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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生 ...

  •   我在这次旅途中,第三次遇见一个叫苏白的人。

      第一次,苏白帮我把行李搬到火车的行李架上,对我说:“这种事,交给男生就好。”

      第二次,我在街角问路,路人一脸茫然,苏白偶然经过,指点迷津。

      第三次,在一家叫做“客栈”小旅馆,住客登记的前台。

      “哎?又是你?”我说。

      苏白也笑,“我们还真是有缘。”

      苏白一直背着一只全黑的双肩包,宽大的白T,牛仔。目测一米七五的个头,修长身材,大眼,薄唇,剑眉斜飞,清爽短发,脊背总是挺得很直,像一棵飒飒风骨的竹。

      几次相处下来,苏白都温柔体贴,男友力爆表。

      “我叫苏白。”

      简单的自我介绍,但却和苏白略清冷的气质很合。

      难以想象一个油嘴滑舌,或者絮絮叨叨的苏白是什么样。

      如此缘分,让我们想不熟悉起来都难。

      苏白是这里的熟客,和客栈的乔老板是朋友也是曾经的同学。据乔老板说,苏白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住一阵子。

      有了苏白的陪伴,连续几天的旅行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苏白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堪比当地导游,而且还是免费的。

      景美,人更美。

      颜狗天堂。

      “你每次来这里,都是一个人吗?”我问。

      “第一次是和女朋友一起。”苏白说。

      第一反应的诧异过后,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男友力在那里,有女朋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这个人,心态很好。

      “那——你们分手了?”我试探性地问。

      苏白沉默了一会儿。

      “她死了。”

      “就在这座城市。”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每年都来这里,是为了悼念自己死去的恋人。

      难得的长情。

      当晚,苏白没有陪我一起吃饭,早早回了房间,让我忍不住猜测和我今天提到不该提的话题有关。

      乔老板手里熟练地摆弄着瓶瓶罐罐和调酒器,给自己也倒了一辈杯淡黄色的酒,懒散地晃过来,坐在我对面——那是苏白这几天爱坐的位置,“你不用觉得内疚,和你没关系。而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乔老板神色郁郁地望着杯中酒,下巴上疏于打理的青色胡茬更显颓废,仰头喝了一大口。

      这是——借酒浇愁?

      为什么?

      明明失去恋人的,该是苏白,不是吗?

      这几天乔老板与苏白的相处方式,我也见过。

      乔老板与苏白年纪相仿,若不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像个正经人,不知道能吸引多少女粉丝。

      即便是眼下衬衣扣子永远系不明白的乔老板,店里女客也永远是男客数量的三倍以上。

      但乔老板目前还是单身。

      偶尔看见乔老板注视着苏白的眼神,我大概能猜到乔老板单身的原因。

      ——这几天我和苏白在一起待的时间多了,乔老板连看我的眼神都开始变味。

      “我还是去看看吧。”我端着喝到一半的莫吉托,去找苏白。

      主要是乔老板幽怨的小媳妇儿气场让我有点儿受不住。

      我敲了敲门。

      拖鞋踩在木地板上传来吱吱呀呀的脚步声,“哪位?”

      “苏白,是我。”

      门拉开,屋子里正播着篮球比赛。

      没有悲伤逆流成河,也没有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哎?你来啦,进来吧,坐。”苏白的目光仍被电视里的赛况吸引。

      一个精彩得分之后,苏白明显很开心,赞了句“漂亮”。

      苏白喜欢看篮球,自己也喜欢打。

      乔老板的旅馆不是面向旅游团的,里面的住客大多是来过这里很多次的熟客,不为拍照,不为景点打卡,只是单纯地为了放松心情。旅馆后院里有片空地,空地上架着一只老旧的篮球框,偶尔也有客人会凑一局打两场。

      苏白运球上篮的姿势极帅,和偶像剧里那些阳光下挥洒汗水的男主角一模一样。

      打完一场下来,乔老板递给苏白一瓶矿泉水,苏白则自然地接过,一边喝,一边抬起手臂擦汗。

      明明是眼前的场景,却像是错乱了时光,以至于我能够十分轻易地想象出,乔老板与苏白还在校园里时,好兄弟般默契相处的样子。

      大概这就是苏白每每愿意回到这里的原因吧。

      岁月的痕迹被阳光下和暖的风吹散,仿佛只需要一个转身,就又能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依旧在那里,有着明亮的笑容,如画的眉眼。

      电视里比赛还在直播,苏白趁着中场休息的时间去洗漱间,洗了点白天买的水果,端来给我。

      其实我也喜欢篮球,一边跟苏白看比赛,一边聊得投机。等比赛结束,苏白又跟我聊喜欢的书,去过的地方,颇有些相见恨晚的知己感。

      到十点半的时候,苏白说,“时间不早,该回去睡觉了。”然后又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说,“女孩子不能在男生房间里待得太晚。”

      我稀里糊涂地回到自己房间。

      小小的脑袋里,满是大大的疑惑。

      接下来的几天,我继续和苏白不紧不慢地骑车到处游览。

      途径野花繁盛,小溪潺潺的地方,苏白会帮我拍照。偶尔还会让好心的路人,帮忙合影。

      苏白的眼神似乎天生就盛着满满的深情与包容,特别容易让人沉溺其中。

      接连一周的时间,苏白对我太好,让我几乎产生了苏白已经爱上我的错觉。

      这让我心情颇为复杂。

      毕竟我对苏白并无恋人的心动,而且——

      乔老板is watching me。

      “能请你帮我个忙吗?”在我假期结束前的那天晚上,苏白问我。

      这段时间苏白一直对我帮助颇多,难得能有机会给出几分回报,我自然欣然同意。

      “我想给我的女朋友过个生日,你能赏脸,和我一起吃个饭吗?”

      “——作为我的女朋友。”

      “当然,只有今天晚上而已。”

      尽管有点介意,但是我还是说服自己,反正就这一次而已,苏白帮我这么多,我不过就是吃顿饭,还不用自己掏钱,就满足一次她的心愿好了。

      没错,是她。

      尽管苏白一副男生做派,可这终究不是偶像剧,只要不是眼瞎耳聋,男女还是分得清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嘛,现代社会崇尚自由,尊重个人选择,即便苏白是个性别认知障碍外加喜欢同性,我也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同的态度。

      我同意之后,苏白去找乔老板帮忙准备蛋糕什么的。

      一开始,只是苏白站在苏老板旁边说她的要求,乔老板坐在客栈的摇椅上,一如既往懒洋洋地晃悠着。

      结果说到后面,不知怎么,乔老板就生气了,呼地站起来,声音略略拔高了些:“今天是林夕的生日,你却还让我做苏白爱吃的菜?!”

      苏白的神色依旧平静,低声说了句什么,直接被乔老板拽着去了厨房。

      等苏白和乔老板回来,我和苏白的二人晚餐,就变成了三人聚餐,新成员是乔老板。

      好吧,多一个人吃饭,气氛还能轻松点。

      大概。

      如果苏白和乔老板没有一人拉着一张死人脸的话。

      说起来,如果是追悼会的话,就算人多一点,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好气氛的吧。

      不出所料,压抑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晚餐尾声。

      唱生日歌的时候,倒数第二句,乔老板唱的是“Happy birthday to 林夕”。

      林夕,就是那个蛋糕上的名字。紫色的蓝莓酱,写出中规中矩的“祝林夕生日快乐”。

      显然,苏白曾经的女朋友,就是这个叫林夕的女孩儿。

      “林夕。”唱完歌之后,乔老板说,“许个愿吧。”

      想到今晚自己扮演的角色,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中许下愿望。

      正准备吹灭蜡烛,乔老板拦住了我。

      “抱歉,我不是说你,我是说,请今天过生日的林——夕——本——人——许个愿。”

      我左右看了看,这里是旅馆的天台,其他的旅客不让进入,整个天台上就我们三个人。

      这就很尴尬了。

      倘若真的想让林夕本夕来许愿吹蜡烛,乔老板是否忘了什么步骤?

      比如画个符,烧个纸,招个魂儿什么的。

      如果不是我的错觉,此时此刻,苏白和乔老板之间的气氛,几乎凝滞。

      而乔老板则对苏白摆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无赖表情。

      这样的气氛之下,我忽然发觉,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然而已经答应了苏白的请求,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在此时,一股阴风吹来,桌上的蜡烛——

      灭了。

      一股寒意从我的尾椎骨窜到天灵盖儿。

      四方餐桌空出来的那个位置,此刻也仿佛有了别的意味。

      我:……

      我只是来吃个饭,并不想真人参演鬼吹灯。谢谢。

      蜡烛的突然熄灭让苏白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露出点儿笑意,将灭了的蜡烛取下来,“抱歉,是我跟乔老板的问题,你别放在心上,吃吧。”

      香甜松软的蛋糕,让我又变成了那个唯物主义的我——

      马哲保佑我胃口大开。阿门。

      乔老板的手艺没的说,我之前一直只知道他南方菜做的精致美味,没想到,他还是个西点高手。

      细腻柔软,甜度适中,层次丰富的口感,绝对不会比那些国际级的大饭店主厨差。

      食物,装饰与布置,背景音乐,一切都恰到好处,并且完全符合我本人的喜好。

      而这一切,都是乔老板一手操持的。

      简直不能更贤惠。

      只可惜乔老板喜欢的不是我,而是苏白,不然说不定我俩娃都可以在B站刷弹幕了。

      我不由得在心中为乔老板抹了把辛酸泪——

      这年头,性别不同也开始成为谈恋爱的阻碍了。

      “蛋糕很好吃,”我找了个由头,对乔老板狠狠夸了一番,算是安慰一下他受伤的心灵吧,毕竟同为单身狗。

      “这个送给你,”苏白对我说,“过生日总要送礼物的。”

      我打开,里面是一条钻石镶嵌的项链,看起来就很贵的样子。

      我注意到,乔老板的神色瞬间变了。

      这项链绝对有故事。

      我不肯收,苏白坚持。

      “如果实在过意不去的话,”苏白说,“那就送个回礼给我好了。”

      她探过身子,凑近我的脸,唇角微勾,邪魅一笑,没了平时的清冷感,却莫名有些危险,“初吻还在?”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立刻暴露了答案。

      就在这初吻攸关、千钧一发之际,乔老板把苏白拽走了。

      “林夕,你别太过分了。”我听见乔老板对苏白说。

      真相呼之欲出,我的疑惑似乎将要在今晚解开。

      于是我立刻跟了上去。

      我记得,当初在前台登记入住的时候,见过苏白的身份证,上面的名字就是苏白没错。

      乔老板还笑呵呵地说,老朋友了你倒是不嫌麻烦。

      但是现在乔老板管苏白叫林夕,鉴于乔老板和苏白的关系,很有可能,林夕是苏白曾经的名字。

      难不成是人格分裂症?

      曾经的软妹子林夕因为某种刺激分裂出了真汉子人格苏白?

      又或者是相反?

      然后林夕和苏白两个人格恋爱啦?

      然后林夕这个人格在当年那次旅行途中消失了所以苏白失恋了?

      我的头脑中电光火石地脑补出了一系列自攻自受虐恋情深的戏码。

      不过真相如何总要听听看。

      谈话地点还是在厨房。

      “苏白已经死了。你这是自欺欺人。”乔老板生气的时候,完全没有懒洋洋的腔调。

      “我就是苏白,你才是自欺欺人。”苏白的声音,挺平静。

      “我知道苏白当初救了你,你心里过不去,但是也用不着这样吧,改名字,穿他的旧衣服,接手他的工作,学他说话动作,现在还要代替他和女孩子谈恋爱?!你是林夕,是女人,难不成你还想替他给苏白家留个后啊!”

      天哪,这庞大的信息量。

      一个惊天大瓜硬往我撑得快吐的肚子里塞。

      苏白叹了口气,“谈恋爱是你误会了,我只是跟那女孩儿开个玩笑,不可能真亲上去的,我又不是les。”

      “那也差不多够了吧,”乔老板似乎放松了一点,懒洋洋的感觉又开始冒头,“就是放在古代,为丈夫守丧也早满三年了。既然活着,就要该为活着的人多考虑,包括你自己,眼看快三十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他让你替他好好活,也不是这么个替法。”

      沉默。

      “苏白要是活着,也会希望你幸福的。”乔老板说。

      “你所谓的幸福就是忘了他?如果你是苏白,你会希望我忘了你?”

      “我——”

      “说实话。”苏白打断他。

      又是沉默。

      “不管你自己想怎样,以后还是不要牵扯到外人吧。”乔老板妥协。

      两人的谈话就这样结束。

      我几乎可以想象出以往乔老板一次又一次妥协的样子。

      乔老板再怎么像个痞子,骨子里却依旧是个绅士,永远都做不出像电影里那样,酷帅狂霸地对着苏白吻上去之类的流氓行径。

      不过以苏白的性子,倘若乔老板真敢这么做,估计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做个绅士了。

      转天早上我退房走人,想把项链拿去还给苏白,没想到原定再住些日子的苏白,曾经的林夕,也要和我一起走。

      “一起走吧。”苏白说。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苏白奇怪地问我怎么了。

      “乔老板——”我停住话头,摇了摇头,“算了,没什么。”我只是为失恋的乔老板惋惜而已。

      “你不用管他,他心大着呢。而且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苏白似乎猜出我的想法,“他喜欢的只是曾经的我,他记忆里的林夕。”

      原本我还以为乔老板终于能和苏白修成正果。

      昨晚苏白硬塞给我的首饰盒里,除了有条项链之外,绒布垫子下面,还藏着一枚钻戒。

      钻戒是求婚用的,而且没有对戒,如此看来,这应该是苏白死去的未婚夫,当年真正的苏白,送给她的。

      昨晚乔老板最终弄明白苏白没有因为入戏太深而把自己掰弯,于是松了口气。

      而我作为一个局外人,看到的却是苏白把旧情人的信物送给一个相识不久,未来也许再无交集的路人。

      抛弃过去,意味着新的开始,苏白大概是终于准备接受乔老板了——我昨晚是如此猜测的。

      但如今苏白提前离开这里,无论是乔老板那里出了问题也好,还是苏白原本就没打算接受乔老板,其结果都无疑必然是,苏白没和乔老板在一起。

      我把那首饰盒还给苏白,这一次,林夕没有拒绝,从善如流地把盒子收进了包里。

      想来这些东西,现在已经无法再动摇她了。

      “以后还会来这儿吗?”我问她。

      苏白笑了,这么多天,我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属于一个女孩子的笑,但是这笑,在乔老板看来,想必是美丽却又残忍的。

      “大概不会了吧,”苏白说,“来太多次,够了。”

      “我要结婚了,”苏白开心地翻出手机里的照片来给我看,“朋友介绍认识的一个人。我很喜欢他。”

      对方是个帅哥。

      但其实没有乔老板帅,如果乔老板肯刮刮胡子,剪个利落的发型,不要整天没骨头似的瘫做一堆的话。

      唉。

      乔老板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和苏白充满了悲伤与怀念的角色扮演游戏一起。

      “我以为我忘不了他的。”苏白望着窗外飞逝着离去的风景,低声呢喃。

      “每次看到美丽的风景,吃到美味的食物,听到好听的音乐,遇见温柔的陌生人,我就想象着自己用他的眼睛去看,用他的舌头去尝,用他的耳朵去听,用他的热情给这个世界的温柔以回应。”

      “但最近几年,我发现我有些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习惯,哪些是他的。我真的喜欢上了湖人队的比赛,也有了自己喜欢的球员;他的朋友和我称兄道弟,他的上司对我赏识有加;他曾经喜欢的巴赫成了我的最爱,而他原本弹不太好的平均律,我都替他练熟了。”

      “我已经不知道我的笑容是在模仿他,还是——那就是我原本的样子。”

      “他的灵魂已经融进我的骨血,而我再找不到他曾经存在的痕迹。”

      随后苏白转过头,笑着看我的眼睛,那眼神依旧深情又包容,或许真正的男生苏白,也用同样的眼神凝望过她。

      在火车上睡觉总是不踏实,那天晚上,我被一场奇怪的梦境扰的辗转反侧。

      梦里我莫名其妙变成个男人,躺在一个女孩的怀里,鲜血染红了那女孩的双手和裙摆。

      “林夕,我要你替我好好活着,幸福地活着。”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对那女孩儿说。

      那女孩儿看不清脸,但能感到有温热的泪水滴在我脸上,她哽咽着哭腔,说出的话却很任性,让我梦里都觉得生气。

      “我不同意,你答应过要陪我一起去挂同心锁,你答应过要陪我一辈子的……”

      火车一路向北,我和苏白,在曾经相遇的地方分离。

      从今以后,她就要背负着苏白的名字和人生,走向她新的幸福去了。

      而我也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

      巴赫的平均律,有几首我总是弹不熟,回去还得再练练。

      家门口新开了室内篮球馆,可以叫上几个老铁去比划比划。

      我给自己的手机换了新桌面——是长发的我与短发的她在那座城市的合影,看起来像是一对情侣般依偎着,身后数不清的同心锁挂满了墙,象征着相守一生的誓言。

      只是不知道这次的新桌面能用多久——一个月,还是半年?

      岁月总是能够洗刷掉所有曾经的刻骨铭心,如忘川河水,让回忆与现实阴阳两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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