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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古国悲歌(上) ...

  •   姒玟抬起手,从自己的脑袋里抽出了一团白光,那光和之前闻天语在前殿所见到的光团一样,里面包裹着一个胎儿。
      起初,闻天语认为那可能是天地灵气结成的胎灵,或是此处亡灵的执念,但现在看来,这里所有漂浮着的光团,都来自于同一个人,姒玟。
      这些,全都是他的执念。
      不过这么多的执念,都系在同一个人身上,执念之深,闻天语闻所未闻。
      “这里面,有玄鸟答应我办的事情,既然你自告奋勇,不如一探究竟。”姒玟又坐回大神像的手掌心里,像个孩子一样晃动着双腿。
      “你虽然应承下了这件事,但我并不强求,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是继续还是放弃,不过你最好快一些,我没太多耐心。”姒玟说着,周身突然烧起了一团青蓝色的鬼火,他冲着闻天语一边笑着,一边舔了舔牙齿和嘴唇,整个人连带着周遭的环境都变得格外的诡异。
      闻天语轻轻的笑了一声,看着故作凶狠的姒玟,仿佛在看一个虚张声势的孩子。
      他接过白光,轻轻的推入自己的脑海里,一阵眩晕之后,再睁开眼时,闻天语已经来到了地面上。
      这是一座规模颇大的村落,样式和那猎户的描述一般无二,想来这便是那座奇怪的村子了。
      但很快,闻天语就觉察出了异样,这些人身上都带着浓浓的生气,他们,都是活人!
      这并不是那个鬼村,这是鬼村覆灭前的模样。
      而在这里,只有闻天语才是幻影,他才是这里唯一的死人。
      或者说,他在这个空间里,是虚无的,因为他并不属于这个地方。
      闻天语顺着小路一路向前,很快便来到了一片位于山腰平台上的建筑群,木质的茅草房层层叠叠,还有一些端捧着东西的人低着头进出。
      这些房屋的装饰和方才的村子相比,简直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虽然和大唐的建筑相比,顶多算是乡下土财主的屋子,但在这个时代来说,简直就是奢华至极。
      房屋上还雕刻着部落的龙纹图腾,住在此处的人,身份一定处于整个部落的上层。
      由于没有人能看得到闻天语,所以他的行动轻快了许多,他肆无忌惮的在人群中穿梭,很快,便在一间金雕玉砌的屋子里找到了还活着的姒玟。
      当然,活着的姒玟,也是看不到他的。
      在姒玟旁边,还躺着一个青年,青年面色惨白,似乎生了重病,他身上的三昧火飘忽不定,犹如风中残烛,日薄西山。
      这个人,马上就要死了。
      忽然,那躺着的青年猛的睁开了眼睛,伸手死死的握住了姒玟端着药碗的手,冲他狠命的摇了摇头,说了些什么,姒玟的神情便黯淡了下来。
      他放下了药碗,垂着眼眸对着躺着的青年也说了些什么,青年突然就变得十分激动,扯着他拼命的辩解,但因为久病虚弱,很快就又昏了过去。
      姒玟替青年盖好毯子,死死的看着青年,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站起身,出了房间,向山上走去。
      闻天语见状也急忙跟上他,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山洞外面用石头搭建了一个短小的廊道,门口立着两座巨大的石像,都是兽首人身,左面的是蛇头,手里拿着弓,右面的是豹头,手里举着石斧。
      原来那两尊看不见脸的神像尊容是这幅模样。
      神庙的外面有壮丁看守,这些人见到姒玟,都毕恭毕敬,看来姒玟确实是个居高位者。
      姒玟一脸凝重的进了神庙,来到了大神像的面前,拿出了龙纹权杖,站在神像前放巨鼎的圆台中央,用力的向地上敲了几下。
      只听轰隆一声,神像后面便有一道的石门轰然打开。
      姒玟不做他想,健步如飞的直接进了那石门后面的屋子,闻天语也立刻跟了上去。
      一进门,闻天语就差点被满屋子的珠光宝气给闪瞎了眼,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各类珍宝,还有几只蛋壳杯,做工巧夺天工,便是放在现世,也少有能工巧匠能雕刻出来。
      不过更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的石台上,坐着的那个人。
      那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模样,长发披肩,不扎不束,身上穿着一件素白的袍子,赤着双足,双盘而坐,整个人身遭环绕着一道淡淡的白光,散发着一股飘飘然的仙气。
      而那人的脸上,也戴着一只白玉雕成的燕型面具,面具上,赫然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凤凰。
      想必这就是远祖燕寻本人了。
      察觉到姒玟进来,燕寻懒洋洋的睁开了眼睛,戴着面具,睫毛都能伸出面具之外,眸间波光流转,露出来的嘴唇薄而绯红,有一瞬间,闻天语突然觉得,自家的基因在一代一代的传承之下,变差了……
      “你怎么又来了,一会儿不见,就想我了?”燕寻语气懒懒的,此时整个人已经斜卧在石床上,姿态慵懒却让人觉得媚的清新脱俗。
      “无忧快不行了,你既能保他至今,就一定能有法子救他!”姒玟语气急切,面上却不露声色。
      燕寻听了,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就翻身躺倒在了石台上:“原来是为了理虑那个小子啊,唉,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哟,太让人心寒了!”
      “别废话了,你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你能从山神手里将他夺回来,就一定能让他活下去对不对!”姒玟见燕寻依旧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终于有些焦急的神色了。
      “好家伙,你还真以为爷爷我真是天神下凡啊,你知不知道和那山神斗了几十天,耗费了我多少灵气精元,我因为你那个青梅竹马卧床至今,我这么清新脱俗的一个人,现在天天藏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小房子里啊!你居然都不心疼一下我,小子真是不可人疼,有了别人就忘了我!”燕寻蹭的一下坐了起来,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受伤的表情,我见犹怜。
      姒玟此时已经扑到了石床上,将燕寻直接扑倒在身下,一只手掐住了燕寻的脖子,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年纪小,没什么耐心,只问你救还是不救?”
      燕寻被人掐住脖子,却也不恼怒,只一脸玩味的表情盯着身上怒气冲冲的姒玟,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点都沉不住气,做事也不晓得动脑子。
      不过和自己年轻的时候倒还真有几分相似,不知道这小子若是如自己一般再活个几千年,会不会也变的如同自己一样呢?
      燕寻忽然心头一跳,眸子恍惚了一下,算啦,凡人自有凡人的乐趣,何必要他去受这般的痛苦,作为长辈,还是应该对小孩子施予一些美好的祝福。
      姒玟突然手下一空,再看时,才发现燕寻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离自己几丈开外的一株珊瑚树上,发丝衣袂无风自动,说不出的好看,居高临下之间,竟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燕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啧了一下:“你何必继续自欺欺人,他是巫,这就是他的宿命,没人能逆天改命。”
      “他不是!他是皋陶的后人,家族世代为我夏汤的大理,他怎么会是巫!”姒玟似乎被戳到了痛处,此时说话已全然不顾形象。
      燕寻看着地上的姒玟,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曾几何时,他也像这个孩子一样,对着即将逝去的人执着不已,近乎疯魔,可是一切的努力,在天道面前,都显得是那么可笑。
      “巫又不是血脉相承,你被大祭司养大,总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燕寻的神情冷了下来,他不是没有法子救理虑,只是这个代价,过于巨大,他不能让姒玟头脑一热,就和天做这样赔本的买卖。
      姒玟还是不愿放弃,他知道,如今这天地之间唯一能救理虑的只有燕寻。
      夏汤国连年大旱,大祭司选出了巫奉祀给山神来乞求天降甘霖,他眼睁睁的看着理虑被一群族人丢进山林中的大鼎里,可是他却没有将他救出来的能力。
      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燕寻背着气息奄奄的理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族人大怒,要烧死理虑和燕寻,但是燕寻一眼便看穿了族人的心思,挥手便召来风雨,解了夏汤国的苦旱之急,平息了众怒,还被奉为神明。
      这样的人,他不相信他没有办法将理虑的阳寿夺回来!
      因为母亲的缘故,他自幼被父亲厌弃,被族人欺侮,理虑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光,后来父亲后继无人,又将他找回,逼着他继任大统,逼着他做百姓的慈父,逼着他做他恶心的事情,可是为了理虑,他都忍下了,因为理虑说,他的愿望,就是能辅佐君主,开万世太平,览天下宏观。
      可是,这些百姓分明就不值得他们掏心掏肺,不值得他们在高位上为他们呕心沥血的苦心谋划。
      就因为天下大旱,就因为大祭司一句荒谬的巫神当以血肉祀大道,理虑便可以被众人舍弃,被丢进深山之中。
      凭什么要让他们为了这些人牺牲,明明是百姓先放弃了他们!
      百姓为恶就是庶民无知当无罪,百姓对强者逞凶就是替天行道诛伐暴,百姓日子不如意便是上位者的过错,一切罪责都要上位者来承担,不听从他们,便是刚愎自用,不听从他们就是近小人的残暴之君。
      理虑日日为民操劳无人称颂,天下大旱时却因为一层莫须有的身份比便成为了黎民讨好山神的祭品,理虑不从,便是国之罪人。
      这样的百姓,他又为何要牺牲自己的爱人知己来换他们的安康!
      燕寻抱着双臂站在珊瑚树叉上,垂眸看着地上的姒玟,他本有意拉姒玟一把,拼死将理虑从山神嘴下抢了回来,妄图化解理虑的心魔,不过现在看来,姒玟的心魔已成,他为人又极其固执……
      自己难道真的更改不了他的宿命了吗?
      忽然,燕寻胸口翻起一阵腥腻之感,他跌落到地上,吐出来一口黑血。
      燕寻用手背擦了擦嘴,然后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上的血,他这辈子不信天命,屡屡违抗,如今天罚累累,已是时日无多。
      姒玟见燕寻如此,当下不由得也慌了心神,急忙跑过来扶住燕寻,满目关切。
      燕寻轻笑了一下,把手上的血蹭到姒玟白净的脸上,吊儿郎当的说:“你看,你这不还是挂心我的嘛,小郎君总是口是心非。”
      姒玟嘴角抽搐了一下,当下就想一把推开燕寻,但看着燕寻这副模样,终归还是不忍心,只好暗暗的啐了他一口:“无赖!”
      燕寻看着姒玟这副模样,突然开怀起来,行将就木的悲戚瞬间便被冲淡了,他在姒玟的搀扶之下重新盘膝坐下,他捏了个诀,衣衫也重新恢复了洁净,又是那副仙气飘飘的禁欲模样。
      姒玟瞧着燕寻的脸色突然惨白下来,当下态度也软和不少,凑到燕寻的面前,轻声问:“你没事儿吧?”
      见燕寻没有反应,姒玟立马一脸懊恼的说:“是不是我方才气到你了,我,我也不是有心的,我太着急了,你也知道,无忧的时间不多了,老师说,想让一个人屈服自己,就要让别人感觉到威胁,我也知道对你这么干是忘恩负义,我,我给你道歉。”
      燕寻似乎陷入了入定的状态,始终不搭理姒玟。
      姒玟只好安静的坐到燕寻旁边,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别别扭扭的凑过来:“你……真的不能帮我救一救无忧吗?”
      燕寻闭着眼睛回他:“他活,你要死。”
      姒玟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我可以!“
      “你死后,不得入轮回,魂魄要为我所用,何去何从,皆随我心意。”燕寻的声音开始变得空灵起来,颇有几分神的模样。
      “什么时候?不对,无忧活过来之后,我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吗?还有,不入轮回,我自己说了也不算吧?”姒玟听的一头雾水。
      燕寻右手捏了个诀,掌心里便多出了一块红玉来,扔给姒玟:“死的时候身上带着这个,天神都拉不走你,你只能在这儿乖乖等我回来。”
      姒玟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这块其貌不扬的石头,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但是他忍住了。
      “他活,要用夏汤国日后的千年国祚来换,理虑心忧社稷,若他知晓,会如何?”
      “他……会一死以谢社稷……”
      “所以,你现在还是要让理虑那小子活下去?”燕寻睁开了眼睛,似乎在期待一个和他预想中截然相反的答案。
      姒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转身出了神殿,这件事情,他确实要再思着一下,不过不是在江山与理虑之间抉择。而是他需要一个既能让理虑活下去,又能让理虑毫无愧疚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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