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风起鹊桥 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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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不由自主地茫然抬头，仰望夜空。
一眨眼睛，映出一点明光。
夜幕之上，一颗星星正在亮起，紧接着，两颗、十颗、百颗，越来越多，浩浩荡荡，万千星辰闪闪发光，照亮了夜空。
懵懵看了一阵，仿佛生怕惊醒了星空，凌云轻声道：“好像……好像只有我们头顶上的夜空有星星。”
众人一怔，目光微转，远处夜空真是四面昏黑。唯有他们仰望的天幕，才有星光烁烁之景。这一幕美轮美奂，震撼心灵，仿佛地面的绝望苦痛飞达天际，惊醒了一片夜空，沉睡的星星们睁开了明眸，注视着黑暗的人间。
须臾之间，星光灿烂。
漫天星辰照亮了花草树木，照亮了漆黑的众生万物，照亮了人们血汗淋漓的狼狈脸孔。
星光照耀着暗无天日的杀戮战场，照耀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尸群和蛇群。刹那过后，震天狂响的嚎哭声和求饶声全都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嗤嗤的鲜血沸腾之声，噼啪的皮肉爆裂之声，还有滋滋的骨骼融化之声，混合成一种从未听过的古怪声响。
一刹那间，风云变幻。
众人愣愣地站在尸山蛇海中，还没反应过来，四面八方陡然一片空空荡荡。前后左右，东南西北，大街小巷，各个角落，所有妖魔鬼怪全军覆没，被漫天星光一寸一寸地粉碎成了缕缕白烟飘散。
原地消失得一干二净，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众人都被这宛如天神降世的一幕震得目瞪口呆。
恐惧痛苦、哭喊连天的鹊仙镇，今夜第一次陷入了一片死寂无声。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人群里忽然喊出一个骄傲自豪、充满狂喜的少年声音：“岛主，是岛主啊！穹辰，你快抬头看啊，是岛主救我们来了！什么都不用害怕啦！！！”
朝夜喃喃道：“昼苍。”
星海浩瀚，熠熠生辉。
这不是天地之日月星辰，而是昼苍之日月星辰。如死雾和红白双煞之太岁，日月星辰是半神半佛的标志性法宝之一。一种有多美丽、杀伤力就有多恐怖的群攻法术。日月星辰所照之处，皆是攻击范围，法力高强的邪魔如红白双煞，法力受到限制；法力不够的邪祟会被日月星辰的光芒直接原地灭杀，灰飞烟灭。
漫天光芒洒落，每一丝闪亮的光芒都有千刀万剐的威力，无异是漫天刀剑落下！
无法逃脱、无处躲避、无处不在。
光芒铺天盖地，杀机铺天盖地。
谁能躲得开光？
念出昼苍的名字，朝夜心神激荡，剧烈的疼痛彻底击穿了心脏，他疼得呼吸困难，明知半神半佛渡世，处境前所未有的危险，还是支撑不住，脚底一软，扑倒在地。眼前忽明忽暗，一口甜腻的血腥气逼上咽喉，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世人皆道，灭世太岁斗天斗地，天下无敌，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强于法攻，年幼时被抱朴天尊打在胸前三掌，伤了底子，差点没活下来，侥幸长大成人，也已落得一身病骨，体质孱弱，不善肉搏。最麻烦的是，大喜大悲，强烈的心情起伏，或是体力不支、身受重伤等等可轻可重的原因，都有可能导致双眼暂时失明，长则数日，短则片刻，没有规律。是一个非常任性麻烦、却又治不好的毛病。
朝夜眼前陷入一片漆黑，抖着手臂抱紧自己，在脏兮兮的地上蜷缩成一团，一声不吭地咬牙忍着粉身碎骨的恐怖疼痛过去，忽然，眼前亮白如暴雪骤下，一道翻飞的雪衣从天而降，落在他身边。
下一瞬间，昼苍已单膝落地，半跪在他身旁，一下子死死擒住他无力垂在地上的苍白手腕，脉搏微弱，似有似无。随着朝夜脸上血色褪尽，越来越白，昼苍的脸色越来越冷，手指开始轻微地颤抖。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周身散发出压抑沉怒的冰冷威压，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正在吞噬一切，几乎逼得人喘不过气。
朝夜忍不住一个哆嗦，嗡嗡尖锐的耳鸣中，似乎夹杂着一个极低极低的男声：
“我……只不过一刻钟没看到你。”
“就在我眼皮底下，你……”
朝夜下意识还想拽回一丝清明，听听他说了什么，用尽全力，瞳孔和精神终于完全涣散了。
不知熬了多久，就在朝夜以为自己已经活活疼死了的时候，凌云的剧痛在体内缓缓蛰伏下来，等待下一次更激烈的卷土重来。一阵夜风刮过，透心的凉，衣服早被冷汗浸透了。
身体恢复了一些知觉，朝夜抖了抖睫毛，睁开眼睛。
与此同时，人们眼前齐齐一暗，地面重新被夜色包围，星光收回天际，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万千星辰一把拢于掌中，夜幕瞬间恢复一片漆黑。
苍穹之下，昼苍放开了朝夜，抬高眼帘，缓缓站起身来。
他身上没背战名赫赫的镇山河剑，无剑可用，转而向天，张开手心，熠熠星辰如被掀翻的水晶棋盘浮于半空，腾挪移转，在他掌中凝成一把晶莹璀璨的星光之剑。
四周寂静无一丝人声，众人连呼吸也不敢轻举妄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昼苍的一举一动。水赦官站在对面的楼台上，浑身一派如临大敌、蓄势待发的战意，剑光森然，将咳血不止的墨赦官牢牢护在身后。
朝夜有气无力地一手撑起，勉强坐起身来，头疼欲裂，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白衣飘飘的背影，目光往上移，果然又看到了那一张几乎无可挑剔的俊美侧颜，他百思不解：这冰山脸，怎么可能，真是昼苍……他不知道半神半佛和灭世太岁的名字在人间打得头破血流吗？这是六年来，半神半佛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刺激竟然没有一见面就弄死他？昼苍这又是在做什么？这么信任我？不怕我从背后刺他一个血窟窿吗？
呆呆想了一会，实在想不透半神半佛的心思，朝夜胸腔中渐渐涌上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他眼光明明很高的，这两辈子难得欣赏什么人，一个半神半佛，一个流光岛主，一个冰山脸。真不知道他是和昼苍有什么难解难分的孽缘，好巧不巧竟然都是同一个人，竟然都是他！
无力过后，又觉得十分佩服：要说昼苍不愧是昼苍，半神半佛是他，流光岛主是他，两个身份都神秘到了极致，举世皆知，青史留名，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我服了……
正服了服了，朝夜眼角扫到一点刺目的红色，抬起左手一看，原本系在无名指间飘飞的红线，被人细心地一圈一圈缠住了手指，缠得不紧，他一抬手，红线便又散开了，和昼苍雪白的衣带和发带一起在夜风中猎猎飞舞。
朝夜伸出右手手指，勾住了红线，看着昼苍，若有所思。
从死而复活至今，怪事连篇，一直没顾得上这根红线。朝夜记得清楚，自己死前身上是绝对没有绑什么红线的，复活后却多了一根莫名其妙的红线牵着，不疼不痒，死雾运转不如，表示没有禁锢法力，可也跟长在了手指上一般，死活都解不开……
他举着左手咬咬扯扯红线，忽听一声“呜——”
昼苍脚下不动，一掌推出，星剑出鞘，穿云破空！
刺耳尖厉的破空之响响彻云霄，夜色被斩开一道晶光璨璨的裂口轨迹。
对面楼台之上，水赦官早有准备，左脚横跨一步，换了一个更沉稳、更易发力的姿势，双手握剑，强势迎击！
“铛——”
一黑一白两道锋锐无匹的剑锋正面交击，星光黑芒爆炸，在黑夜中溅出点点的火花闪烁，旋即消失。
水赦官趔趄着倒退三步，脸色越发难看，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锋一滴一滴落下。
楼下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初见半神半佛渡世的震惊万分，变成了惊疑不定。
半神半佛的漫天星光将这数十万怪蛇和数万尸傀儡在一刹那间灼成一阵白烟，万千星辰浓缩而成的星光之剑威力有多惊人，简直不敢想象，居然被这黑衣男子一剑斩得溃散！
这水赦官究竟是什么来头？！
可转念一想，没有翻天覆地颠倒乾坤的惊天本事，又如何请得动半神半佛渡世？
昼苍神色冷淡，冷淡得近于冷漠，似乎早有预料，右掌之上已化出一团淡淡的银色光晕，托于半空。光芒照映之下，他大袖飘飘，冰蓝色的眼底仿佛化成一片严寒笼罩的冰原。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目不转睛地集中在气氛越发剑拔弩张、杀气冲霄的战场上时，一个颤抖的声音在朝夜背后响起：“你、你真是朝夜……？”
该来的一定会来。
朝夜神色不变，转身笑道：“是我啊！是不是吓你一大跳？”
凌云好容易才找到凌霄，听他简短说明了来龙去脉，心头大震，呆呆地瞪着朝夜。听他承认，双手猛地握成了拳头，随即松开，指向楼下，道：“你看那个人。”
朝夜一脸莫名其妙，顺着凌云的手指往楼下看去，花园中有一座小亭里跪着一个粉衫女子在呜呜哭泣，泪眼婆娑，时不时往楼台上方投来一眼，似有求助之意，正是阿欢。她面前的地上躺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子，左手握剑，浑身都是被怪蛇勒出的伤痕，衣衫破烂，也是一名修士。仔细看去，他张开的嘴里还塞着血淋淋的肉块，十分恶心，估计是有一些怪蛇想从他口中爬入喉咙，被他狠狠咬碎，可能还吃下去不少。
显然，这一个男人，才是阿欢钟情爱慕的贵客。
朝夜挑了挑眉，略感意外，先前现场乱成一锅粥，他无暇注意一些小事，此人多半是与凤衣卫一起来到鹊仙镇，法力低微，在被人蛇瓮包围之初便已重伤，没能参加陶府的防卫战，他也一直没能发现这人。奇怪，什么样的大英雄会比第一家族凤凰天城、第一门派笑蓬莱的子弟还优秀？
凌云指着那修士道：“你可知他是谁？他本不该如此！”
朝夜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无奈道：“你知道我有多少仇家吗，满地都是，数都数不清。我哪知道他是谁？”
凌云冷冷道：“也是，你杀人无数害人无数，怎会个个记得！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他姓黄，出身沧州黄氏，十七岁结丹，剑法高超，当年也是一个前途无量人人称羡的少年英才。否则也没资格围剿你这个大魔头。他今天落到这个下场，都是拜你所赐！如果不是在修罗道大决战，你剖了他的金丹，他怎么会从云端坠入泥潭，遭人耻笑，被人蛇瓮围攻连自保也不能！”
朝夜看看阿欢，又指了指自己，怎么又是因为他？！
一个少女喜欢一个人，无关家世美丑性情，参加过修罗道大决战，围剿过灭世太岁，在她心中比笑蓬莱和凤凰天城更加尊贵，是勇敢正义的大英雄，足够使她一见钟情。
他一时无言以对，道：“哦。”
凌云逼近一步，直视朝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对我说，修士修仙，庇护苍生，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你……你问心有愧吗！”
绝没想到，此情此景下，凌云会问出这一个问题。
朝夜没能立刻回答。
他品了品“问心”二字，好半晌，才说：“无愧。”
凌云一怔，眼中微弱的光芒熄灭了：“……无愧？”
朝夜微微一笑，声音在夜色中无比清晰。
他道：“人间盛世，如我所愿。问心何愧？问心何悔？”
这一句话岂止是狂，简直狂到了天上。凌云愣了半晌，自言自语：“……不知悔改。你、你果然是笑蓬莱最大的耻辱，永远洗不清的污点。我们在学堂上从小就学你，你是近月虚之主，是天地双邪这两个最大的恶魔亲手养出的灭世怪物，真是一点没错。每一个笑蓬莱弟子都不会忘记天地双邪是怎么血洗笑蓬莱的，抱朴师祖明明是一番好意，收你为徒，他们却……我早该知道你比天地双邪更邪更恶，我究竟为什么会来问你这么愚蠢的问题……”
可是，不管外界怎么对朝夜唾骂不齿，自己不来亲口问一问他，总觉得很不甘心。
凌云用力闭上了眼，扬起咽喉：“你杀了我吧！”
朝夜奇道：“你给我多少钱杀你？”
“……”
凌云睁开眼睛，警惕道：“我们笑蓬莱一贯帮理不帮亲，你元神复位重归人世的事情，我死也不会帮你隐瞒！你想藏住这个秘密，只有杀了我……”
朝夜“哈”的笑出了声，捏起小狐狸的爪子冲他摇了摇：“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朝夜道：“小师兄，听课的时候偷懒了吧。啊不，你这种人听课肯定认认真真，那就是你们正道课本写错了。”
对于此人的狂妄自大，凌云已经无力辩驳了，皱眉：“……胡说八道！”
朝夜正色道：“真错了。你们写的是我，谁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本太岁是普通的大魔王吗？我会害怕所谓的天下修士？笑话。我不会因为你们告状而杀人，只会因为你们没帮我到处宣传我回来的消息才杀，懂吗？我死了十六年，一睁眼，看到天下修士好端端活着，吃喝玩乐，心里很不痛快。你跟他们说，本太岁回来了，吓得他们吃不下睡不着，我就高兴了。哈哈哈哈！”
凌云被噎得半死：“你、你……”
朝夜摆手道：“行啦行啦，别结巴啦。快走吧，叫他们快点改掉课本，别误人子弟。”
目送他们远去，背影融入了茫茫人群，朝夜慢慢敛起了笑容，低头不语。
天色未明，四周仍是无边无际的一片漆黑，唯有昼苍所在之处，明月低悬，仿佛置身于满地月光之中，照亮了黑暗的世界。亮晶晶的月光映照过来，落在朝夜苍白的脸上，落在花朵与树叶，落在大地与河流，宛如无数泪珠闪烁，似乎万物皆有悲意。
并不是第一次众叛亲离。
可这世上总有很多事情，历经千千万万遍，都不可能习惯。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风起鹊桥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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