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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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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遇见阿瑜是在一个下雨天。说起来巧的很,我与她分别也是在一个下雨天。这让我每到下雨天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慢下来,静静地去思考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感叹这世界真是具有电影般的荒诞性。阿瑜那天对我说:“你好呀,小朋友,我可以和你共用一把伞吗?”她说的是我可以吗?而不是你要不要和我撑一把伞。这让我对她颇有好感。虽然我不善言谈,但我喜欢观察人们的互相交流,或者称之为社交。阿瑜那天仅用一句话就征服了我,即便她染着颜色艳丽的头发,我也觉得她温柔地不得了。这就是我们的相遇,在小饭馆的雨天,客人是不多的,或许这就是缘分,老天让我忘记带伞,然后派阿瑜来拯救我。
对,拯救我,下雨的那天我可没有想着以后要靠她拯救。这可以说明我不是故意接近她,我们之间完全是靠一种天赐的缘分。她叫我小朋友,大概是看我长得瘦瘦小小又穿着朴素,在她眼里我这种看起来乖乖女一定等同于听家长话的书呆子。不过,这也不错,我家那位动不动就河东狮吼的母上大人确实管我很严,她要是知道我和阿瑜这样的女孩子玩,一定气得不轻然后把我锁在家里面壁思过,还要在饭桌上对着爷爷奶奶和爸爸痛呼十分钟我要学坏了。
这也正激起我小小的叛逆心理,怎么,我就只能跟学习好的玩吗,天知道他们一大半都是那种天天钻在书本里面的书呆子。好吧,我承认,某种意义上我也是那样的人,但现在不同了,我有了一颗隐隐约约叛逆的心。
那天我站在小饭馆的门口,嘴里还在回味那碗牛肉面的香味,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看着瓢泼似的大雨,思考我是该把书护在我的外套里还是把它顶在头上挡雨。就在这时候阿瑜从天而降,她手里拿着一把透明的伞,很好看,伞把儿上还有花纹,我知道那种伞的,我曾试图暗示我妈给我买一把,但我妈说,我们单位发的伞不好用吗,兔崽子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伞不就是用来挡雨的吗,要这么好看做什么。
我的天,她真是不懂青春期的女孩子的爱美之心,真是的。后来也就作罢了。因为那次跟我妈说过之后很久没有下雨了。于是那把印着我妈单位名字的大大的黑伞,也不知道被我扔在哪里了。也幸好我忘记了。于是我得以站在小饭馆的门口,忧愁地看着水幕。阿瑜和我并排站在门口,她细细白白的手腕上系了一个带铃铛的红绳,她一伸手,就轻轻地叮铃铃响。真好听。我又开始想,什么时候攒一段时间的零食钱,给自己买些小饰品。我挺想买一个好看的手镯的,不然项链也行。不过那种便宜的又带有一种劣质感,还容易坏掉。就在我想到手镯的第五种款式的时候,站在我身边的阿瑜说话了,她已经半打开她那把透明的伞了,两只手一前一后撑在伞把上,头往我这边微微扭着,带着微微的笑,说出了那句话:“我可以和你共用一把伞吗?”
我还在发呆,吓了一跳,我说啊?那样子一定很蠢,我马上就后悔了。她又笑了,这次我看见了她的酒窝,嵌在她的脸颊两侧。
她说:“你好呀,小朋友,我可以和你共用一把伞吗?”
我愣愣地说,好。甚至都没考虑我们是不是顺路。
她比我高很多,也怪不得会叫我小朋友,而且她举手投足间又带着一点自如的成熟气息,让人很安心,即便她染着头发,一点都不像是个我们学校的中学生了。她说你是初中部的吧,我是高中部的。我先把你送到初中部那边,再回去吧。我讷讷地说谢谢,她看出了我的局促,又笑着问:“你拿的什么书,这么厚,不会是什么言情小说吧,小心被老师收走哦。”
我举起那本书,给她看了看,是《红楼梦》。她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接过书,说:“哇,是名著呢,我还没看过,能不能借我看一下午,下午放学来送给你。”“当然好”,我说,“那我在门口等你。”
其实我拿那本书也没看,存粹是装样子,一直到我高中毕业我才翻开那本书,我一直把它保存很好,像新的一样。而那时候阿瑜已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很久了。
阿瑜那天没有给我送书,我一直等到妈妈拎着那把被我遗忘的黑伞来接我也没有等到。第二天一个很帅又很高的男孩子站在门口,举着那本红楼梦像举着一个牌子。每个人路过他都有点好笑又好奇地看他,他就一直不停地问你昨天有没有在学校对面吃牛肉面。好多女孩子都捂着嘴笑着走过去。
我走到他面前,他还在对着前面一个女生问牛肉面,我说:“这是我的书吗?”他终于低下头看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头晕目眩。青春的蠢蠢欲动的种子破土而出,我知道我要栽了,他笑的实在是好看。他说:“你在第几家吃的牛肉面?”我回答说第二家。他说:“对了,暗号正确。”带着雀跃的语音尾调让他看起来有点幼稚,但这不妨碍我觉得他阳光帅气又好看。原谅我只会重复好看,这个词在我这里是很高的评价了,我从小就喜欢好看的事物,比如透明的里面带着花纹的玻璃珠,盛开到一半的花,而他低下头对着我笑的样子可以胜过上面任何一个例子,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琥珀色的眼睛,像小时候欣赏心爱的玻璃珠。还有侧脸一个浅的酒窝,我心想我也只有一个酒窝,这一定是什么天赐的缘分的暗号。
他说:“我姐昨天生病了,所以今天我来送书。”我忙问怎么回事,很急切的样子,他就说:“她给一个小学妹撑伞,雨都淋湿她半边衣服了,然后就感冒了。”该死,我都没有注意到。我神情凝重地接过那本书,说:“对不起。”他就笑了,他说:“没事,我姐才不会那么轻易被击倒呢,她今天还在那家小饭馆吃面,你要不要去?”
后来我想到这一天,都会在心里下起和阿瑜相识那天一样的雨。我多么幸运,青春的机遇开始于一场美丽的雨。
从那以后,每到下雨天我都去吃牛肉面,阿瑜也会在那里。像是一个不成文的约定。我告诉她我的名字叫林如桃。她笑的温柔,说:“很好听的名字,小朋友,你家长很会起名字哦。我叫裴清瑜,清晨的清,王字旁的瑜。你可以叫我阿瑜。另外,我弟弟就叫清晨,我爸妈很会偷懒起名,对吧?”说完就笑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心里默念这两个名字,很是喜欢,念起来有清晨清新的感觉。阿瑜叫她弟弟阿晨,我也叫他阿晨,而他们都叫我小朋友。我升初三之后,妈妈每天都给我送饭,所以即便是下雨天我也只好吃妈妈的饭。那天我终于在妈妈加班的中午跑去吃牛肉面,那天没有下雨,但还是期待着能遇见他们。可是我一掀开门帘,就看到阿瑜在抱着一个男孩子接吻。吓得我赶紧小心地放下门帘。我们总是错开高峰期去吃饭,这是我和阿瑜还有阿晨共同的习惯。我又小心翼翼的掀开一点,那个男孩子捧着她的脸,说我会等你的。
阿瑜后来告诉我,那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是什么?我那时当然对男女关系有了一些朦朦胧胧的了解,又带着好奇。我已经感觉到身体的发育,也察觉的出来男生女生之间的差别。我已经脱离小学时代和男孩子打闹的年纪不短的时间了,男生女生之间变得规矩起来,变得疏远起来,中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空气屏障,像是从来不认识以前那些动不动对立喧闹又带着隐秘的期待的彼此了。而中考的压力又让我们在老师父母的戒备和警示之下向沉默更进一步。我在学校听老师的话,回家听妈妈的话,恋爱是一件提都不可以提的禁忌。
当然阿瑜可不是什么听话的乖乖女,我前面说了,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就染着鲜艳颜色的头发。她当时正在用手腕上的小皮筋把头发扎起来,手腕上的铃铛微微地想,声音很轻,但我听的见,我觉得那声音很好听,像是远处山上某个隐藏着的小寺传来的声音。她吃饭的时候经常戴它。我看着她把浓密的烫发拢到一起,忍住没说出那句可是校规是不允许谈恋爱的呀。阿瑜从来不喜欢规矩和一直不变,她吃面的配料都是按照心情来。她今天加了不少辣椒,没有加醋,说明心情还不错。
我问她:“男朋友是什么?”说完又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其实我只是想问关于她男朋友的事情却又说不出具体的问句。可是阿瑜从来都会回答我的问题。她说:“男朋友就是喜欢的人。”
其实我知道的。谈恋爱就是谈情说爱,一定要喜欢才有爱情可谈。我又问:“那你喜欢他吗?”瞧,我又问了个傻问题。但只有在阿瑜身边我才会口无遮拦地想到什么说什么。可是阿瑜这次没有立马回复我,她低下头拨弄了一会儿自己的小铃铛,过了一会儿才说,大概是这样吧。
没头没脑的,我想,大概是什么程度呢?这样又是指什么样呢?
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阿晨就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他把书包扔到靠近门口的椅子上,然后坐到了他姐姐的旁边。也就是我的斜对面。他一来我就立刻忘记了刚刚在想什么,我知道自己必须隐藏好自己的小心思。于是我和阿瑜一样没有搭理他,开始低下头专心对付自己的牛肉面。吃得矜持又不露痕迹是一件技术活。我还要分心听他问阿瑜为什么要在他的面里面放香菜,他最讨厌香菜了。阿瑜骂他你来得晚还挑三拣四。
他很讨厌香菜。我也讨厌。这被幼稚的我强行看作有缘分的证据之一。多可笑。实际上我们出了这个小小的饭馆就各走两条路,相交的机会都很少,我们甚至如非那没有说出口的约定,都不会怎么见到对方。纵使当时的我没有过多地去关注,也能轻易地感受到我们之间巨大的差距。假如一毕业,大概他们会立刻飞往别的城市吧。而我,在漫天号称精华和力量的知识里沉浮,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喘一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从这看不到尽头的海洋里上岸。而他们,好像一副不用着急也有明天的样子。安然自若的样子。我好羡慕。
中考被老师们提前翻来覆去说了好多遍,变成一道无形的压力墙。我其实很想考本校的高中部的,但是要和其它学校的学生一起竞争,压力也不小。我也很自觉地开始缩减自己看言情小说和发呆浪费掉的时间,也开始熬夜来多做一套数学试题。我的数学不管怎样多花时间,还是惨不忍睹。这也适用于我其它的理课科目。同桌的男孩子比较偏向理课,每次看到他近乎满分的数学卷子我都气得牙痒痒,他偏偏还喜欢在我面前说题目好简单。我和阿瑜说了这些不见的时间里的杂七杂八的压力和小事,阿瑜摸摸我的头,说:“你一定会考上的。”
那么坚定,也不用那种安慰的语气,像是非常相信我没有原因。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后来我每每敏感脆弱不自信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个语气。我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