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舞群山》傅晏淮

1、第 1 章

　　几场满天的大雪淹去了京城所有腌臜事，魏家府邸旧址残余的黑红血迹和烧焦的朱门屋瓦彻底被隐去。
　　长公主的灵柩还停在宫里，灵堂的炉灰还是滚烫，皇帝就随了她一同去了。
　　皇帝殁了的消息还没随着钟声传遍京城，各家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就都匆匆放下手里的活儿，径直从宫门冲了出去。
　　“陛下。”贴身太监走进了长公主的灵堂，冲着信王行了一礼，嘴上却叫着大不敬的称呼。
　　灵堂倒是一派素净，也不知道生前的骄奢淫逸和身后的一切从简哪个是她装出来的。信王跪坐在长公主的灵柩前，低垂着头。听了老太监的话后轻轻应了一声，取了香燃上。
　　信王起身，冲着长公主的灵柩行了稽首礼，老太监也不拦着，随着信王一同伏在地上。
　　礼罢，信王带着老太监转身出了灵堂，冲着皇帝寝宫走去。
　　“封锁宫门，世家养的那些报信的走了的就不必拦了。”
　　“别让先太子的人进出就可以了。”

　　谁能想到先太子的太傅一直住在宫里，信王倒是不避讳，闲言碎语听多了也就随他们去了，更何况又不是为了抹黑他而胡诌的。对于外面传的和太傅于鹤野之间的流言，信王倒是坦坦荡荡也不曾后悔。反正拦不住，索性把他留在宫里，还好照顾。
　　就是现在让信王比较苦恼，怎么才能瞒得了他。
　　于鹤野听到外面的人声嘈杂心里没来由的慌乱，最害怕的想法刚涌上心头就被自己强压了下去，提了鹤氅正要出门查看，从家里带来的婢女诗酒就慌慌张张的扑了进来。
　　“公子！”诗酒来不及喘匀一口粗气，双颊涨的通红，话语中透着惊恐，“陛下……陛下殁了！”
　　血液在脑海中沸腾，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于鹤野来不及穿好衣服就一把推开她撞进了满天的风雪中。
　　“太傅！”信王安插的暗卫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挡在于鹤野面前，手足无措的想拦住他。
　　“滚！”朝野皆知于鹤野身子弱，留在宫中养病。这本应缠绵病榻的病人却爆发出了十年前都没有的气力一把推的暗卫一个踉跄，暗卫不敢下重手生怕伤了他，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往后退了几步让开路让他过去。
　　“衣服！衣服！”于鹤野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一道道宫墙之间，暗卫正要起身去追诗酒赶紧拉住他，从地上拾起被抛下的鹤氅塞进他手里。
　　暗卫点了点头，在诗酒担忧的眼神中冲了出去。

　　于鹤野奔跑在熟悉的宫道上，四周人声嘈杂，来来往往的宫人每个人都显得那么慌乱那么紧张。
　　皇帝死了，信王即将登基为帝主宰这座禁城。所有人的命运都像游浮在空中的蛛丝，不知即将落向何处。自政变之后整个宫中被小心翼翼维护着的虚假的和平安定氛围终于被打破，整个宫城笼罩在一片惶恐之中。
　　这条道路自己已经走过几百次，可从来没有哪次让于鹤野觉着这条路这么漫长过。
　　朝中传闻大多不可信，却有一条是对的。自几个月前替信王挡了一剑后于鹤野的身体状况确实每况愈下，乱七八糟的毛病困的他缠绵病榻，这一段路还没到一半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气力。一口血沫子涌了上来被他生生咽下，满嘴都是铁锈味。头痛欲裂眼前早就是一片漆黑，现在还没走错只不过是靠着之前的记忆。
　　熟悉的宫门出现在眼前，更有熟悉的守卫拦在门口。
　　“太傅，信王有令，皇后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探望。”两名守卫将于鹤野拦下，其余的守卫手已经暗暗握在剑柄上。
　　“滚开！”一口鲜血随着于鹤野声嘶力竭的吼声同时爆发出来，于鹤野掏出一副金牌摔在了地上：“看清楚！这是当今陛下赐的金牌！见此金牌如见圣上！你们是要拦天子么！”
　　“太傅，信王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侍卫们甚至没有人去低头看那金牌，只是冷冰冰的再次重复道。暗卫也追了上来，张口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把鹤氅披在了于鹤野身上，却被于鹤野一把甩开。
　　“混账东西！你们是也要做那狼子野心离经叛道的畜生！”
　　“唳川。”信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于鹤野转过身衣襟上的鲜血针一样扎进信王眼中。
　　“天冷，先把衣服穿上。”信王从暗卫手中接过鹤氅，拉过于鹤野将他整个人裹紧厚重的皮毛中。
　　于鹤野不抗拒也不迎合，呼吸粗重，眼神低垂落在别处，任由信王动作。
　　“进去吧，我同你一起进去。”
　　信王想去牵他的手，看见鹤氅下单衣后犹豫了一下怕灌进风就没在去牵。守卫打开门，绕过曾经花木掩映的屏风入眼的却是火舌从房内燃出来。
　　“娘娘！！！”于鹤野爆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不管不顾的就往宫殿里冲。信王一把抱住他，怀里的人早已力竭，就算是拼命挣扎对信王来说力道也是微小。
　　“救火啊！愣着干嘛！”老太监恨恨的指挥宫人侍卫，那些人听了他的话才忙碌起来。
　　“皇后！皇后在里面啊！”于鹤野紧紧抓住信王的衣襟，每说一个字都有鲜血从嘴角渗出。
　　“好，我会派人尽全力的。唳川你先回去好不好。我们先回去。”信王擦去他口角的鲜血，揽着他的腰身，支撑着他。怀里的人止不住的颤抖，声音嘶哑到说不出话却一直在机械的重复“救她。”“救她。”
　　“明耀光，你已经是皇帝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于鹤野突然伸出手抱住他，凑近他的耳朵低低的说道。声音在寒冬的风雪中染的冰凉，从耳朵一路冻到心口，明耀光的整个心脏都像被扔在了雪地中，一片冰凉。
　　“不是我……”明耀光还没来得及解释，怀中的人就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垂下了头失去了直觉。
　　“御医！！不，叫念慈道人来！！叫念慈道人来！！！”

　　皇帝死了的消息再怎么拖也不过两日就传遍了京城，更何况是早就在宫里查人的世家。皇帝驾崩当天宫内一片混乱，施家公子皱着眉听完了这些事后倒是没再说什么。
　　“魏皇后竟然拿琴弦勒死了自己。她那宫殿里面可都是稀世珍宝，就这么烧了真是有些可惜了。”另一世家子难免有些唏嘘。
　　“长公主若是泉下有知必定要闹的。”世家子笑道。
　　“只怕黄泉路上撞见了婶婶转头跳进忘川里也不和他们一道。”施公子笑了笑，“行了，都回去吧，主持好自家的事，别让别人趁乱钻了空子。”
　　世家子们纷纷起身告别，嬉嬉笑笑的走了出去。
　　“说了这么多，怎么也不提一下太傅怎么安置的。”施公子等他们都出去后问线人。线人想了想才说道：“太傅当天就气血攻心，旧伤复发昏厥了过去，至今没醒。信王嫌宫内糟乱，派人把他送回了太傅府中，现在应该还是在休养。”
　　“知道了，你去休息吧。以后就不用回宫里了。”施公子使了个眼神，身边婢女从怀里掏出锦囊塞进了线人手中。
　　“服丧一个月，还有一个月。最后一个月了。”