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若只如初见》尹雪

3、三 林子轩

　　我是一个孤儿，六岁时被人送到山上跟着师傅学艺。
　　从小，我就知道，我有一个新娘，在山下等我。师傅说，等我十八岁了，就可以下山去找我的新娘了。她叫钰熙，是江南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小时候，我会问师傅，她漂亮吗？比起师娘来，谁更漂亮？师娘总会笑着点着我的鼻子说，子轩自己去看就好了，不过要练好武功，要不人家新娘可就不要你了。师傅总是在旁边呵呵地笑。
　　稍稍大一点，我就不再问了，因为师兄弟会取笑。但是师傅给了我一块玉佩，告诉我，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信物，一定要好好保管。玉佩是一个圆，中间有一只几乎透明的蝉。师傅把它交到我手里的时候，它散发着暗哑的光。师娘说，玉是有灵性的，在身边越久，它就越有光泽。从此玉佩就一直在我身上。练功之余，我会解下来看看，看着它的光泽越来越亮。

　　只是，十六岁的那一天，什么都改变了。
　　那天是我的生日，师傅师娘为我准备了很多饭菜。师兄弟也都齐聚一堂，很热闹。只是师傅和师娘久久没有出来。大师兄拉着我说，师傅师娘把你当亲生，你也要好好孝顺他们两位。这个我自然知道。自从我上山，一直都是师娘照顾我，师傅教导我，师傅如严父，师娘似慈母，一起学艺的师兄弟就如亲骨肉一般和睦相处。我很喜欢。
　　这样吧，你去把师傅师娘请出来，我们一起庆祝。二师兄一把把我推出了大厅。

　　悄悄走到师傅的房门外，想给他们一个惊喜，却无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子轩要是知道了他的杀父仇人，会不会……杀父仇人？为什么师傅从没提起过？
　　我们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难道我们要瞒他一辈子？
　　你忘了李大哥说的了吗，等他十八岁了再告诉他。
　　就算是十八岁再告诉他，又有什么分别呢？
　　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那么冲动……
　　哎，子轩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会太冲动。要是他知道他的仇人就是钰熙的父亲……

　　晴天霹雳。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师傅的院子的。我只知道，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在练功场，手里拿着那块我珍惜了七年的玉佩。月光如霜，看着手里反射着月光而更显得透明的玉佩，心里莫名的一阵烦躁。
　　杀父仇人，他的女儿是我想了十年的新娘。呵，真是讽刺啊。他知道他是我的仇人，为什么不一起杀了我以除后患，还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我？既然我知道了他是我的仇人，我还会娶她吗？
　　玉佩反射着月亮的光华，一片温润。我抬头望月，手却紧紧地攥着玉佩，直到指甲戳痛了自己。
　　爹娘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我一直以为送我上山的是我的父母亲，却没想到是自己的仇人。更没想到的是我的新娘是他的女儿。哼，以为把女儿许配给我就可以抵消我的杀父之仇了么？我要报仇，为父母报仇！我不需要这块玉！
　　当我想扔掉这玉，脑海里忽然闪现过师傅师娘慈爱的面孔。不行，我不能让他们为我担心。师傅养育了我十年，在我心里，他和师娘就是我的父母。我不能冲动，我要师傅告诉我全部。

　　回到大厅，大家都在等我。我也换上了开心的笑容，接受大家对我的祝贺。四师弟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说，三师兄，咱们一起长大，可师傅师娘就对你特别上心，我可是嫉妒着呢。就是就是。其他师兄弟都在一起起哄。
　　师傅看着我笑，师娘的眼里有一丝忧虑。大师兄让我对师傅师娘说些话，我犹豫了很久。
　　师傅师娘，我端着酒杯，多谢你们十年来的照顾和教导。我会好好练功，不会给师傅丢脸。
　　师娘走过来，给我换上了发冠。十六岁，你已弱冠，已经是个大人了。以后什么事都要好好考虑，三思后行。我点点头，知道了。

　　后来的两年，我发奋习武，无论是剑术还是内功，都超过了大师兄，成了师傅最杰出的徒弟，师娘夸我心思越发的沉稳了。那块玉佩虽然还带在身上，我却不再看它。一次把它落在房里很久，找到时上面已经落满了灰。
　　两年时间很快过去了。在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师傅把我叫到了他的房间。
　　子轩，你已经十八岁了。已经可以担负起一些东西了。
　　是，师傅。
　　为师今天把你的身世告诉你，也包括……
　　也包括我的仇人，是吗，师傅？
　　你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十六岁的时候，你和师娘说话，我不小心听到了。
　　……，当初，你的父亲是一名捕快，为朝廷效力几乎没有犯人能逃出他的手心。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坊间传言你父亲是邻国派来的奸细，来探听我国的军队布防，还出现了很多所谓的证据。所以为了所谓的国家的安全，你的父母成了一群武林人追杀的对象。那时你才五岁。在你六岁的时候，钰熙的父亲，人称江南一剑的李青严撞到你们一家在给你过生日。他自己也有一个女儿，所以没动手。他是在第二天，杀了你的父母，把你留在邻居家里照看。
　　几个月之后，江湖上又忽然传出消息，你爹因为公正无私而得罪了当朝权贵而被人陷害。李青严追悔莫及，千方百计地找到了你，又把你送到了这里。他是我的结义兄弟，我自然也按照他的吩咐，悉心照顾你，教你武功。（师傅，你不怕我找他报仇？）这是他的吩咐，让我在你十八岁的时候告诉你你的身世。报不报仇是你的选择。这玉佩也是他留下的，给你一个补偿。
　　师傅，那个陷害我爹的权贵呢？
　　他早在你被送来之前就已经暴毙身亡了。虽然朝廷说他是得了疾病身亡的，但是江湖上都流传是李青严杀了他。
　　因为后悔吗？
　　子轩，现在你已经可以自己做选择了。要报仇，师傅绝不拦着你。
　　……我沉默了很久，但我还是决定下山，看看我的杀父仇人长什么样子。

　　第二天下山的时候，二师兄打趣我说，找到了媳妇儿可要带上山来给我们看看啊。大家都笑了。只有师傅，眼睛里有一丝隐忧。

　　到江南的路不是很远，由长江顺流而下很快就到了。师傅说我也是江南人，只是李青严把我送到了楚地。难怪我刚上山的时候，师兄老说我像江南的娘儿们般娇气。十二年来，我第一次独自下山。山下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
　　越接近江南，长江沿岸的城镇就越繁华。秦淮河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装点着丝绸的船只。船工说，那是花船，上面有很多姑娘。只可惜我们路过的时候是白天，否则可以看见秦淮河上彻夜的船灯，听到姑娘们不休的歌声。我只笑笑，再好的风光又能如何？百年之后还不是如同凋谢繁花。
　　很快，船把我送到了碧月镇的碧月湖。绵绵细雨从天空洒落，粘在船翁的蓑衣上，是一层银色。水光潋滟，远处的山在水雾的掩映下显得更神秘。湖边一座小亭子，勾角飞檐，朱红色的亭柱，颇有汉唐的古风。里面有一个女子，看不清面貌。
　　客官，这听雨亭是观赏碧月湖最好的地方了，你游完湖就去那里歇歇也好的。船翁笑眯眯地，笑容里是一种莫名的温暖。
　　那好，就把船停到那里吧。

　　在那里，我邂逅了我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