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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继任 ...

  •   二郎重回人间之日,实际与黄帝鼎湖乘龙而去之日相隔不足两年。而高皇天上也仅仅是过了一日半。

      正当他梳理过往百年大事之时,天下有灵识之生物皆于冥冥中听诏——应龙被册封为“司四季,司中岳,司中土,司黄河、江、汉、淮、济之水,司黄帝之子孙”的大神。

      精怪们为之惊叹而窃窃私语,黄河中的河伯却感到极度不满。
      好家伙,空降领导压我一头!

      河伯本名冯夷,世人又呼为冰夷。后世记载称其“浴于河中而溺死,遂为河伯[1]”。
      不管前因是否真就如此离奇,人们可以确定的是,这位风流潇洒的俊美男子有着暴虐且自负的脾性,因而需要时常祭祀以祈求黄河两岸平安无患。

      冰夷乍闻此诏,本欲立时上天与应龙一斗,看看这个未来上司到底有何能耐。
      然而在乘龟将行之时,他却意外发现,黄河南岸近日就有应龙的气息……及其出没的痕迹。
      他立时回转,令具有五彩条纹的小鱼为前导以及时传递消息。

      终于,在二郎再度接近黄河之时,一直潜心等待的冰夷瞬间号令河水将其包裹,并一不做二不休地使水流迅速凝结成冰。

      “哟,我们神通广大、威风凛凛的大神应龙就这点本事?”冰夷既是得意又是不屑。

      被变成冰雕但感觉还可以、只是十分茫然的二郎:???

      他运转起周身灵力使冰层逐渐消融,并极为诚恳地对看起来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河伯言道:“阁下怕是认错了。我并非庚辰,亦并未……”

      正当他打算说明自己并非被册封的那条应龙时,肩头却骤然一重。
      来者以长辈的姿态搭着他的肩,对冰夷斩钉截铁道:“他就是你要找的那条龙。”

      余光瞥到烈烈红衣随风而动时,二郎方要卸下防备,却又因话中含义而陡然紧绷起来。他不无震惊地望向庚辰,那目光中分明写着:为什么我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这位眉眼昳丽的女子惯常面无表情,此刻却难得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最开始被册封的确实是我,但我与天帝言明,你将是继任者。”她近乎于慈爱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而现在,我授命你继任。”

      二郎被这份无耻给震撼了——虽然用无耻这个词也许不太合适,毕竟对方授予他的,除了巨大责任之外还有无上荣耀——可就是,憋屈啊。

      他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看清。

      庚辰失笑,复又摇头叹息。
      “二郎,我几乎将毕生修为都寄入了留给你的混沌空间。”而你现在既然已经走出来,便意味着其中灵气该全部被炼化了。

      少年闻言似是难以置信,一时愣在了原地。他本已猜到庚辰有意助他提升实力,却不知道对方竟然慷慨至此。

      懊恼与愧疚顿时漫上心头。懊恼于自己前些时日还在想着如何感谢对方,适才却生出了一些怨怼;愧疚于,原来曾经前辈确实虚弱到不堪一击——还是因为他的缘故,而他却一无所知地享受着全部的好处。
      无耻之徒……分明是他啊。

      回想往日才发现,庚辰好像从未在人前示弱过。她只是手持金斧黄钺,云淡风轻往阵前一站,便能教身后所护之人安心不已。

      世人大概永远也猜不到,接黄帝于鼎湖、降下神迹的那条金色应龙此前失去了近八千年的修为,而只于深渊中短暂地休整了百年。

      思及此,少年那一点不满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余下的,只有动容与惶恐。

      从前纠结过许多遍的问题,此刻又在他喉头翻滚: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能有这个殊荣?

      然而河伯并没有给他问话的机会。

      眼见这两条龙竟然在他面前旁若无人地叙起了旧,冰夷:实在是有被冒犯到。

      他颇为不耐地一甩衣袖,向二郎掷出几道冰箭,吸引了对方的视线:“既然到头来还是你,那就打一架。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多大能耐。”

      庚辰将欲言又止的少年往前一送,力道不重却也不容推拒。
      “去吧,你如今有这实力。”
      言毕,她又抬眸望向河伯,“你二人年岁孰长,尚未可知。”所以态度给我放尊重点——她的眼神分明平静无波,却极有威慑力。

      冰夷一呻。
      实际上,他并没有因为对方看起来稚嫩就掉以轻心。甚至在听闻二郎继承了庚辰大部修为之后,他更加谨慎了些。

      但看人脸色做事?他才不干。

      只是冰夷的骄傲很快就保持不住了。

      交手后,他终于意识到——二者能驱策的自然力量皆出同源,而对方实力远胜于他;对河中有灵性的能量体来说,听河伯驱策是契约所迫,听神龙指引却是心悦诚服。

      二郎甚至没有主动出手攻击,只是不断化解着迎面而来的攻势,可冰夷却清楚地看到了其中差距。
      他不得不服输。

      “算你赢了。”他气呼呼地召来两条水虺,引得黄河卷起涛涛巨浪,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去往从极之渊。

      二郎则还在原地揣摩着对方刚刚出招的路数。

      少年一身纯白立在风口浪尖。
      汹涌的浪涛如同无数双巨手试图拉拽他跌落,却甚至不能使翩飞的衣袂沾湿分毫。他眉目间极为沉静,巍巍一如远处的群山。

      小孩一生中遇上了不少温柔的人,以至于见证过黑暗后也始终一腔赤诚。
      这很好,却也很脆弱。庚辰想。

      少年终要成长起来,学会不露声色以保全自己,变得真正强大以拱卫赤忱——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人。
      而她希望能燃尽最后这一点时光来教对方少走些弯路。

      “二郎,你是变数。”

      庚辰去往东海后的两千年间,二郎巡视天下河流,见过嚣狂却真诚的河妖河灵,也遇上过口蜜腹剑之辈。
      “行走世间需得时时清醒,不为眼见所缚,不为情绪所控。你应当足够真诚,但却要谨慎交付信任。“
      他开始像庚辰临别前交代的那样,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也不再轻易评判任何一个生灵。
      他逐渐理解境遇与经历确乎塑造人,也因为能易地而处更多了一些宽容。

      见的越多,二郎便越理解自己为何被称为“变数“——他的存在,意味着世间有更多生物或将拥有化龙的机缘。
      水虺、螣蛇……他们可能曾经在泥潭中翻滚,此后偶尔抬头看看天,却能幻想未来有某片星光为他们加冕。
      怀揣这样的憧憬,一直行走于正道也许就不再艰辛。

      可这样的大变数,究竟该以何种形式实现?

      二郎轻触眉间的金色纹理,只觉它正隐隐发烫。

      此等异象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他拿出庚辰临别前给予的琉璃珠——
      每当眉间有所感应,这枚澄澈剔透的珠子中便会多出一抹金。如雾似云,却又不会交融在一起,而是极有灵性地在其中游离。
      今日……他数了数。是第七抹。

      二郎曾经以为琉璃珠该是个灵媒,庚辰可以籍此与他通讯。
      但眼见出现了一抹金色后,他尝试着向其中注入灵气,却发现这珠子就像个沙漏,给多少滤多少。
      兜不住灵气,那里面盛的这些是什么?

      虽然困惑,可他并没有细究,只想着遍历完大荒之后亲自去一趟东海。

      可时至今日,当百川河伯都已心悦诚服,他于千年之后重归故地——却在手握此珠时感到一阵恍惚。
      印象中前两抹金色的依次出现,相隔足有五百年;而最后几抹出现的间隔却越来越短,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仓促。
      有什么令他打心底里不愿正视的东西已经扑到了名为“岁月静好”的门前,命运带着恶意候在门边,等待他俩打上照面。

      冰夷乘着白龟回头一望,风姿卓绝的少年形貌似从成为应龙起就未再有变,如今只不过是更加沉着了一些。
      然而他自认风流更胜一筹,此刻也没什么心情去欣赏二郎的好皮囊,只是催着对方一道上溯昆仑山与诸神相会:“这位大神,昆仑山平日可没这么好进呐,错过了不知还要再等上个几百年。您醒醒神?”

      二郎远远应了声。
      临走前,却下意识地回望一眼。

      大河奔涌,天色将晚,日头隐没在云层里,一切都那么平常。
      他收回目光。

      苍茫云山之中,坐落层层仙府。
      昆仑山巅长年不化的冰雪使它显得那样庄严、冷肃。

      然而深入其中便知,各洞各府的结界一搭,气候要多宜人有多宜人,当然,也可随一方仙主的心意而自在转化。

      冰夷与二郎入了结界后,使者便又捏诀令其重新弥合。

      仙境中人并不知道,外界的天空已逐渐被黑云笼罩。
      他们身后即将降下一场无尽的雨——仿佛是上天也因心痛而落泪。
      又也许是这奇绝的自然,欲为那勇敢而无畏的魂灵,奏响一曲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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