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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一百七十六】一无所有 ...

  •   最终武歧伯是在忍不住,过来苦劝了一个时辰陈茜也不肯回宫去。
      韩子高见着东边已经有了天光,最终重又去叩门,却没想着这一次回应自己的声音竟是从身后传来的。
      陈茜先站了起来,抖抖袖口微微挑眉打量来者,"韩夫人。"

      仍旧是淡黄色的裙摆,天气闷热,薄薄的一层纱衣映着早已不是孩子的女人,发髻挽得很是精心,特意将那半白了的鬓边都藏了去。
      郁书没想到陈茜竟然也在这里,很明显有一刻的惊讶,穗儿原是扶着夫人顺着墙下走过来,突然见了陈茜她一时还没认出来,等到郁书缓了口气,垂首行礼,"皇上。"
      这丫头慌张跪倒,一肚子的话全憋了回去。
      陈茜没开口也没让她们起来,退了两步看着韩子高。

      韩子高叩门的手停在在门边,算一算,出征那一日距离现下,三年过去了。他盯着郁书努力笑起来,“我……我说过,我会回来。"
      郁书全像变了一个人,记忆里有些隐忍的担心,有些甜蜜,带着他的孩子,强压着离别难过的人曾经那样问着,你会回来么。

      可是现在的韩夫人已经像被人夺了喜怒哀乐一般,经年分别之后再相见,她听着他这么对自己说,幻想过无数日的景象统统破碎,郁书彷佛能够看着自己动动唇齿,答了一句,"平安无事就好。"
      然后两方沉默。

      一江之南,桃花灼灼,绣楼画舫彩旗昭昭。
      群芳争艳,真是好时节。
      郁书上前几步,看了看韩子高衣襟下跪了整整一日染上的尘泥,仍旧是低下身耐心地给他拂去,"爹这一次是真的气了,恐怕不是一两日能好的,我只能趁着早上人少,让穗儿陪我从后门绕出来的。"
      走得近了,韩子高才看清她已经瘦得……让他有些目不忍视,所以韩子高最终没有忍住,"郁书……"
      她摇首,好似还是寻常夫妻,继续说着自己的事情,"见过宗儿了?"
      韩子高也只能顺着这话应下,"……他很好,皇后对他如同亲子。"
      郁书微微笑起来,很是平和,继续替他理平袖口上的褶皱,仍旧是那般清淡的说着,"皇后自然待他好,她无缘无故有了皇子,该有多欣喜。"

      瞬间穗儿吓得直看陈茜,慌忙爬起来扶着夫人往后退,"夫人……"
      没想到陈茜倒对这印象模糊的韩夫人有些另眼相看,皇上只看着她开口说道,"韩夫人还有些什么话?今日朕统统不予追究,不如都说出来。"
      郁书同样直直地盯着他分毫不让,时至今日,她一无所有,生死无所畏惧,"大将军出征在外,皇上夺人爱子,大将军为国重伤归来,也被皇上扣于宫廷不准家人相见,如此行事若是传扬出去,试问这天下可还有人感激皇上仁德之政?皇上可还能以明君之治流芳后世?"
      陈茜思量了片刻,只觉好笑,"这可是有些差错了,韩夫人,朕从不想做明君,当年朕屠戮会稽之时你也该清楚,朕何曾是良善之人?"
      他这个人,做好事也只是因为他正好不想破坏而已,而做了一切伤害别人的事情也只是因为刚巧他想要的得不到。
      没那么多昭彰的幌子,陈茜也全不在乎谁来为自己树碑立传。

      他停了一停,好整以暇看着郁书,"朕当感谢夫人诞下宗儿,但是这个孩子……刚巧同韩子高一样,是朕想要的。"
      仅此而已。
      韩子高上前想要同她再说些什么,郁书却只是死死盯着陈茜,"皇上可知人心肉长,早晚一日……皇上必遭天谴。"
      她声音不大,但是已经足够尖利。
      扔了这一句话,她转向韩子高,"蛮哥。"
      韩子高突然就僵住了手下,她还是不肯怪自己,到了这种地步,连爹都已经不肯认自己,但是她还是不怪他。
      所以韩子高的罪孽更深。

      他们都已经不是年少时分,青梅竹马的小小孩子了。
      郁书微笑着问他,"蛮哥,你也不愿意把宗儿带回来么。他本来可以同爹娘一起好好长大,你走的那些日子……我都想好了将来如何同他说,他的爹爹是个大英雄,这江南千里……曾经都是他爹爹拼死打下来的……"
      这个尖锐的问题是韩子高自己必须要面对的。
      但是陈茜看着他的背影最终还是不忍心,"武歧伯!"那人立即听了皇上呼喊匆匆而来,陈茜看着韩子高欲言又止挣扎无法,最终决定这一切干脆都让自己来承担。

      他命武歧伯拦着韩子高一路往后退,"大将军,朕命你上马回宫。"
      韩子高不住的想要说什么,郁书却只是看着他被武歧伯拉走,陈茜站在她身前一字一句,"朕今日不妨明白告诉你,也是命夫人传于韩老爷,宗儿的事情乃是皇命压身,你们的命都在皇族手上,何言皇家要你一个孩子走?还有……夫人所言的天谴,朕等着就是了。"

      他干净利落不再同她多言,转身看见韩子高握着惊莲的缰绳,眼睛却是看着府门前,陈茜低声问他,"你就在这里跪到死,你觉得你爹可能会让你回去么?"
      韩子高叹了口气摇首。
      "人心已负,这天地从此只剩你我,跟我回去。"
      皇者翻身上马。

      郁书只看着韩子高在惊莲身侧,他若不肯走,其实也没人左右得了,绯莲色的人影一直不肯动,郁书轻轻开口,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你明明答应过我说你会回来的。蛮哥,把宗儿带回来,爹就会原谅你,我们……我们一家人回家乡去,粗茶淡饭回到最初的样子……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我们守着孩子一起过寻常日子……"
      她觉得自己想哭,却又干涩着眼眶没有眼泪,难受无比,却没了大悲大恸的力气。
      云初破散落□□,这人世,哀莫大于心死。

      韩子高闭上眼睛,突然却又觉得自己还不如残废在了床榻上不能动弹。
      这无法维持平衡的一切快要逼疯了他,他本来以为自己今生今世再也好不了,那样脆弱和绝望的时候韩子高只能想着把孩子托付给陈茜,谁都不知道他们在西殿里过了什么样的日子,世人只知道大将军重伤,好不容易好转,外人看到的永远都只是结果。
      但是那比死还痛苦的几百个日夜里,陈茜恐怕更比他绝望,但是那个男人很清楚他必须要撑住。
      否则他们这辈子就全毁了。

      韩子高其实统统都明白,自己那个样子让陈茜更加难过,但是如果没有陈茜这么强硬的给他一个坚持的信念,自己恐怕就真的再也好不了。
      所以他们经历了别人无法想象的一切,这么多年了,韩子高早就回不了头。
      "郁书……"他最终红了眼眶回身看着她,"我对不起你。"

      从指间到顶上炸开血肉一样的感觉。
      阡陌华盖,咫尺天涯。
      这句话说出来,她真的觉得天旋地转,但是偏偏意识太过清楚,"蛮哥,你见到他多少年?有没有十数年长久?我从有记忆起便一直陪着你,现下我想陪你一辈子……可是最后呢……只换了你一句对不起……"
      她想说那年院子里的海棠树都枯了,想说我们屋子后边的金午时花都开了。
      但是他还是走了。

      旧梦去如烟,海棠碎阶前。
      空落落的的地上只剩下郁书自己的影子,触目惊心的枯槁,那些唤不回的年华里,原来从来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韩子高逼着自己催马离开,惊莲伴着他撕心裂肺的低吼一路冲到了郊野。

      陈茜赶回宫中,宫门下武歧伯担心不已,"大将军脾气拗……皇上,用不用臣暗中随着去看看……别出了事……"
      陈茜摇首,"随他发泄发泄吧……他心里负罪感太强,谁说都没用,这是他必须面对的。没有人能做圣人。"
      为了守住自己想要的感情,他必须背叛另一些,而且往往是太过重要无法取舍的同等代价。
      但是陈茜选中的这个孩子太过危险,天性里的彼此契合,最终走到了这一步。

      残月如初,一直再到夜晚的时候,韩子高满身污泥冲入了宫里。
      宫人们看着人人惊讶无比,统统不敢胡言乱语,只看着大将军堪称无法无天,一把推开西殿殿门。
      他整个人颓然无法,浑身不知去了哪里累得满身脏污,绯莲色的衣裳竟也只能零落看出些颜色。
      就像是从山上滚下来一样的野豹子一样,竟然周身戾气。

      已经点起了灯盏。
      陈茜连眼都不抬,继续看他的奏折,殿内有些茶香,衬着明黄的软纱很是安和景象,乱世闲静。
      韩子高立于长案之后突然探手拔剑,皇者依旧不动。
      他剑尖一挑,直至他面上。
      陈茜笑起,"怎么,现在想来让我交出宗儿么?"他终究抬首望他,提了灯照照韩子高周身上下,"真是……弄成这样。"他顺势伸手去,对着那戾气极重的长剑绕过手,抚蹭在他脸面上,"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没关系。"
      韩子高眼底复杂的感情最终统统化作无可奈何,狠狠地将那剑砍在桌案上,立时四分五裂一阵巨响。
      他踏过碎裂开的桌案一步冲过将陈茜按在那龙椅上,"你又把我逼到这种地步,陈茜……我恨死了你,当年为什么非要选中我……为什么!"
      他狠狠地俯身拉过陈茜的颈上就堵住了那人的唇齿,那皇者也瞬间起了气,扣着韩子高的腰间顺势使力把他抵在龙椅之上,压住他手脚两个人额头相碰,"现在太晚了,现在再想杀了我太晚了!"
      从没这么疯了一样的渴望。
      因为只剩下彼此了。

      什么都辜负了,但是因为你的话……
      就值得。

      昏昏暗暗的大殿,陈茜看着他挡住自己眼目任人动作,故意去吻他眼睛,韩子高躲闪不开烦躁的想要起身,陈茜拍着他身上的泥土笑起来,"脏死了……你这样冲回宫里,让人看着岂不是我不管你,放着大将军重伤刚好却又受了苦。"
      他终于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强扭着人去洗浴,白玉的御池里热气氤氲,眉心朱砂映着他长发披散,水面上绽开的墨色桃花。
      韩子高一直不愿说话,陈茜看他膝上都跪得满是淤血,手指按在上面借着迷蒙的水汽按揉,结果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愈发那动作暧昧起来,韩子高有些心不在焉,推了推他也知道这人一意孤行,干脆就也没了争斗的力气,随他去。
      陈茜笑起抱着他让他别乱动,"你昏睡的日子里都是这样……现下你又开始不听话。"
      手指却恶意的一路顺势按在腰下,顿时韩子高真的不敢再动,靠着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我以为我会把一切都做好,让爹放心,让郁书也能……也能不再受苦。"
      但是这本来就是奢望,韩子高还是把一切都想得简单了。
      他这孩子总觉得所有人都会像自己一样爱恨分明,但是这样的人其实最终定要伤害旁人,而且……太过残忍。
      他知道自己这样对郁书而言太过残忍了。

      所以受不住,韩子高发疯了想确定些什么一样,抱着陈茜不放手,两个人泡在暖暖的水汽里几乎都要看不见彼此,他这么主动地吻他,唇角开出莲花色,"进来……"
      太过白皙的肤色,被热水蒸染得带了淡淡的绯色,愈发成了蛊惑人心的魔。
      这种话无异于引火自焚。
      后果就是背撞在池边生疼,来不及缓和更大的痛楚和疯狂让人忘了这世间的一切,陈茜压着的感情被他点着之后两个人都受不了,吻落在韩子高颈后漫长而可怖的伤口之上,"对不起。"
      陈茜低声亲吻他眼角眉梢的湿气,"我说带你走,给你一世荣华……却让你弄成这样……"
      水雾之下,韩子高拧紧了眉心觉得太过难耐本能的向后退,偏偏陈茜动作让人快要窒息,他自肩头之下都是伤口,原本如玉一样的皮肤上肩头也带了骨伤,还有些战场上根本顾不上的小伤疤,统统留在他身上深深浅浅。
      他也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韩子高啊。
      我们已经这个样子了,没有办法了,陈茜强硬的扣着他的手不准他动,
      微微颤抖低呼出口的人好似天生皮肤便很浅淡,那些伤疤并不显得丑陋狰狞,反倒是陈茜胸口那道巨大横亘的旧伤更显示了这一辈子走到如今的不易。
      "别怕,以后如何都没关系,还有我。"陈茜努力告诉他的,一直都是这句话,就算所有人都唾弃你,但是我们还在一处,不要自我放弃,你永远都是我十二岁时候见到的孩子,那么骄傲,竟然能让我惊动一世。

      他最终伏在他肩头痛哭出声。
      身体的崩溃和精神的疲累让韩子高完全撑不住,昏沉沉地被陈茜抱回西殿,或许是接连受了劫难,从重伤之后,从无法面对家人,再到现在。
      他太累了。
      龙榻上的人迷茫地翻个身,竟然伸出手来拉住陈茜不放手。

      这样要强的人示弱太过致命,陈茜也有些不知如何才好,拍着他的背真的想在哄个小豹子一样,"子高,没有关系。"
      他喃喃的没有睁开眼睛,半梦半醒之间拉着他不动,"我爹不认我了……"
      陈茜知道他们父子闹了那么多年,但正因为彼此太过重视,所以才不肯相让,如今……却是真的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已经就算做是将韩子高逐出家门。

      所以陈茜抱着他一同躺下,想了又想,"也许过一阵子,你爹会想开的。"
      把自己捂在薄纱被里的人微微动了动,重又开口,"陈茜,我都没想到自己竟也成了……抛妻弃子的人。"
      陈茜却狠下心逼他,"那你到底是为了谁?"
      韩子高果然不愿开口。
      偏偏身侧的人抬起他的脸来,"还是不肯说么,你为了谁到了这种地步?你若不承认的话,你永远过不去这个心结。"
      韩子高最终放弃似地睁开眼睛看着他,"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
      轮回前都太执着,心事袅袅留春色。

      谁愿改一身骄傲,看岭上云长云消。
      依旧还如初见般的眸子,乱世烽烟,血色满身,好在我终能与你并肩高出,不负此生。值不值得,只有我们才懂得。
      陈茜不带任何情|色意味,单纯地如同一个安慰,只是轻轻亲吻,"好了,子高,从今以后,我们一起好好生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7章 【一百七十六】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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