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已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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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生时，是八十年代的一个深夜，一只硕大的乌鸦快乐的飞落母亲临产房间的窗棂，他从母亲完美的身体里滑落，来到这个世界，还未来得及发出他人生的第一声啼哭，那只乌鸦倒先快乐的叫了，他似是心中惊悸，终于放声啼哭起来。只是不知道，在他跟乌鸦的哭泣与欢笑间，母亲已死去多时。他的生日不仅成了母亲的受难日，而且成了母亲的祭日。
从此便跟父亲一起生活。他不知道他出生前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个男子，但是自有记忆起，父亲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母亲似乎一直存在，她的房间，确切的说是她生前与父亲共寝的房间被父亲彻彻底底的清理了一番，直到这个房间里除了母亲生前的东西物品外，一无所有。父亲把母亲一张他之前都没见过的照片放大了搁置在房间里最恰当的角落，他轻易判断出这应该是母亲少女时代的留影，不用细看，只须了然一瞥，便知这硕大油纸上影印的是一个美不胜收的女子。只是她已不在。这一切是他不经意间悄声站在房间门口看见的，他并没有看很久便转身离开。他并不是不想看，他甚至想走近房间仔细看个究竟。因为，这是母亲的房间，确切说，这是父亲倾力打造的母亲少女时代的房间，这对他来说无疑有着魔幻般的吸引力。但是他天生的判断力与决断力让他绝然地转身离开。紧接着他就听到父亲锁房间门的声音。从声音与操作的节奏上看，这应该是一把铜质中等大小的古式锁。
父亲放弃了与母亲同住的婚房，搬到偏房一间以前用来放置杂物的小间里。随意打理了下，便住下了。而父亲这间房却从来未锁过。他在幼小时曾对父亲这间从未上锁的陋室产生过浓厚兴趣，但是屈于幼小年龄之下的虚弱胆量，未敢造次。等到后来生理与心理的不断成熟带给他足够的胆量时，他又兴味索然。因此他未曾进入过这间已然丧失神秘感的屋子。也许是父亲的长久冷漠，也许是他天生不喜欢做掌控于自身心智的事。那容易让人渐渐丧失对生活的基本兴趣。
父亲对他的学业似乎从未担心过，幼儿园都未让他上便将刚满四岁的他送入小学，从一年级开始学习。在小学的六年里，父亲几乎从未与他共享过一次餐饭。早上早早做好饭，他一开始是边吃边疑惑，难道父亲的早餐一直都吃这么早？中午回来饭又已做好，也是他一人独享，到晚上也一样。长久过后，他便已习以为常。他只记得有那么几次，到了晚饭时，父亲拧上一壶五元钱一公斤的白酒，端着一小碟花生，独自慢慢向那间偏房小屋走去。他不可否认，他曾为此种情景流下过泪来。但仅仅一次。他素来厌恶此种在他看来毫无来由的情感冲击，因此，哭泣一次便已足够。
六年小学的学习，他的卓尔不群已经初露端倪。小学课程只有三科，他从来都不是前三、前五之类，而是第一。连单科也一样。他不明白，那些因为拿不到第一的女生居然会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小辫躲在某个角落里犹自啜泣。他丝毫不认为这是他把第一拿走后的直接后果。因此他对她们从未有过安慰的举动。甚至连同情都没有。反倒是那些平日里看他不顺眼的小男生在拿到成绩通知书后会陡然间变得异常亲近，什么好吃的什么好玩的都拿到他面前，只为了一个目的，让他模仿某老师的笔迹伪造一组相对合理，足以免去一顿柳树条的分数和一段相对可以接受甚至能让家长心中得以宽慰的学期结语。这一切只因为他的字写得出奇的好，下笔似行云，笔落见流水。但是他了了数笔完成任务后，从不接受他们的好意。很简单，他天生对玩具免疫，他似乎更亲近有生命的活体，比如说，蛇。而对于食物，他自知父亲一日三餐给予他的已经是最好。况且，他只亲近米粮、果蔬与适量的肉类。除此之外，他都不感兴趣。尤其是那些深受同龄人喜欢的膨化与合成食品，是超出他理解力的东西。他认为那些东西与地上的熔岩地下的矿石无异，既如此，那怎么能算是可食用的东西。
老师们，尤其是年轻的女老师们，格外关注与喜欢他。因为他从未给班级与学校带来任何麻烦。相反的，而是荣誉。其实年轻女老师的心智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完满与美好。当她们发现一个小学三年级，刚允许使用钢笔的男学生首次写作文就能写成初中乃至高中生的水平，无论是字数还是行文都无可挑剔时，无不感到惊悸。因为这是当年的她们无法想象的事。班上的女生不可避免的用一种初萌的情愫喜欢着他，但却不敢贸然亲近，因为他的言语实在太少了，少得近乎冷漠，一如他的父亲，只是这一点他并不自知。因为已经习以为常。此时的他就如同一座小小的寂寞的城，城关紧闭，没有人可以进入，只能观望，直到心生怅惘。在五年级时，有一个成绩很好的女生，她是镇长的独生女儿，天生水灵的摸样，加上良好的家境带来的光鲜衣着与初见优雅的举止使她成为班上男生们的专宠，尤其是校长的胖儿子，总是屁颠屁颠地围着她打转，但从不敢造次，因为心中有着蝴蝶遭到惊扰飘飞远去而难以再接近的恐惧。胖子总是带着超出自己食量的时下最流行的零食进学校，目的一目了然。
其实男人尚且还在男孩时代就有了谄媚女生的本性，只是这本性无关正邪与善恶，而是来源于灵长类千百年进化的结果。
蝴蝶并不拒绝胖子的好意，她兴许认为这是星光闪耀的她最正常不过的待遇。只是她心中不免怅惘，胖子给予她的待遇越习以为常她的怅惘就越明显。这怅惘直接链接到沉默寡言却卓尔不群的他身上。于是她便悄悄去找年轻的女班主任，要求把座位调换到他旁边。年轻的班主任嘀咕着，难不成这女生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了家庭背景资源的运用了么？转念一想，又觉得让两个成绩数一数二的学生坐到一起亦无不可，最起码于她自身而言，答应了蝴蝶的要求，只会有好处。于是在第二节课，蝴蝶便梦想成真。他没有其他学生那种在课桌中间划“三八线”的莫名举动，这给了蝴蝶可乘之机，她总是有意无意的越过去那边，碰到他温暖的肘，他也不动作，照常写着作业。蝴蝶开始心里喜滋滋的，但是她是一个太不易满足的小女孩，见他久久没有任何反应，干脆连身体都倾斜过去了，就在这时，他突然举手。她着实吃了一惊，恐他马上会告诉老师。他却说，老师，我要上厕所。一场因爱慕产生的危机因为他的忍让得以化解。此事过后，她似是觉得他很能忍让，更加肆无忌惮。只是她实在是不够聪明，并且太不了解他了。所以，不了解他的人，终无法走近他。即使近在咫尺，在她面前的依然只是一座紧闭而不曾开启的城罢了。
终于，在一次课堂上，她正在一如既往的侵占他的领地，他突然轻声对她说，我昨天在家找到一个以前的玩具，很有趣，要不要玩玩？她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击打得昏昏然，忽略了一个她爱慕却从未了解过的人会给她带来的所有危机。她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他却神秘的把手放在书包里说，闭上眼睛嘛。接下来得事情是严重的，她一声凄厉的尖叫过后向教室外跑去，可是还没跑出教室门就软软的倒在那里晕了过去。他在她闭上眼睛时，把一条蛇放在了她的手上。
那的确是他的玩具，并且一直养在家里。可惜对她来说，这绝对是她一生中最****的东西。
他因此被学校勒令回家反省一个星期。这是他入学以来得到的唯一惩罚。其实镇长有叫学校将他开除。只是年轻的班主任还有许多教过他的老师甚至校长竭力保他，他因此得以幸免。但是他依然拒绝道歉，他坚决认为接受不了蛇这种动物是蝴蝶自己的事，他没有任何责任。而他内心则认为，蝴蝶应当为她的肆无忌惮接受这最基本的惩罚。他认为自己没有任何过错。
学校要求父亲来学校将他接走，他知道父亲不会来，于是在老师们担心与惋惜的目光中独自走出了校门。面无表情。老师们，尤其是班主任对着远去的他说，回家要抓紧功课，不要落下了啊……话音未落，他已经消失在她们的视线。
回到家，他把蛇放到一个小竹笼里，定定地看了一会，然后离开。身后传来父亲没有任何感****彩的声音，以后不准再带到学校里去。
每天的一日三餐，父亲依然会像往日那样按时做好，依然是他一个人独自享用。他吃晚饭后就去做作业，方才想起老师并没有给这个短暂的“假期”布置任何作业，他一时间觉得很失落，扔了课本。信手从枕头下抽出一本发黄的书，是一本竖排繁体带注的《红楼梦》，六十年代的版本。就这样一页一页地看，他看书素来是精读，从不跳页，尽管这本书他已看了很多遍。当看到“好了歌注”，心中读到“昨日黄土垄头埋白骨，今朝芙蓉帐底卧鸳鸯……”时，顿觉惘然，头一沉，昏昏睡去。
似听见有人在唤他，一个很轻很柔的声音。迷糊睁开眼来，窗外站着一个女子，很年轻，身着细纱质地的对襟短衫，一头很长的头发未曾束起，随着窗外的微风摆动。女子对他微笑，而笑意里却满是怅惘，说，我们已经很久没见到，我很想念你，还有你父亲。他怔怔地望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女子，心中似有话语，却说不出来。她微微一笑，又说，命运掌控了我，并且早早阻断了我的生命，这是生活的代价，只是，我祈求这代价既已由我来承受，那么，能换来你们，尤其是你对命运的掌控，答应我，你要幸福，一直安安稳稳的走下去，然后获取绵密而长久的幸福。他听着她的话语愈发怅惘与惊疑，忘了时空，站起身来，向她靠近，说，你是谁？我怎么好像看见过你，你也认识我父亲吗？你是父亲的朋友吗？为何以前从未来过……女子听了掩面一笑，说，傻孩子，我当然认识他了，命运注定我们迟迟相识，又早早分离，你从未真实的见过我，当然会心存惊疑，记住，要幸福，也要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人代替我给予你还有你父亲幸福……说完她飘然而去，他说，等等！……似是想阻止这令人惊异的谈话的断绝，欲夺门追去，无奈门似被紧锁，无奈之中看见父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窗外女子刚刚站立的地方向他摇头，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他被一种复杂而深重的情感击中，泪水流了下来。
他瞬间惊醒，惊醒时已经哭出了声响，才发觉是一个梦魇，扭头望向窗外，什么也没有，只剩满院子的月光，清冷无比。猛然感知，那女子是父亲用古锁锁住的屋子里母亲少女时代照片的模样。他努力止住喉咙里液体交错的声响，泪水却肆掠起来，超出了他的掌控。
回家的第三天，年轻的班主任来到了家里。自上学以来父亲第一次与他共享一桌餐饭，当然，多了个女老师。班主任有一句没一句地询问着他在家的学习情况，一边不时地打量着沉默的父亲。他轻易就判断出父亲的沉默以及固有的神秘感在瞬间将班主任深深吸引。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妻子早逝，自己正处在一个男子最精华的年龄却依然独身，并且教导出了一个如此卓尔不群的儿子，这一切带来的吸引与冲击，应该已经超出了一个年轻小学女老师的心理分析能力。席间，父亲话语很少，只是说一些多谢老师关心之类的客套话。只是，哪怕是一些再明显不过的客套话，班主任依然很受用。他终于发现父亲原来有着超出他想象的魅力。稍一回顾，这么多年来，父亲沉默寡言，独自守候那一份绝对关乎母亲的情愫，以至父亲虽寂寞却不无聊，虽清苦却不落魄。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枷锁，束缚了父亲的卓尔不群，父亲于他，似乎不是关爱，而是一种履行，至于在履行什么，这已经超出了他的心智分析力。
他回到了学校。从此他的旁边再不敢有人坐。包括男生。因为他们还有她们已经彻底悸怖于他的玩具。蝴蝶坐到他前面很远的地方，尽管如此，她依然会不时转过头来看他，一脸幽怨，为一个刚刚初萌就被无情断绝的梦幻缅怀终生，伤情不已。他却很端然，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然轻描淡写地瞥一眼因名次原因躲在角落里哭的女生后，当仁不让地稳坐第一名那席他人眼中的宝座。
班主任的家访的陡然间频繁起来，他看在眼里，却因早早洞悉了其中真相而心中淡然，到后来，他似乎完全是一种替父亲迎接她的态度了，这诸多次数的家访成了偏离主题的私人探访。他并不觉得厌恶，因为他认为父亲要是有人陪伴着生活，将会比他独自生活要好许多，哪怕这个人不再可能会是母亲。他为他的判断感到暗自欣喜，甚至自豪，很可惜，他并不了解父亲，更不了解父亲对母亲的感情。他要是了解，他就应该阻断这种目的明显的探访。可是，他没有。
他的错误在一个下午被无情的证实。他放学回家，还没走进家门就听见争吵声，这是两个他已经很熟悉的声音，父亲，还有年轻的班主任老师。尽管他接下来听到得对话不多，但已经清楚地说明的问题。老师眼角挂着泪大声对父亲说，她让你固步自封一生一世，难道就因为她早早死去，死在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而就此永远美丽下去吗？！父亲似是被老师伤情之下的过激言语彻底中伤，他憔悴的面孔露出从未出现过的凶狠，对老师轻声的缓缓说道，可是就算你现在就死去也还是差她太远，你们无法相比，这是永远的事实。这句话的确已经足够。老师掩面痛哭着夺门而去。
他突然感到父亲对母亲的爱恋已经是一种蛊毒，无可救赎，无可解救。甚至无可理解。父亲的心连同他为母亲打造的那间唯美年华之屋一起，被一把锈迹斑斑的古锁就此封印。无人能够再度开启。他突然感到父亲很陌生，这种陌生来源于他对父亲浅薄的了解以及父亲对母亲深重得生命亦难以承受的爱恋。
小学结束。他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市第一中学。这是一所有着百年历史的国家级重点中学。拿到通知书那天，他并不惊喜。在他看来，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他素来认为，这世界上很多事总会将人推向两种极端。一种对着一件望尘莫及的事追逐终生，并以此为乐；另一种便是根本遇不到什么望尘莫及的事，因而怅惘终生。当天晚上，父亲也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只是破天荒的做好一大桌子饭菜等他回来，却并不看他的他通知书，也不多问结果，似是心中早有定数。然后久违地与他共进晚餐，那晚父亲喝了一斤多白酒，菜却未见吃了多少，只是叫他多吃点，不然坏了浪费。晚餐结束时，父亲似是有些醉了，他本能地想要去扶，可父亲坚决拒绝了，然后踉跄着独自向偏房走去。他似是不放心，跟到了门前，父亲却将门一关，接着一声沉闷的响声，他轻易就判断出父亲绝对没有走到床边，而是倒在了地上。他只迟疑了一秒，便转身离开。他心中清楚，私自进入父亲房门，比起让父亲睡在地上过夜要糟糕许多。
初中阶段的学习，虽然课程增加了不少，但是多他而言，跟小学并无两样。依然是班上第一名。依然非常招女孩子喜欢，起初很多。因为他已开始发育，身形渐显男子的健硕，容颜也愈发英俊，加上用了两年时间自学后拉得一手好二胡，气质更加独特迷人。后来到了初三时陡然锐减，因为有人心生嫉妒，将他幼年时的“玩具”事件绘声绘色的公诸于众，这显然超出了很多女生的胆识承受能力与心理接受范围，对他即便心存幻想也不得不敬而远之。只有一个女生，是能歌善舞的校花，一如既往地喜欢他，不在乎所有同伴的看法。她是当地一个著名厂商的女儿，家境非常好，当身边的许多女同学精心计算着手中的饭菜票该如何整合使用才能勉强度过本月剩下几天时，她正在嫌弃小炒的肉太腻而将其一一扔出餐盘。看得邻桌的一个眼镜排骨男生毛骨悚然，却又无可奈何。他不喜欢她，也不讨厌，在他看来，有雄厚资本的浪费是完全可以允许的，因为那是私人的事，与他人无关。到了初中，尤其是初三，座位的安排已经有三六九等之嫌，他坐的的是第二排正中间的位子，这是公认的黄金地段，无论从听觉还是视觉上，都是最佳角度与距离。他左边同桌本来是班上第二名的一个很勤奋的老实女生，他们会不时地讨论下学习，只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对方请教他，他素来不请教同学任何问题，哪怕是老师，也很少。校花通过关系轻易地就替代了老实女生的位子，其实她坐在那里非常不协调，因为她是那么娇艳夺目，再加上成绩又糟得一塌糊涂，却稳稳坐在第一名的身旁。女生们多有微词，但是只能深深埋在心底，因为她们大多受过她强大经济条件的好处，且也确实不敢招惹。而男生，尤其是坐最后一排的那个高大个，他是校花的暗恋者，可惜学习太差长得又实在有些粗糙，自然只能永远独自就着那份本无罪过的单相思惨淡经营，以他为首的一群男生在嫉妒、羞耻、自卑、自傲等等复杂情愫的催动下对第一名的他是恨到了骨子里，但是却不敢轻举妄动，很简单，每个学校的第一名绝对不是那么轻易好动的，并且，校花的易位是她自己的事，与他毫无关系。在他看来，他旁边坐着的是人还是猴子根本没有任何影响，他不曾会有付出更不曾会有索取。他就像一只超级强大的草履虫，雌雄同体，游走于他自己都看不到尽头的世界。
校花一如既往的讨好他，完全没有了丝毫公主的习气，要说有，就是在送他一双名贵的球鞋时，他拒绝，她显然没料到她会拒绝，这种对局面失控后的尴尬很快转变成一种恼怒。她红着脸声音不大却很坚决地质问他说：我亲自跑了三条街的，你确定你不要？！他迟疑了半秒，马上面无表情的说谢谢并接过鞋子转身离去。他天生具有强大而精准的判断力，他深知他拒绝她会带来更麻烦的纠缠，所以他用冷漠的接受阻断了麻烦升级的可能。他的接受，就这形式而言就足以让她欣喜万分，无论冷漠还是热情。她蓄积已久的情感沟壑急需一个结果来平复，哪怕这只是一个只有形式外壳的结果。学业，学业之外的异性情感的纠缠，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下平静的随着时间行进着。
中考临近的一个周末下午，她来家里找他。他从未告诉过任何同学家里地址。她的贸然来来访，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父亲正在一个角落里擦拭母亲那张照片，他之前在房间里，并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把照片拿出来的，他机械的把她迎进家里，她在跟父亲礼貌地打招呼时却被父亲手中的相框吸引，一如平日里很自我的性格径直走到有些尴尬的父亲身旁俯身看了看母亲的照片竟然失声笑了起来，说，这谁呀，怎么穿这么老土的衣服照相，也还真不分年代跟世纪呀……她向来以衣着打扮取人，自然忽略了照片上是一个多么美不胜收的容颜，并且照片随着时光流逝，的确太不起眼了，在外人面前跟一张过时的年画无异。他的心猛然一沉，顿时感觉天昏地暗。父亲的脸色也一下像死灰般暗淡无光，嘴唇翕动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迟疑了一下接着对他说，阿姨没在家呀？……父亲沉默着拿着相片走近母亲房里。他定定地看着她，几乎看到她灵魂的最深处的地方，他面无表情心中却血气翻腾。她并不知道她就此单方面跟他结下了多大的仇怨，也不知道她简单而随性的一句话已经闯下多大的祸事，更不知道她为此将付出多大的代价。
她来找他不过是为了问清楚他要考哪个学校的高中，其实她平日里已经问过很多次，只是他每次都含糊其辞，这次再不问清楚，她很可能就失去了跟他一个继续读学校的机会。出乎她意料，他这次爽快的对她说他就考本校的高中部，并且说希望她能一起。她被他的话语瞬间淹没在幸福里，完全没体味出他爽快言语背后深重得杀气。其实家境太好的女生都很单纯，认为凡事包括感情都在掌控，认为她们理所当然的会得到理想中的所有幸福。假如无知也算一种罪过，那么她们唯一的罪过就在这里。
中考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他以全校第一的成绩顺利的升入高中部。在报名时，他从一大群陌生的背影中看到了她，她正得意的向他微笑。他并不惊讶，凭她的家庭力量，她可以顺利进入本地区所有重点高中最好的班级。哪怕她是班上倒数前几名。一个假期的光景，她已成长得愈发靓丽，衣着愈显高贵与华丽。客观的说，她的自身条件极好，一米六三的标准个子，加上上佳的家庭环境，使她发育得极其完美，标致的三围比例，使她的美貌轻易突破了年龄段的束缚，从而拥有当下所有韩国一线年轻女星的影子。可惜，尚且小她一岁多的他，似是天生拥有了凌驾于凡众之上的人生观与价值观，一切在他眼里，都只能获得审视甚至俯视的待遇，因此她的无尽美好在他犀利的视界里连一瞬也支撑不住就灰飞烟灭。
上了高中，父亲给予他的生活费更多了，自小学起他就隐隐感到父亲在刻意的给与他一种舒适且高物质的生活，而现在他明显感到这已经超出了家里本身的水平。但是父亲执意如此，并且很鲜见的向他表达了一种不容更改不容置疑的态度，对他说，你读书跟我供养你读书一样，都是我们各自非常私人的事，彼此并无任何关联，我想你应该清楚地明了这一点，所以以后不要再跟我讨论这件事，钱若用不完就留着，再不然就去挥霍，总之，那是你的事。他不得不再次暗自承认，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父亲。因此，即使心存疑念，亦不得不静默无言。
到高二时，她再也不满足他们似友非友的关系。随着年心理与生理的不断进化，以及追逐与追捧者的不断增多，她的欲壑再一次出现她不能承受的缝隙。她向他表白，以求确认一个正式且众所周知的恋爱关系。他没有丝毫迟疑，微笑着应允了她的请求。这依然是他掌控之中的事，他早知结果，却不动声色，不过是在平静的等待她开口而已。她对他的欣然应允毫不疑惑，有的只是无尽的欢欣与自豪。她自信的认为，她得到的是最好的，也应该是最好的。足以让她用一生的心神去粘结。她甚至在想，没有她俘获不了的男子，包括如此卓尔不群的他。
高三上期的一个周末，他早早来到她寝室下面等她。他的主动等待将她的欣喜之情催长到新的极限，她忘情的挽住他的手，完全不顾身旁同学以及老师惊愕的目光，依偎在他怀里。他面带史无前例的微笑推开她然后对她说，今天是周末，本期最后一次月考也已经结束，我想带你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今天只属于你和我，愿意的话就走。他甚至不用任何光鲜与含糊的言语，直接阐明意图，因为他知道能单独跟他呆上一次是她长久以来的梦想，她绝对不会拒绝，对此，他深信不疑。她完全没有去想他会带她去哪里，在她看来，任何顾虑在此时都是大煞风景的事，她只情愿跟他一路前行，不管前面是什么，更不管到底有没有终点。她回身到寝室带上足够多的钱拉着他的手奔向校门外那不可知的空中花园。
他并没有带她去逛任何地方，而是径直去了一家偏僻的旅馆。她似有疑虑，但淹没在幸福的笑容里。他让她坐在床上，然后搬过凳子坐在她面前，近近的望着她，足足望了她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她有太多的感触，惊喜、疑虑、新奇、幸福……总之心中像一只打翻了的百味瓶，只是最重要的是这只百味瓶的商标叫****情。然后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她光洁艳丽的脸，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异性的脸，但丝毫不显得生硬，反而是如此温柔，此时他的手就是宇宙，一个让她彻底沉沦的宇宙。他问她：你喜欢我吗？她幽幽地说,喜欢……爱吗？爱……他莞尔，笑容满盛在一张英俊无比的脸上。她感觉他在靠近，她微微紧张，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问：那，你爱我吗？……她的话被他炽热的双唇就此阻断。他吻她，时而温存时而凶狠，很快，他的手动作起来，她的衣物很快成了虚设物，被他解除殆尽。这时她突然用手挡在他俯下来的胸膛前，颤声说，你……会对我好吗？……会一直爱我吗？……他微微一笑，说，你说呢？然后更加用力的吻她。她闭上眼睛。她终于在这个突如其来未来得及辨识真假的宇宙里彻底沉沦。很快，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她睁开眼，看见几只灰白的鸟儿飞过窗台，风起了。泪水就这样从眼角流了下来。
他穿好衣服。坐回椅子上，她象征性的披上名贵的衣衫，头发散落在脸上，看着他，眼里的泪花尚未散尽。他不等她开口，对她说，今天的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亦清楚此事公开后的效果。然后递给她一杯水，两片药。说，两片一起吃下去，这样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她伸手，接过药片，似是太过幸福又似是尚在惊疑中，手微微颤抖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药片有打磨过的痕迹，把要药片吃了下去。泪水再次流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紧张而平静。高考在即，他不再松懈。而她，少了言语，只是总爱定定的看他，这自然轻易就会被他发现，然后她就马上把目光转向完全不熟悉的课本。每逢此时，他都微微一笑，只是极难察觉。她并不知道，他给予她的□□的爱，是一场深重得惩罚，她更不会知道，这惩罚只是刚刚开始。
在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父亲毫无征兆的病倒了，医生都说是身体虚弱。但他知道严重程度绝非如此，然而父亲执意相信调养一下便好，坚决不去医院。他暂时放弃了住在学校，每天回来照顾父亲，父亲起初很反对，但是深知他的执拗，也便放弃了劝阻。只是很多时候父亲都硬撑着像十年来一样，在他回来时就把饭做好了，父亲似是要要让他知道，他回来其实是多么多余。在他快要放弃在家的时候，也因为只有两天就高考了，父亲突然病情加重。就在这个晚上，父亲把他叫到床前，拿出一张照片给他。没有任何言语。他一看吃了一惊，照片上一个是母亲，跟那张大照片一样，非常漂亮，但是紧挨在母亲身旁的却是另一个男人，很英俊。父亲说，这个男人是你亲生父亲，而你，是他们的儿子。他愈发惊愕，一时间丧失了语言。父亲接着说，你母亲怀上你时，他就走了，再没回来过，然后你母亲嫁给了我。他惊愕的望着父亲，似乎被一个惊世的秘密所震慑，失了心魂。父亲说，我知道你母亲从来没有爱过我，她之所以嫁给我是为了你，为了你不要出生就没有父亲，可是你不知道，我是如此爱恋你母亲，甚至胜过爱我自己……但是我要清楚地告诉你，我并不爱你，你的出生直接导致了你母亲的死亡，而她，是我一生当中最爱的人。我抚养你，给予你我能够给予的最丰厚的生活与学习条件是我必须尽的责任而非我情愿，这不过是我有生之年对你母亲最深沉的爱的延续，我虽不情愿，却必须这样做。他已经流出了眼泪，定定的看着父亲，依然没有言语。父亲说，我不会再恨你，但是我要你清楚地知道，我从来都未爱过你，我眼看着你长大，发现你跟当年的他一样，那个你母亲用生命去爱着的男人，是如此卓尔不群的男子，这其实是我的羞耻……我对你的所有优待，不过是一种不得已的很私人的痛彻心扉的履行而已。
他一夜未眠。他不知道，那个被父亲尘封的屋子居然有着这样让人刺痛的故事。他这么久才知道，他居然跟一个对自己毫无感情的人，一个终生都有着伤痕的人一起沉默寡言的生活了十几年。他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却了无声息。他忽然发现，死在风华正茂时的母亲是多么让这两个彼此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牵挂，这种牵挂可以让一个男人在不情愿与伤痛中沉默着生活这么多年，让另一个男人用一种完美的杀伐去对待一个喜欢自己却并无过错的女孩子，要有，那就是她无知的不敬与亵渎。
他并未离开，依然照顾着这个突然间变得如此陌生的男人。到了高考前一天，父亲地精神突然变得非常好，他穿上了平日里从未穿过的新衣服，早早起来把饭做好，然后久违的拧了一瓶酒叫他起来吃饭。他惊异于父亲精神与身体的巨大转变，问，确定没事了？父亲用少有的爽朗语气说，人不可能总病下去的吧，这近一个月来，耽误了你不少光阴，我很惭愧，也很感谢你，吃完这顿饭，你可以回学校了。他说，我还是明天才回去，一早走就行了。父亲说，绝对不行，这次考试，绝对不能马虎，你有义务为你自己考一个好成绩。当然，还为了你母亲。他不再坚持，因为父亲的精神的确很好，甚至超过以往任何时候。但是，他还是拖着已经很疲惫的身体带着很复杂的心情回到学校。这种心情，是秘密给予的巨大的伤。兴许已经到达了他承受的极限。
高考开始。前两科他应付自如，盛名之下，并无虚士。他，从来都是第一。考到最后一科，是他最拿手的英语，他突然晕倒，被抬出考场，该科大部分分数就此报废。一场本该华丽无比的人生路途就此拦腰折断，去向不可知的地方。
他拒绝了校花的毕业宴请，来不及也没兴趣理会她伤情而不舍的眼神，匆匆踏上回家的路途。不可否认，他的内心依然牵挂着那个为他做了十几年饭，真实的抚养了他十几年，竭尽全力给予他最好生活的陌生男人。父亲从未爱过他，可是，父亲也从未被爱过。他在想，如果父亲接受，他愿意去爱他，作为一个既陌生又心爱的子女去爱他。
到达家里，无人迎接，房间都空着却没人影。他慌忙推开母亲房间紧闭的房门，一口凉气直冲头顶。父亲端端正正地躺在他与母亲的新婚床上，母亲的照片被父亲紧紧抱在怀里，他一脸安详，却没有呼吸。全身冰凉，四肢已经僵硬，仍在微笑，父亲已经死去多时。
他瞬间被巨大的类似灾难的东西击中，十几年的种种过往飞速的在他脑海里旋转，都是关乎声色的喜悦与哀伤。泪水在眼眶里疯狂聚集，却怎么也流不下来，他感觉快要失明。最后当母亲跟父亲的影像越来越清晰然后渐行渐远时，他忽然晕眩，几欲倒地。
几天后，当邻居发现他们时，父亲的身体已经有氧化的痕迹，只是那微笑依然如故。而他，倚着床，就这样斜斜软软的靠在父亲的旁边，因为划得太用力，手上刀痕毕现，手依然握着二胡的弓弦，大量的血在弦上、衣物上、地上，走向诡异，不知所终，都已经完全凝固。他的脸很平静，只是太过苍白，且有依稀可见的泪痕。
他死后不久，她独自躺在了医院的手术台上。他当初给她的药片，不过是两片磨去药品标识的维生素片而已。医生见惯了太多初始生命的瞬间幻灭，眼神冷漠，动作麻利，不同的金属器具突兀的进入了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在镁光灯下就此绽放如花。剧烈的疼痛让她仍不住再次流下了泪水。她在心里对他说，亲爱的，在那个世界里，你遇到我们支离破碎的孩子时，会认得他（她）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已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