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比目之尺

1、失踪的他们

　　她觉得他没有死，即便此刻他的棺木上摆着洁白的鲜花。

　　她看着来往吊唁的人群，内心毫无波澜。四四方方的棺木里摆着他和成簇的鲜花，生与死共存，可活着的鲜花成了死人的陪衬。

　　他配不上这份洁白。

　　毫无血色的脸成了一张半永久面具，她不禁想，他接下来会一直带着这张丑陋到令人生厌的面具，真是大快人心。

　　……真是奇怪，她就是知道他讨厌这样，从他的无可奈何上生出了让她快乐的情绪，像是从腐朽中生出娇美的鲜花。

　　离开葬礼后，她从一片光鲜中褪去，回到属于她的吊尾楼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她没有开灯，这片黑暗属于她。眼睛在这里毫无用处，没有窗户，没有入口与出口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她的身边蛰伏着无数头名为蚕食的野兽。

　　其中最阴暗可怖的野兽，喜欢在一片混沌中注视她，听她细细地啜泣，感受她无法自持地发抖。她得不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温暖，只能抱住自己，就像现在这样。

　　――

　　时间在她的生命里独自漫长，有多渴望光明就有多渴望炙热，发光发热的烟火，极致的毁灭与绚烂都在一瞬间，迷了黑色的眼睛。

　　易碎的血管紧紧贴在她的肌肤下，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过什么叫温暖，茫茫的大雪是滚烫的，从裙摆下钻过的风热烈地抚摸着每一寸肌肤。

　　兴奋的感觉密密麻麻地从心脏往外爬，一寸一寸。她从笼子里爬出了，可以仰望天空，甚至可以拥抱它，这种认知让人头皮发麻。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的话，她会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可怕，这疯狂至极。

　　除夕夜的天空亮了起来，一次接一次地被点亮，火焰的残骸变冷，下坠。

　　她追着点点星光往前走，她不敢停下。

　　脚下是混着血肉的泥土或者水泥地，这都不重要，她不敢停下。

　　洁白的裙摆被裹满了灰尘，少女颤颤巍巍的背影像个跛脚的老妇人。黑夜裹挟着一切寂静与风雪，沉默中酝酿中暴虐。

　　黑色的影子如附骨之蛆，远远地坠在她身后。他漫不经心地想，这是她想要的第十二次重生，当然如果她能离开的话，这将是全新的开始。

　　黑色的靴子一步一步覆在娇小的脚印上，血肉模糊地成为一个全新的脚印，合二为一，是她的也是他的。

　　她怎么能，怎么敢将他从身体里面抠出来？

　　他注视她的眼神古怪又充满恶意。他伸手去抓她的手腕，手臂取代了脐带，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将他们连在一起就好。

　　她一边嘶喊一边哭叫，一遍又一遍地挣扎，一遍又一遍地咒骂他，极尽恶毒地叫他去死。

　　在寂静的夜里，恶鬼也在哭喊。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她颤抖的脊背，亲吻冰冷脸颊上的泪水，将肚子里的爱与恨囫囵地说给她听。

　　说你怎么能不再爱我，怎么能说我恶心，怎么能站在世俗的一面，怎么能想要离开我，怎么能叫我去死却不与我一起……

　　怎么能……怎么能不允许我叫你姐姐，我们从在子宫里就拥抱着，羊水将我们共同哺育，脐带将我们相连，我们手挽着手迎接生命的天光……你现在却要与我分开。

　　一切声响投进可怕的漩涡里，从里面传来一声嗤笑，他苍白的脸笑地狰狞，脸颊却亲昵地蹭着她的发旋，嘴里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像是无知者无畏。

　　他说：“杀.了我――姐姐，我会永远缠着你，除非你杀.了我。”

　　肉.体扑在地面的声音像是在撞门。

　　咚咚咚，像是耳边的敲门声。

　　她和他终于变成了面貌相同的恶鬼，哀凄与憎恶同源，她与他同根。

　　她从没有如此渴望过绚烂的烟火，耳边是骨肉与皮相炸开噼里啪啦的声响，心脏的响声一下大过一下，青筋横过小小的太阳穴蔓延到额头。

　　手掌紧紧裹住脆弱的咽喉，不断收缩，像是兴奋的血液泵压心脏。胸膛剧烈起伏着，她急促地喘.气，一下接一下。兴奋的情绪到了临界点，变成大颗大颗的泪水溢了出来。

　　他像是被掐断生机的植物，脆弱地迈向凋零，手臂顺着手臂攀爬上去，抚上了她的脸颊，轻轻地抚去她的泪水，一遍又一遍，千千万万遍，直到他枯萎，直到大大的手掌摔落在泥土里，直到她又笑又哭。

　　 从没有这样畅快过，也从没有这样累过。

　　她太累了，只想睡一觉。

　　她躺进了孕育她的子宫里，即使再次拥抱的人像一座冰冷的石雕。

　　耳边再次传来一阵敲门声，咚咚咚的敲门声。

　　她闭上眼在一片窄小的黑暗中感受到了迟来的温暖，温暖的羊水夺取了她的氧气，她蜷缩成原始的姿势，安全又隐蔽。

　　没有人能找到她。

　　她燃尽在了那晚极致的烟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