过被那股烦闷压的密不透风，没察觉到，不对，更应该说是察觉的晚了。

　　我不是想继续和他做朋友，我是不想失去他，不甘心他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再后来，我还是发现了自己的心意，腆着脸和他表白，以为他会很高兴，然后两个人幸福的happy ending，我甚至想到怎么面对家里朋友，以后找什么工作，租房住哪，但他却淡淡地说我是负罪感，是同情心。
　　放什么屁，负罪感能压弯一个人的性取向吗？同情能给我出柜的勇气吗？

　　为了证明我真的发现真心，为了证明给他看我的感情，我开始追他，一个月里花里胡哨乱七八糟的方法都试过一遍，就是跟着他不放手。

　　终于，他爆发了，那是我见过的他最生气的一次，大声让我滚，让我消失，让我去找个女孩子过正常日子，让我以后别再联系他。
　　我不喜欢他哭，想抬手替他擦眼泪，却被狠狠打开，现在还能想起来那“啪”的一声有多响。
　　他自己用袖子擦干眼泪，最后平静地对我说:“你醒醒。”

　　我慌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向他证明我是醒着的，我清醒着，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我说不出来，我说不清楚。

　　这辈子没那么无力过，没那么恨过自己这一张笨嘴。
　　也不对，现在，此情此景，就比那天还要无力。

　　那天就是前天，我昨天就想来的，可昨天大暴雨，风大的出不去门，今天趁着阳光正好，我早早就来了，指望着灿烂的阳光能让他心情好一些，能认真听完我准备了很久的话。

　　我跑到他的实习公司，午休他会下楼吃饭，我坐在他常来的便利店，看着他和同事有说有笑地走出写字楼大门，举止亲密，互动自然。
　　他在笑，笑得很开心，不是假笑，不勉强不掩饰，很轻松。

　　看着他对别人笑我才发现，原来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少笑得这么快乐。

　　那人摸上他的脑后，他有些嗔怪地躲开，可脸上却没有排斥，没有前天的那种愤怒和厌恶。
　　胸口疼，丝丝拉拉的，眼睛也忽然泛酸。

　　好像这一个多月以来撑在心头的东西忽然崩断。

　　原来我一直在害怕，害怕他不信，害怕他不接受，害怕他和别人在一起，选择一个别的人去一起面对风雨。

　　要怎么证明我的心意呢？剖出来拿给他看吗？

　　我就这么隔着玻璃看着他笑得无束，僵直的后背突然卸了力。

　　没必要，既然他和我在一起那么不开心，那我就没必要纠缠他了。
　　与其做貌合神离的情侣，我更希望他开心一点。

　　他看到我了。

　　肯定会看到的，我特意找的显眼位置。

　　他好像很惊讶，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好像看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我的出现有这么不可思议？

　　手背一凉，似乎是有水滴落在上面，我低头看看，又落两滴。

　　我竟然哭了？

　　老子很少哭的，从小到大腿摔折都只红眼眶的。
　　太丢人了。

　　我慌张地擦擦，匆匆冲他一笑，起身从后门跑了。

　　坐上出租车，报了地址，不自控地吸了吸鼻子。
　　“小伙子感冒了？”
　　司机边起车边突兀地问来一句。
　　我尴尬地摸把脸“嗯”了一声。

　　没心情，没心情聊天没心情听别人说话。

　　我静静地歪靠着椅背，刚才分明想放下了，现在却满脑子的不甘。

　　要怎样才能相信我？
　　要我怎么做他才能相信我？

　　手机响了，我缓了口气拿出来看了一眼。
　　他竟然会给我打电话。

　　可我现在嗓子发紧，眼泪总时不时地蓄在眼底，不想被他听出来。

　　我没接。

　　打开微信看着他的头像想了好久，心里像魔障了似的一会儿想放弃，一会儿想给他掏心。
　　没由来的，我又想起他刚才的笑脸。
　　他真的很少那样对我笑。

　　“我想通了，不会去烦你了。”

　　这句话放在我的输入框里一直没发送出去，到了学校也没发送。

　　不甘心，不想就这么算了，可现在心里沉得厉害，突然间干什么都提不起劲，脑子浑浑噩噩，只想摊着。

　　先睡觉，昨晚准备半宿台词，今天又起早，先回去睡一觉起来再说。

　　我正要开门下车，突然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又想到了那天我说他有病的情景。
　　他哭得那么委屈，家里的不支持不理解伤害了他，我却也那样说，雪上加霜也不过如此了。

　　“师傅，去世纪新城。”
　　我没动，又报上地址。
　　司机惊讶地回头看看我，问:“不在这下车了？”
　　“嗯，不在这下。”
　　我再次歪回去，车子发动，左摇右晃地穿插进主干道。

　　最后试一次，如果还不行，我就再也不缠着他。但在这之前我要先回家一趟。

　　如果今后能在一起，我不想让他再面对更多负面的东西，家人这一关，我先自己过一过，最好到了他那里，只有接受和祝福。

　　当然，这种事不是一天就能实现的。

　　这一下午的严酷经历让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重大的愚蠢错误，出柜不能一口气猛烈释放，还是得循序渐进地试探试探才好，不然场面很容易失控。

　　早知道这样就该早点说，追他的那一个月就该有所动作。
　　怎么当时就没想到呢？

　　我头昏脑涨地再次坐到出租车上，胳膊大腿肋骨脑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
　　脑袋格外疼，我爸下手太狠，刚才被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吓了一跳，抬手挡电线的时候没站稳，后脑勺直接嗑茶几上，现在一碰就疼，还有点晕。

　　搞不好脑震荡了。

　　被扫地出门都算我妈心疼孩子，要不然今晚估计要进医院。

　　外来车辆不让进小区，我下了车自己往里走，刚走两步感觉更晕。
　　当初为了省点钱，租房选了离小区大门远的房子，平时走几步当赏景，现在只觉得折磨。

　　眼看到地方，单元门口亮着幽幽的光，我插着兜翻钥匙，大概是毒打后遗症手脚不协调，抬脚竟然没抬到位，直接绊倒在回家的第一步，连单元门都没进去。

　　前面好像有脚步声，肯定被看见了，我低低地骂了一声，刚想站起来，腋下和手臂就被人架住，焦急的声音滑过耳边：“你怎么回事？喝酒了？”

　　是他！

　　我转头看过去，心头有些激动。

　　他看着我，眼中猛的泛上惊讶。
　　“你跟人打架了？”
　　“你怎么在这？”

　　我俩同时开口，他愣了一瞬，掺着我上楼梯，低垂着眼，说：“打你电话你不接，我有话跟你说。”

　　“嘶，轻点。”
　　他架着的位置正好挨过一脚，被他按着疼得钻心。

　　“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弄一身伤？”我们进了门，电梯刚好在一楼停着，直接上了楼。
　　或许电梯灯光太好，他把我脸上的巴掌印看得更清楚，“你去哪了？谁打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底此刻有些恶劣，看着他这么着急担心的样子，我竟然有点高兴。

　　他抬起手想碰我的脸，又纠结着放下，电梯到站，他又轻轻地掺着我下去。

　　进了屋，我给他找出双拖鞋，一弯腰，肋条上挨打的地方抻得特别疼，我捂着那，龇牙咧嘴地坐到旁边的穿鞋凳上。

　　他看起来十分着急，眼里的心疼连我这种傻逼都能看出来。

　　我好想笑。
　　趁着他熟门熟路地去找我常放药的地方，没忍住，偷偷地扬起嘴角。

　　家里除了创可贴没有外伤药，他快步走到门口说：“你这没有药，我出去买，你在家等着。”
　　我手疾眼快拽住他，好不容易进了门，可不能跑了。

　　“不用，明天就好了。”
　　“好什么好，你看看你脸肿什么样了？”
　　他听起来有点生气，可我就是不松手。

　　他无奈蹲到我面前，仔细观察我脸上的伤，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跟人起冲突了？”
　　我看着他，看得认真。

　　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说我出柜挨揍了吗？然后借机表白？
　　感觉是在绑架他的感情，我不想那样。

　　“你要和我说什么？”
　　“别转移话题，谁打的你？怎么不报警？”他难得严厉起来，十分冷厉地盯着我，却掩不住眼里的担忧。

　　“我想亲你。”
　　我就是想亲他，满脑子冲动，他这个样子太招人喜欢了。

　　他像受了惊的小猫，微张着嘴看我，似乎是完全没料到我会说这个。

　　我抬手摸摸他的唇，想到中午那个笑脸，胸口又开始难受，本来身上脑袋就疼，心脏再掺和进去，更觉得委屈。

　　我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才肯相信我？”
　　声音有点抖，我感觉到眼底的湿意，憋了口气想把情绪收回去。

　　他呆愣地盯着我的眼睛，惊讶居多。
　　“你，你真的……”
　　“我真的。”
　　没等他说完我就肯定下来，我很急，迫不及待想把心里的东西全暴露给他看，一秒都不想耽误。

　　“我真的喜欢你，我想做你男朋友，我想亲你 ，想上你，想和你待在一起。”昨晚的腹稿原本很感人的，但现在我想不起来那么多铺垫，只想告诉他心底最汹涌的感受和想法。
　　“我对你，不是同情，不是负罪感。”
　　“求你信信我。”

　　太卑微了，打小没这样过，但我这一张嘴，空白无力，就算长了满口舌头我也不能舌灿莲花，除了像孩子一样祈求，我找不出更真挚的方式。

　　“你，你知道同性恋意味着什么吗？”
　　他蹲在我面前，眼眶有些红了。

　　意味着要挨一顿或好几顿揍，要被排斥，被诋毁，被误解，被抛弃，被局限，被厌恶，被隔离到边缘。

　　我都知道，我也不想他面对这些。
　　可我喜欢他，他曾经也喜欢我，我们注定要经历许多东西，或者痛苦，或者幸福。
　　我想他幸福。

　　我摸上他英气的眉毛，坚定地说：“我知道。”
　　他忽然笑了，抓着我的手说：“我来是想跟你说，如果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我想试试。”

　　试试？
　　试试什么？

　　他好像看出我的疑问，笑着说：“试试相信你，试试继续喜欢你。”
　　心脏好像突然失控了，连脑子也不太好用，它们一起上蹿下跳，搞得浑身血液乱窜。

　　“真的？”
　　他站起身我也跟着站了起来，我看见他说：“真的。”

　　我亲他了，没忍住，上去就亲了，像是急于确认他话里的真假，而接吻是最直接的方式。

　　真特么好，他没拒绝也没犹豫，甚至反客为主越发火热。
　　我被他亲得有了反应，我们身体紧贴着正好被他察觉，他分开唇，紧紧盯着我。

　　他看起来好高兴。
　　我也好高兴。

　　可他笑容忽然一顿，眉眼快速沉下来，我被他这神情吓到了，他问：“到底是谁打的你？在哪？为什么？”

　　明明上一秒还高兴的，马上就生起气来，我心虚地低下头，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摸上我的后脑，沉声说：“为什么不说？”
　　“啊，疼疼疼。”
　　他摸的地方正好是嗑到的位置，这一碰疼得撕心裂肺。

　　“怎么了？脑袋也伤到了？”
　　他焦急地看过去，轻轻扒开头发，再看着我时眸光很沉，看起来气急了。
　　“你说不说？”
　　“我爸。”
　　看他的样子我今晚是不可能蒙混过关的，既然嘴都亲上了，应该就可以说了吧。

　　“什么？”
　　“我爸打的。”
　　我小声嘟囔着，他却慌了起来。

　　“叔叔为什么打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我瞄了瞄他，小声说：“我跟他说，我喜欢男生，以后不结婚了。”

　　他好半天没说话，这反而让我更加紧张起来，我看向他，他居然在哭。
　　我感觉他是水做的，要不然怎么总是说哭就哭。

　　“你，你跟家里出柜了？”
　　我手忙脚乱给他擦眼泪，边擦边狡辩：“反正早晚有这一天，长痛不如短痛。”
　　就这我还觉得说晚了呢。

　　他又亲上我，比刚才猛烈很多，气势汹汹的，像是在发泄什么，手上的力道却堪称小心翼翼。

　　我们亲了很久，气不够了就缓个几秒，然后又急急忙忙地贴在一起，仿佛少亲一秒就会末日一样，彻底分开时嘴唇都有点发麻。

　　之后的我们确实happy ending了，大学没在一起，工作却离得比较近，但也只是相对近，这么大的城市里，能在一个市区就很理想了。
　　我们住在一起，直接将热恋融入柴米油盐，家里依旧情势紧绷，他家比我家好点，大约觉得病不能靠打骂解决，就是总想着找大夫，我家就没那么文明了，我爸不觉得那是病，只觉得我欠揍，为防止再挨顿毒打，他陪我回去了一次，倒是没动手，可气氛很生涩尴尬，完全没有小时候里外窜天不挨骂一起吃饭给夹菜的美好氛围，明显的不欢迎我们。

　　时间还长，慢慢磨总能感化他们的，我妈已经松动了，枕边风加诚恳的态度，我觉得能成。

　　但就是有一点我没想到。
　　他想在上面。

　　我看他像个小哭包似的动不动掉眼泪，怪招人疼的，结果他浓眉大眼的居然想上我。

　　可终究是爱情压弯了我的脊梁骨，只要是他，我好像在哪都可以，更何况上下。然而这种事要有来有往才能打稳平衡，但这几年下来，我一直没来往成功过，他看着哭唧唧的，劲儿不小，细节也抓的到位，服务周到，技术进步迅速，各方面让我没有挑毛病的余地，于是这一妥协就是无数个日夜。

　　今天是我生日，不知道他能不能看着特殊日子上给个面子，让我日一日。
　　有点小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