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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七十八】狂妄之念 ...

  •   相国府中却是一片平和。
      "顼儿做事一向稳妥,可放了些话出去,王家就暗中递了礼单。"陈霸先见得屋中再无旁人,将那礼单掷到了陈顼面前。
      今日换了朝服的陈顼明显有些难耐地兴奋,知道了陈茜离开,实在是……对他着实有利的好消息,"见琛到了年岁,自然是当趁早找好了人家,尤其是……叔父一直忌惮王僧辩,这下给一个彼此缓和的余地,岂不正好?"
      旧年,曾有侯景兵临城下,王僧辩拒绝劝降,并率众奋勇抵抗,击破其围攻。又遣部分将士伺机出击,凡十余次皆捷,后同陈霸先共逐暴君,力保箫家天下,自然也是同等的功臣,陈王两家看似手握重兵彼此和睦,实则暗地里都动了这夺权的念头,如今到底还是梁帝的天下啊……
      做臣子的,想夺取些什么的话,先要看看你对手的打算。
      比如如何稳住了王氏,兵分两家,不是轻易说动,就能真的出手打破太平的。
      "可如今这事并不好办。"陈霸先打量着陈顼,"顼儿今日倒是很急切,也不知私下里探没探过见琛的口风?"
      "她哪懂这些,父母之命,兄长之言,叔父定夺便好,王司马有意联姻,已是有了缓和之意。"
      陈霸先低笑,"顼儿宫中行走诸事过眼,却也不知我这丫头并不听话,自己先寻见了意中人,这事情目前提不得,恐怕今日城中又要闹了事端。"
      "叔父何意?"
      暮年之人微微偏过脸去,手指挑了那礼单看看,"暂且不答王司马家的话,等着来年过了春……叔父突然有了打算。"
      这女儿的婚事用来稳住王家的人本就已经是打算过了的,难道还要起什么别的念头不成?陈顼一时有些不解,又看着叔父根本不愿再提,"见琛看上了谁?"
      "嘘。"陈霸先皱起眉来,"此事现下决不能再提。陈顼,你可管好了你的人,见琛的婚事玩笑不得!"
      "顼儿自然明白,只是……"坐在椅上,陈顼略想了下现下时辰,"这光景,兄长一行也该出了城,叔父怎么会放他擅自离开?"长辈面前耐下了心神来还能唤一声兄长,放到平日里也就是直呼其名的地步。
      "笼子里的狮子关得久了也须得放了出去,不然岂不是磨了野性?"
      陈顼听着这话就猜不透了意思,"叔父,那暴君一日不除江南一日不得安稳,他既是耗着这口气不咽,想必心中怨恨积聚,早晚是要……"
      "这事情给了你兄长,便无需你多虑。"
      "叔父!陈茜此行出去了可便是要耽误了事情,顼儿也知道……他前些日子竟是为了个新寻见的人同叔父起了冲突……"
      "陈顼!"
      这原是陈茜不光彩的事情,教人知道了也是事实,陈顼实在不知现下又没有旁人,说起了又有何不妥,立时也起了激愤,"叔父一直忍让陈茜,可知他原本计划周全,此时突然离开建康一切都被打乱,不如交与顼儿。"
      "我若是不想让他走,你觉得他能出得了城?"
      "叔父为何让他离开?"
      "是我笼子里养的,早晚不是还得回来寻主么……"陈霸先捧了茶竟是颇为得意,一点也不忧心,反倒是陈顼百般试探无法,"叔父一直偏爱兄长过甚,这一次若有一点疏忽……"
      "放肆!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陈霸先骤然冷下脸色,一把将那茶杯按在案上,却不想动了气微微觉得心神不安,咳了起来。
      陈顼赶忙上前赶着又换了热茶,"叔父近日也不要过于操劳,天气见了寒,总是冬日了。明日请皇上恩准御医前来诊看,定要好好地诊了脉才能放心。"
      陈霸先一向是不喜这些,有了病也仅仅是草草地看过两次服了几帖汤药,结果天气转凉自然拖着肺火不去,陈顼眼光一动,立时加了话,"如今昌哥远在别地,兄长又去了会稽,自当是顼儿眼前尽孝……"
      陈霸先拍了拍他的肩,上下看看这孩子,"你比你兄长更会安慰人。他那性子……宁是不声不响地替我系上件衣服也不会这么直白的规劝。叔父如今也是有了年纪,提起了昌儿唯剩无奈,虽是亲子但不在身边到底无用,剩下个女儿家又整日没个消停惹是生非。你们兄弟才是陈氏真正效力之人……这话,还不明白么?长幼有序,到底是有个年纪的历练摆着,顼儿,你可不用着急。"
      一杯热腾腾的茶水躬亲侍奉到了眼前,陈霸先就着手饮下去,觉得胸腔之间好受多了,陈顼也收起那不耐的性子,笑起来给叔父揉肩,"顼儿明白,叔父保重要紧,明日定要诊脉,开的方子也一定要去抓来按时服下。"
      和乐融融满室温暖,茶香四溢,陈霸先取了棋谱来让他先退下。方才瞬间这话题就从争权夺利到了一家祥和,满眼地都是相国亲厚,待侄儿犹如亲子,那直阁将军更是细致入微,孝道第一。
      这几个棋子围起来……陈霸先微微挑眉,手里黑白二子观摩形势,突然又加入了一子按在其中,"也该感谢那红衣的孩子,用处颇多……"
      狮子寻回来的小野豹,若是一并能够关起来,将来可是大有用处,只是这铁链的分量,可得加一加了。

      木叶下,江波连,建康秀丽,秦淮河水一路相伴,这方一行却是丝毫不做耽搁,左右入冬略显萧索,小桥之上却仍旧是氤氲出了一片清凉画意。
      马至钟山,浅滩环绕直入玄武湖,一行涉水而过,就见身后有人匆匆来回,"太守,有城中马车尾随不去,却并非官宦宫车。"
      陈茜向后望望,他们此行多为骑马而去,并无过多负累,什么人能坐着个马车来追?难怪跟了半日跟不上,顺势回身吩咐了句,"子高,先去探探。"
      既然能这么一路随着,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韩子高也是奇怪,应了句折返回去,却见得是分明是女子的车架。

      突然就想起了什么,急急勒马,惊莲本是八骏之后自是惯了日夜千里,这么困着本就烦躁,被他突然勒住更是低鸣不已。
      只见绯莲闪动一瞬拦在眼前,浅滩处原是湿滑泥地更添艰辛,立即教那赶马的人也吓了一跳收了手里的缰。
      白露惊罗纨,"小……小姐。"本就是被陈见琛半路强行拉了来的车夫,一见了带着剑的少年气势迫人立时就害怕起来,明摆着这擅自追出城的行径纯粹是见琛小姐胡闹,偏偏自己推拒不得,"小姐有人过来了……"
      女子惯常出行的马车,也不见人掀起来看看,只听了句怒斥,"管他来的什么人!让开都让开!追了半日还追不上,回去就该告诉爹爹,你便也不用当这个差事了……"
      "见琛小姐?"
      焦急而又无可奈何的怒骂到了一半被这称呼僵住,马车微微一动,突地就被人一把拉起了软帘来,"你……"
      烈焰一样烧起来的颜色晃得人几乎不敢相信,换了戎装却依旧是那习惯了的绯莲红,在那红鬓的高头马上更添了不一样的英气,和她在府中随意见得的样子又有些变化。
      看他的样子,那左臂该是好了吧……
      "韩子高……"她原本憋了满腹的愤怒和失望,还有生平头一次被人耍了誓要讨个说法回来的委屈,这时候全哽在了喉间,凤眼盯着他望,却又不敢下车了。反倒是身旁的丫头晓衣一直跟着陈见琛,多少都学会了些这样骄纵不管不顾的脾气,抢着开口就堵了句,"你好大胆子,可知我们小姐何曾这般费心!你竟不知好歹!"
      "见琛小姐太过冒险了,如今出了建康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来不及想别的先想到了现下山水环绕,为着赶路离开了官道,她这么跟着如果入了夜实在太过于危险。韩子高也干脆地看着回首唤人过来,"抽人护送见琛小姐回城去!"
      陈见琛一把甩了那帘子坐回车里,声音却是冷下来一些,"韩子高,你骗我。"
      他只觉得这实属无奈之时的哄劝,并没有刻意欺骗她的意思,"见琛小姐言过,子高不过尽职而已。"
      "你说三日!三日之后你却同他走了!我……我……"后半句憋了半晌仍旧是扔了出去,"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不知好歹的人!我这么追着这么委屈地去找你,你还……"
      她的概念里便是觉得从来都不曾有人敢拒绝她陈见琛的要求,就算是以往有什么事情爹爹不准,她只需得自己躲起来哭上一通闹上些声响出来,立时爹爹也要软了口风的,偏偏莫名奇妙地被这么个韩子高耍着玩了一通。
      韩子高无法却又不想被前边的人听见,回过身去已经来不及,眼看着一队人骤然停了下来,分明是觉出了不对。
      "回去吧!趁着还没有旁人过来查看。"他命那马夫速速上马,却看着陈见琛重又探身出来,车下俱是湿滑,晓衣害怕出了差池急忙拦着,"小姐,现下下去不得。"
      "你放手!"
      陈见琛一把推开了她,一步跳了下去,全然不顾那上等的贡品料子和那软金纱的袖口都拖上了湿泥,直直地就对着他一点也不肯退让。
      "韩子高!你是第一个敢骗我的人!"
      他笑起,"见琛小姐,若要追讨什么罪责也请先回了城去再行定夺,这地方太过危险。"
      陈见琛再欲说什么就看着韩子高身后闭了嘴。

      借着日光,微微眯起眼来的男人格外冷峻的侧脸,马头只是掉转了一半,带了三分嘲讽,"陈见琛,我真该禀明叔父关上你一年半载,否则这胡闹的性子日后一定要丢了我陈氏的脸面!"
      他那一夜之后并没有过多地回禀陈见琛究竟在他府上闹了什么事情,陈茜根本不愿同她计较这些毫厘,只是格外地厌烦纠缠。
      "县……不,太守。这是我同他的事情,原本同你无关。"她倒是也不觉得这男人哪里可怕,说了一句话让那左右为难的车夫都不禁扫了一眼陈茜听完的脸色。
      果然是叔父惯出来的孩子,陈茜眼底波澜不惊看不出怒气,口气冷淡非常,"你忘了一件事,他是我的人。"说完了也不顾那韩子高脸上好不好看,只伸了手去,"子高,你去队前稍待。"
      绯莲红色的人一手扣在剑上,看了眼陈见琛却没有动,压低了声音,"你越强硬她闹得越大,还是我来说吧……"
      那换了盔甲的人本就添了三分戾气突然就大了声音,"这是命令!韩子高?"
      后面不曾说完的话生生截住了,韩子高很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陈茜,突然就一把拉了那惊莲掉头而去。
      "你!韩子高!"身后连连的女子呼喊。

      陈茜好整以暇抖抖袖口浮湿水雾,于马上恰是拦在她面前,陈见琛眼见得红鬓之马急速而去,只觉得他若是这么走了,如若再无相见机会……那……
      "韩子高!你骗我也罢,我要定你了!"一个女孩家,就那么站在满满地南迁之人的行军队中高声喊了出去,前边绯莲色的人明显看着四侧人的眼光都闪了一闪,他迅速地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这陈家的人,是不是天性里多多少少都有点疯狂执拗的影子。

      这样带些寒意的郊外,不顾一切的呼喊。
      陈茜一愣,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也曾经这么疯了一样在吴兴城外绑了一个人。只不过自己是个男人,有能力去抢来自己想要的一切。而眼前这么出落得带了些妖娆艳丽的陈见琛却也一样的固执,这样的年纪……很容易就输了自己的心意
      突然就有些转圜了的口气,只是低低地说了句,"回家去,我让人护送你走,不想给叔父丢人的话,就闭上嘴。"
      陈见琛也被他一瞬间就缓了下来的脸色弄得有些错愕,"堂兄……你能不能……"
      "不能。"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让他留下吧。"
      被她唤作堂兄的人好似有些不愿听见这个称呼一样,陈茜故意地又偏过了脸手指马缰,"不可能。"
      "我很喜欢他。"她只觉得自己喜欢就是天大的理由,也不管是为什么喜欢,也不管这样有什么不妥。
      反正她就觉得是她想要的东西,为什么她现在得不到?

      很喜欢么……微微抬眼看着远山近水,淡漠的雾气。
      那么他当年……有没有喜欢过那个人呢?她说喜欢,所以想要得到,而这种强烈的得到的心情,会毁掉很多事情。
      忘记了,人都死去,记忆也该放下了。
      只是在这一刻被勾起了一些旧日的影子,陈茜笑起来,那笑声格外张扬,"陈见琛,从来只有我不想要的。很不幸,韩子高这个人,是我要的。"
      说完了纵马去追那绯莲色的影子,扔下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泥土染上了绣裙,何况还有如此多人看了她的笑话。
      陈见琛被人送回了马车上的时候下了决心,"只要你活着一日……韩子高,我总能再寻见你。"
      她只不过是个女儿罢了,若是个男儿身,她今日就要直接地抢了他走。
      就是这么简单又疯狂的念头。
      其实陈茜能够理解这种心情。
      一路极冗长的林木夹道,再回到了官道上的时候,韩子高一直不曾再开口,两匹马不近不远恰到好处,相距陈茜一个极稳妥的距离。
      "你在相国府上究竟还见过了什么人?"一个突然地下坡,黄土四起之时突然听着那人问了一句,韩子高望他一眼,"并不是我见的她。"其实就是想问他是怎么被陈见琛看到的,直到太阳下山才问出了口。
      绯莲红色的人眉心散开的朱砂渐渐凝聚一处,他蹙起眉来却是笑了。
      这段路不太好走,渐渐行得缓了。
      陈茜刚要再说些什么侧过脸望他,却见得韩子高望望前路,手下勒马上前,惊莲自然不比凡物,急速地掠向前去了,队伍之前几人恰看着一处更陡的窄坡犹豫,高低错落两米有余的土坡并不稳实,或许是因曾有雨水冲过,悬着松动的石块被韩子高突然惊马而来四散开去,立时后边的人都是急急地缓了进程。
      平日不曾顾忌冒了险过去也就罢了,今日陈茜顶着这太守的名号可是带了皇印要去赴任的,随行之人俱是肆意疏忽不得,何况队伍之中尚有赴任必备的马车细软。领头的副将商量着看这不知内里的浮土也不知做何打算,刚要转身去回禀,韩子高却抢先一步一语不发率先而下。
      果然是被前些日子下过的雨冲走了原有的表面,露出了坡下的碎石,马蹄一踏便带着滚落极是不稳,绯莲红色人影一瞬即过,"韩……"旁人来不及提醒却见得扬起的沙尘那人竟就是想也不想探路而下。
      大骇之下几位副将光剩下感叹,还是太年轻,又不是什么后有追兵的紧急时刻,如今带了诸多的器物哪能如此鲁莽!
      弹指莲华。
      惊莲明显是觉得这蹄下不够紧实,不由脊背勾紧猛地跃起前蹄,韩子高俯下身去握紧了那红鬓,他其实看得出来……陈茜近日一直有些烦躁,握着那缰绳会有些不受控制,好在银甲遮掩,一时半刻的不教人觉察尚好,却也是……韩子高下意识地想起诸多细节,冲下去不过一转念的功夫却觉得惊莲踏空,几乎半个身子向前跪在了斜面之上,飘忽而起的浓烈缎子光泽自然同其他灰褐的铠甲不同,还不等人有了下一个念头他竟是已经摇摇欲坠,"快去禀告县侯!"
      只来得及喊了一声,韩子高突地勒紧了那马缰,惊莲嘶鸣不止奋力而起一阵咆哮出了那方陡峭的险地,一个回转也是有了惊怒,不住地刨地却给了韩子高一个缓和的工夫。
      陈茜急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在渐渐黯淡下去的日光中挺直了脊背对着一众坡上的人,妍丽的面上目光清亮却是极严肃的表情。
      微微舒了口气,"韩子高!"
      "此处浮土甚多,雨后泥沙流失已不稳实,诸位副将多多当心。"
      几个人见得这么个年轻的孩子也不管不顾地下去了自己哪能愣在一旁,陈茜微微眯起眼去望望,还不及说话就看着身侧余人顾不上其他纷纷冲下,一时竟是尘沙遮掩。
      惊莲毕竟不是浪得虚名,其余的人得不了这样精良的坐骑立时就显出了狼狈,尤其是故意地想着不能教个毛头小子抢了锋芒,心浮气躁各个仰面俯首好不容易安稳地到了平地俱是教人无奈。
      陈茜看着他分明是在铺天盖地的泥沙中笑得有些得意。有时候,这人很干净很简单的模样才会让人记起来他的年纪,笑得穿透了昏暗一片的夜色尘埃。
      竟是忘了自己还是要前行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七十八】狂妄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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