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秦九北

71、第七十一章

　　“回来了啊？”

　　沈舟遥刚一进门，沙发上那团毛毯里便露出个脑袋，沙哑的声音中夹杂着初醒的慵懒，陆林深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冲她笑。

　　“嗯，回来啦。”她快步走过去，先是试了试那人的额头，觉得温度正常才放下心来。

　　“怎么不去里面睡？”沈舟遥问。

　　“床上太舒服了，这一睡该睡到明天了，想等等你。”陆林深躺在沙发上，侧身捉过她的手指把玩，依旧没有起来的意思。

　　沈舟遥也不催，余光扫过桌上的药瓶，又见他身上拥着毯子，怀里还抱着个热水袋，便知道这人该是又不舒服了，好在这回总算知道把自己安顿好，手掌虽凉却也不似难受煎熬时的冰凉，索性就随了他的意，伸出另一只手探进他怀里，“胃还难受吗？”

　　“有点儿。”陆林深蜷缩着身体，轻轻点头。

　　他没有换睡衣，身上还套着那件黑色的高领毛衣，下巴尖有一半都埋进了领子里，低垂着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小半圈阴影，衬得一张俊脸更加苍□□致。

　　沈舟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从前总怪他只会对病人无微不至，半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病了疼了只会硬撑，难受的狠了便蒙着被子闷头大睡，全然不讲究如何能让病中的身体好受一点，只要还能爬起来上班就不算什么大事，如今大抵是吃多了这雪上加霜的苦，身体透支的厉害了，便再不如从前那般能熬能忍，总算知道给自己灌个热水袋，吃点药，把被窝捂得暖和些再睡。

　　可即便如此，看他脸色，想来那疼和痛也没能因此而削去多少……

　　“想什么呢？”轻柔的声音响起。

　　沈舟遥回过神，笑了笑，“想怎么才能让你好过点，”她抿唇思索片刻，“饭肯定是吃不下了，上次的可可粉还剩几袋，我去给你冲一杯暖暖胃？”

　　“等会儿吧，”陆林深困倦的闭了下眼，复又掀起眼帘，声音更哑了几分，“现在还不太想喝，想再躺一会。”

　　“好，我陪你。”

　　“明天……”陆林深有些欲言又止。

　　“我在这边还有点别的事，明天韩天墨手术我就不陪你去了，有师父在，一定会顺利结束的。”

　　“好，那你忙完早点回来，明天降温，别感冒了。”

　　.

　　沈舟遥的嘴大概是开过光。

　　第二天一早陆林深便断断续续的咳了起来。

　　胸口细细密密的泛着疼，他不敢使劲咳，只能蒙着被子尽量把呼吸放轻放缓，实在忍不住了才轻咳一声，脸色苍白的厉害，又微微皱着眉头，连喘气都要端着小心，看着好不可怜。

　　沈舟遥给人喂了点水又扶着他重新躺下，顺手摸了额头，已经有了些热度。

　　“要不我……”刚一开口就被那人打断。

　　“不用……你快去吧，低烧而已，不碍事的。”陆林深断续的说，他声音咳得发涩，一双眼睛也被熬得水润泛红，看得沈舟遥越发难过。

　　“什么不碍事啊，就会逞强。”

　　“真没事，时间这么早，我还想再睡一会呢，你快去吧。”

　　沈舟遥无奈的叹气，自知说再多也没用，心情越发低落。因为无论如何，韩天墨手术她是不能不去的，又是这样……这人还病着，她又要为了别人把他一个人丢下了。

　　“那你好好睡一觉，醒来了也不要乱跑，就算在屋子里也要穿厚点，嗯？”

　　“好，知道了。”

　　早上八点，韩天墨被准时推进手术室。

　　周凯从他进去后便开始提心吊胆，一边说着再优秀的医生也不能保证手术万无一失，万一他老大出事了怎么办，一边又念叨不会的不会的，裴教授可是陆院长的老师，一定不会有事……

　　沈舟遥在旁边被他恼得直翻白眼，却还是没有打断。

　　她低头坐着，面色如常，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抬眼时神色依旧明艳摄人，可双手却不自觉的扣在一起，手心里的热气被一点点抽空，寒意凉透了指尖。

　　陆院长，陆林深……能听见他的名字也挺好的。

　　她心乱得很，说不出什么话，也做不出什么思考，一双眼睛盯着手术中那三个字好像连人带魂都给定住了，无所事事却又动弹不得，周凯猛的提起陆林深，倒是给压在她周围的阴翳戳了个口子，僵滞的大脑终于被推动着运转了一下。

　　也不知道他睡醒了没有，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与此同时，同一医院的另一栋大楼里，陆林深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打了个喷嚏。

　　他手里拿着刚做完的检查报告，手部彩超、肌电图、核磁共振，折腾了一上午才拿到的结果，裴济才帮他特意约好的医生就在诊室里，世界顶级的手外科专家，千金难求一面，此刻正在里面等着他，可他忽然不愿进去了。

　　手机的报告他看了个七七八八，人说术业有专攻，可但凡医生做到了他这个份上的，多少也有些资本腆称一句“全才”，这几张纸上的结果……简单到根本就没到需要手外大佬费心分析的地步。

　　显而易见的让人心凉。

　　他无声的笑了笑，忍下耳边阵阵晕眩，敛齐纸张，敲门走了进去。

　　“来了啊，师弟快坐。”

　　陆林深笑了笑，依言坐下。屋里那位医生看上去非常年轻，读博时跟陆林深同校，比他大不了几岁，只不过上学很早，中途又跳了几级，方才检查前见了陆林深张口就叫师弟，委实叫得他有些不习惯。

　　“师弟啊……”郑司南看着桌上的结果，思索片刻便轻声开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听裴老师说你近来身体不好，我瞧着你这脸色，应该还病着，就不多耽误时间了。”

　　“好，师兄直说便是。”陆林深笑得坦然，郑司南也知道他自己心里有数，不再迂回。

　　“初次治疗时，B市那位医生已经对你右手做了相当完美的修复，目前的状况是最好的结果了，师弟，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二次手术的必要了。”

　　陆林深却一愣，随后笑了笑，轻轻点头。

　　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垂落在身前的右手上，修长的手掌缓慢的摊开又收起，唇角随之一勾，轻声开口，像是对自己说，“我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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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后可以尝试针灸治疗，结合按摩、热敷，精细触觉也许不能恢复，但粗触觉和灵巧性还有好转余地，好好接受治疗也有复原的可能。”

　　陆林深感激的笑了笑，郑重点头，“好，我知道了，多谢师兄。”

　　“客气了，师弟以后怎么打算，转行吗？还是换科继续干？”

　　“还没想好，这次想多休息一阵，把身体养好再考虑这些。”

　　郑司南点点头，“也是，身体第一。”他顿了顿，“师弟，这话也许不该我来说，人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医门苦海确实泱泱难渡，但既入此门，每每少了你这种同舟之人，我还是会觉得遗憾可惜。”

　　“你我并非同一领域，但春晖院长的名号我也早有耳闻，听说当年定方向时医大那些老头都争着要你，你虽主修心外，但想来那几大科室也只有等着被你挑的份，没你做不了的，出了心外，心内和呼吸也不失为好的选择。”

　　见对面的人没有说话，郑司南打量着他的神色，爽朗一笑，“陆师弟，师兄嘴碎，说这些纯属是私心里不想少个能打的战友，你权当解闷一听，不必放在心上。”

　　“我明白的师兄，”陆林深笑得坦然，“你不用担心，陆某身无所长，小半辈子只学了这一样本事，将来无论做什么，总归是跑不出这片战壕的，日子还长嘛。”

　　日子还长，路犹可期，慢慢走，慢慢来，是好是坏他都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