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拂海》白骨化风

3、另有用心

　　傅青岚说出的话让罗宇宁和祁峰心里多少都有点不太好受。尽管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很中肯地陈述事实，但却给人一种被站在高处俯视的感受。差距和高度不是装出来的，是自然由不同的实力与眼界决定的。不必去强行否认，那只会令存在的距离变得越发扭曲丑陋，难以消弭。

　　“兄弟……”平静地吃完餐盘里的最后一口白饭，祁峰抬起头看着傅青岚，话语短促而有力：“我相信每个人的路都是不同的，但都得靠自己往前走。我希望你好，真的，希望你能特别好，希望你能得到配得上你的一切。就这样。”

　　话说完祁峰利落地站起身端着餐盘往外走，傅青岚和罗宇宁并肩跟在他身后。看着面前的身影傅青岚蓦地生出一阵感慨。比他大一岁的祁峰总是这样，不自知地以一种缺乏情感近乎是残酷的方式在教会他一些东西。虽然他的话有时不怎么中听，但傅青岚从不用费心去考虑他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祁峰从来都是真实的。虚假与伪装他都不屑。所以他才会那么倔，倔得不肯用别人伸手给的机会。

　　可能对于祁峰来说，是不是凭自己的本事得到的从来就比好或差的比较更重要。就冲着一点，傅青岚敬他。

　　初夏正午的热浪来了劲头着实是让人不好受，在寝室里躲阴凉的几个人卸下了一上午积攒的疲惫一觉睡得很熟，要是没有傅青岚一点钟的闹铃他们三个怕是要成了顾谨成嘴里‘吃不了兜着走’的典型了。到了练习室没多久同学们也都陆续到了。看得出来顾谨成的话确实很有分量，所有人都拿出了比上午更抖擞的精神状态，尤其是男生们，一个个的要是能忍住三秒五秒不往门口看都算是定力好的，分明是心痒痒得坐立不安的。傅青岚用膝盖骨想当然也知道是谁有这么大魅力能把他这帮同学迷得神魂颠倒的……

　　“Hello！”

　　一点半钟一到前门准时被推开，一个娇俏调皮的身影歪着头出现在众人面前。短发垂过脸颊两侧，白白嫩嫩的小脸蛋染着淡淡的粉，水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弯成月亮，女孩朝屋里所有她无比熟悉的洋溢着朝气的学生们开心地摆了摆手：

　　“好多天没见了，小可爱们想我了没有啊。”

　　“想！！！”

　　底下男生的吼声简直是饿狼见到小绵羊。傅青岚突然想起罗宇宁曾经说话的话，有这样一个可爱的鬼马老师是他们班男生的福气。那叫怎么话说的，动力之源啊！

　　旁边的顾谨成一度觉得院长决定让他和肖蕾搭班子真是用心良苦，确实也成效显著。凭肖蕾在学生当中的受欢迎程度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些臭小子会再溜神了。

　　清清嗓子，顾谨成抱臂道：“看出来你们想蕾蕾老师了啊，眼睛都放绿光。也行，正好让你们在蕾蕾老师面前好好表现一回。都给我好好跳，有任何问题今天下午集中解决。如果表现让我满意，演出结束后我请客。”

　　“哟吼！成哥你说话算话啊！”地下有男生大着胆子接话。

　　“少废话。”

　　“那……蕾蕾老师去吗？”

　　“看你们表现啊。”肖蕾适时接过了话头，大家也就都不再浪费时间斗嘴，各自做好了准备。

　　这一场舞剧以《梦回敦煌》为主题，设定为一位古时的书生在观看敦煌壁画时被其中的景象深深吸引，心思神往，醉酒后竟进入到了那个奇幻世界，同画中的形象一同起舞，做一场轮回千年的梦。傅青岚就是那位书生，整个舞蹈的行进都以他为线索。第一幕是女生的群舞。所有的女生化作壁画中的飞天女神，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从凝固的壁画中浮现为真实灵动的形象，长裙翩跹，肩绕锦带，一舞一动当是优雅神秘，一颦一笑尽显美艳绝伦。随着主人公舞蹈动作的指引和画面和音乐的配合进行舞剧自然过渡到第二部分，是男生的群舞。此时男生们则是要以壁画中男性伎乐形象来展示，有天王，金刚等不同的表现风格，要将男性应有的洒脱刚劲与整体的庄重肃穆相结合。最后随着主人公的幻境逐渐圆满，前两幕所有出现的形象重新回归，主人公成为自己梦境的一部分，同所有出现的神明仙女一同舞蹈，直至梦境醒来，一切重归寂静，只留画外人无限怅惘和留恋。

　　“这一出舞剧所追求的最佳的效果是要达到一种神与魂的共鸣。你们所有人，都要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所要呈现的状态当中。之前上课的时候我也给你们仔细剖析过，敦煌壁画之所以历经千百年岁月洗礼仍旧令人心驰神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它所描绘的形象所展示的灵动、瑰丽与神秘。它不同于西方宗教画的死板僵硬，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是极为生动的，是我们能够去感知和再现的。”顾谨成最大限度地希望启发学生对形象的理解，肖蕾则一直在细微处调整她们的状态：

　　“女生的第一幕，大家要从动作和表情体现出一种婀娜感和高贵感，你们是飞天的仙女啊！无论是平转、跳转还是大跳，就包括之前月莹、娇娇还有倩倩你们三个并排的那段下腰飞袖接单腿勾坐那里，一定要给人一种轻盈柔美的感觉，胯要出去，动作的停顿要跟着音乐的节奏来，手臂，腰都要和腿协调，不能光腿在动身体其他部分都是僵硬的。”

　　舞蹈教师的指导从来就不可能只动嘴，肖蕾说着就自然地跳起动作，以右腿支撑，纤细的腰肢扭出曲度，上身和双臂舒展向与胯相反的方向，左腿绷紧一个侧踢干净利落，收回时接旋子双臂自然舒展，右脚半勾重心移至左腿一个侧坐的定式，唇角含着浅笑似粉黛初绽的妩媚，目光却又不为任何人停驻，动静之间韵味万千。

　　“还有啊，你们别光顾着跳自己的动作，得注意呼应着点青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是画，你们的时间是静态的，但他是动态的；在身份上你们是天女，又是俯视他这个凡人的，他与你们千百年间所见过的那些凡夫俗子没什么区别，所以要保持一种有距离的联系……”

　　“你们的舞蹈存在于他的梦里，但又并不是为他而舞。是他来寻你们的，能理解吗？”

　　“顾老师说得对，就要这种感觉。来，再一起来一遍。”

　　顾谨成和肖蕾互相补充着像疏浚河流一样慢慢通导着学生们的思路，尽可能地启发着他们潜意识中对于舞蹈与艺术的理解，力求解决掉所有可能影响一场完美舞蹈表演的不完美因素。到男生部分顾谨成更加不客气，有问题的动作他做上一遍就要男生们都来一遍，不标准的直接上手。小伙子们被拧着肩膀往后掰也不敢吭一声。因为他们都知道第三部分的男女群舞还没让两个老师过目，他们的罪就还不算完。

　　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部分，本来所有同学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生怕错了动作抢了节拍，尤其是和傅青岚搭档舞伴的女孩子，更是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但结果却是意料之外，除了傅青岚提到的他和罗宇宁位置的不协调是硬性问题需要重新调整之外其他的竟然还都不错。

　　“看来老话确实不是白说的，男女搭配果然干活不累啊。我本来还最担心这一块呢，现在看来还不错。”

　　肖蕾回头看了一眼比自己高出大半头的顾谨成，对方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的意见。但要是不开腔敲打上两句那就不是顾谨成了：

　　“虽然整体还可以，但也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有几对的动作慢了，有的是因为女生的节奏卡的不好，有的是因为男生放不开，不利落。离正式演出还有一段时间，各自有什么问题自己心里都应该清楚。该说的话我都说了，我也没有耐心再来几遍。最后一句话：别对不起自己付出过的辛苦。”

　　顾谨成的话永远都不加伪装直直地往脑门上招呼，一击便是关键的要害。就好像他已经习惯于扮演冰锥一样的角色，毫不费力就能刺透那些堆砌起的外壳。至于为什么傅青岚很少体验这种痛楚，总是幸免于难，大概是他本身就是块透明而顽固的坚冰吧。

　　也坦诚，也冰冷。顾谨成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明了傅青岚和他其实是一样的人。

　　一直到下午的排练结束傅青岚都几乎没有作声，除了专心地跳完自己的每一部分，他尽可能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默默等着所有同学都离开了排练室，不会再有充满各种情绪的目光盯着他的时候他才能自在地开口：

　　“蕾蕾老师，成哥，我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吗？”

　　“你啊，”肖蕾抿嘴露出了个猫儿一样的笑：“除了顾着点你的舞伴别投入得太忘我了就没别的问题了。”

　　“你这算是公报私仇吗？因为我批评女生动作力度不够跟不上男生？”顾谨成脱下被汗水沾湿的黑色短袖露出精壮的上身，肖蕾被开了玩笑也不示弱，丝毫不受眼前迷人光景的影响：

　　“那是你，锱铢必较的。说你三分得找回半寸。我说青岚你不乐意啦。你别忘了他也是我学生，我还说不得了？”

　　“你说得，当然说得。”换好了衣服，顾谨成没看肖蕾，反而定定地注视着傅青岚的双眼，“只是我觉得很完美而已。”

　　话说得有些太过直白，甚至有些露骨。傅青岚忙摇了摇头：“学生还担不起这两个字。我会再注意和茜雅的配合的，谢谢蕾蕾老师。”

　　肖蕾笑着耸耸肩没说什么，因为落在她眼里的不只有傅青岚收获自己崇敬喜爱的老师的肯定夸奖所流露出的羞涩与高兴，还有……还有顾谨成压抑着间或溢出的渴望。

　　对傅青岚。

　　那种即使扼住喉咙，禁锢双手都会从眼中倾泻而下的情绪如果是有形的，肖蕾觉得傅青岚早就被网得死死的了。她甚至觉得基于好奇心去向她这位老熟人求证都是多余的。可傅青岚不知是迟钝还是知也做未知，竟未曾察觉出他的老师对他怀揣的情感早已经逾越了师生的界限。她虽然无法回答这一刻都未曾停止发酵的感情什么时候会像火山喷发一样不可扼制，但她了解顾谨成。他想要得到的，就会想尽办法握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