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行舟》两颗方糖

28、依赖

　　“莫衡。”

　　姜显从咖啡屋回到店里的时候，大约是下午四点半。

　　他是乘公交车回来的。
　　这个季节，下午四点左右的公交几乎可以当做是“观光车”。

　　人少，景色好。
　　周围都是浅淡的绿色。

　　——当然，是在清洁工比较勤奋、车玻璃被擦得干净的前提下。

　　回到店里的时候，客人不是很多，姜显从侧门进去，喊了一声莫衡。

　　没有得到回应。

　　倒是看见宋歧一手拿着个盘子、小臂和手肘间还夹了一个盘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扎啤酒，走了过来。

　　“姜哥，你回来了。”

　　宋歧的动作有些吃力，姜显伸手接过其中一个盘子。

　　“谢谢……”

　　宋歧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
　　他练了一个多月，拿盘子依旧不太得心应手。

　　姜显曾经说：“店里的人也不多，你可以一次拿一个，不用这么着急的。”

　　但是宋歧却把同时、平稳地端起多个盘子，当做是某种“特别的能力”，一定要学会。
　　他有点倔强、满是冲劲。

　　如果生活中的挑战不够多，估计宋歧会想方设法给自己制造“挑战”。

　　这一点，姜显第一次见到宋歧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

　　姜显觉得挺新奇的。

　　但也觉得，或许宋歧这样的生活方式，才更容易被人们看好和接受。

　　姜显问他：“这个要送到哪一桌？”

　　宋歧很快说道：“是05桌的。”

　　姜显点头，他一边拉开厨房和用餐区的帘子，一边问道：“你莫哥呢？”

　　宋歧跟在姜显身后。

　　“莫哥下午接了个电话后就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

　　姜显轻微皱眉。

　　原本，他是不会担心什么的，杜帆今天晚上要乘飞机离开K市，或许莫衡只是出去和杜帆道个别。

　　又或许，他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例行的卫生检查快到日子了，莫衡可能是去处理这方面的事情。

　　但是，姜显联想到下午和宋岩说的话，心里却不太踏实。

　　“有没有留什么纸条或者话？”

　　“没有，莫哥走得时候挺匆忙的……看上去情绪有点不对，我问他，需不需要代他和姜哥你打声招呼，他说不用，如果有事情，会直接联系你。”

　　姜显把盘子放在05桌的桌面上，他的动作不急不缓，转身时，只是对宋歧说道：“我知道了。”

　　……

　　姜显的手机上没有来自莫衡的消息。

　　最后几条消息，是昨晚莫衡去旁边的24小时自助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姜显发的——

　　再买包零食吧。

　　要什么？
　　都有什么？

　　莫衡拍了一张照片，暗沉沉的环境下，只有售卖机里面亮着光。

　　“要最左边那个。”

　　……

　　九点半。

　　店里准时关门，姜显翻了两下吧台桌子上的帐，今天的帐是宋歧写的，一笔一划、字迹工整规矩。
　　他又翻到莫衡记账的那一页，笔画相对较为硬朗，很多菜名都是用的缩写。

　　姜显对着莫衡的字看了一会儿。

　　最终，他还是拿出了手机，给莫衡发了条消息：“你在哪？”

　　姜显发完这条消息，就迅速用手指一划，将界面退回了桌面，好像一直盯着对话框看，和一直盯着别人眼睛看，都是不太礼貌的行为一样。

　　明明是毫不相关的两件事。
　　姜显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趁着等候回复的时间，姜显从杂物篮里摸出药来，混着水吃掉，药卡在嗓子里，咽了几次才顺利咽下去。
　　他轻轻咳了两声，声音闷在喉咙里。

　　姜显将杂物篮推到桌子的角落，从木柜里抽出一个软软的棕绿色垫子，倚在上面刷微博。

　　微博热搜换了又换，早已经没有了他的名字。
　　当一条信息没有商业价值之后，很快就会被其他的信息代替。

　　姜显的手指随意滑动着。
　　店里的灯被关掉了。
　　室内，只有姜显手机上的亮光，和偶尔外面有车行驶而过，在墙壁上投射出来的车灯余光。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手机，姜显感到困意袭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姜显是被冻醒的。
　　浑身上下突然被冷空气裹住，有冰凉的风从耳朵两侧吹过。

　　他上半身抖了一下，蓦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下抖动，让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机摔在了地上，手机屏裂了一大块。

　　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姜显看着突然报废的手机，反应了两秒，他不知道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莫衡究竟有没有给他回消息。

　　但他抬起头时，看见了半开着的店门。
　　莫衡正走进来。

　　刚刚姜显感受的凉意，就是从门缝钻进来的。

　　莫衡穿着一件深黑色的外套，外套的拉锁停在胸口，领子敞开，里面是一件蓝灰色的毛衫。
　　外套和毛衫都是姜显挑的。

　　屋里没有光，姜显看不见莫衡的神情，但是却感受到之前宋歧形容的“情绪不对”是怎么一回事。

　　莫衡的样子确实和往常不太一样。

　　姜显把废掉的手机随手丢进杂物篮里，和那些小药瓶堆在一起。

　　他站起身。

　　这时，门口正好有一辆出租车驶过，黄白色的车灯将店内短暂地照亮。

　　姜显看见莫衡的表情。
　　从他的眉间，姜显能够察觉出几分疲惫，莫衡眼神并不明亮，他正好也向姜显这边看。

　　“怎么没开灯？”

　　莫衡的声音传来，一句话五个字，好像每说完一个字，他的语调都会更低一点、沉一点。
　　最后，这句询问的话听起来像是陈述句。

　　他按开了其中一个角落的灯，给自己倒了杯水。

　　姜显没回答莫衡的问句，只是走上前，止住他的动作，给他换了一杯。

　　姜显说：“那里面的凉，这个热一点。”

　　莫衡顿了顿，接过姜显手中的杯子，将其中的水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的那一刻，莫衡突然抬手，紧紧将姜显抱在怀里、压进手臂之间。

　　店里面只有这个角落亮着灯。
　　两个人站在亮光之下。

　　姜显缓缓抬起手，拍了拍莫衡的后背，莫衡的手臂更紧了几分，姜显感觉有点疼，但他没有动，也没出声。

　　半晌，姜显感受到莫衡将下巴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突然发觉，或许自己之前想的不太对。
　　莫衡同样也是依赖于这段关系的。

　　姜显问：“出什么事了吗？”

　　莫衡没说话，只是松了松手臂，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进姜显手中。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A4纸。
　　对折了两次。

　　姜显展开看时，目光突然停住，最上方是一行黑色的字——

　　死亡通知书。
　　姓名，莫瑞生。

　　莫衡撤回手时，碰上姜显的手指。
　　姜显的手指没什么温度，冰冰凉的。

　　莫衡偏了下视线说道：“外面冷，我去把门关上。”

　　吸入鼻腔的空气有些冷。
　　姜显视线下移，停在死亡通知书的右下角，那里盖着一个红色的印章。

　　印章清晰。
　　字迹很容易辨认。

　　——K阳第一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